第10章 亮劍(10)
- 都梁經典作品集(全三部)
- 都梁
- 7662字
- 2018-11-21 15:45:35
獨立團政委兼代理團長趙剛正在屋子里讀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聽見門外有人喊:“報告。”趙剛眼睛沒離開書,嘴里下意識應道:“進來。”
李云龍披掛整齊地推門進來。他腳跟一碰,挺胸敬禮:“報告政委,獨立團一營營長李云龍奉命來報到,請首長指示。”
趙剛抬頭一看,愣了一下,便馬上反應過來,不由得渾身不自在。他張嘴罵道:“老李,你裝什么大尾巴鷹?成心寒磣我是不是?”
李云龍依舊站得筆直,繃著臉說:“報告首長,我李云龍是犯了錯誤的人,請首長隨時批評教育。”
趙剛臉上掛不住了,他把書本一合站了起來:“你他媽怎么這么多廢話?先坐下來不行嗎?”
“報告政委,部下不敢。”
“砰!”趙剛照李云龍當胸一拳:“老李,你裝什么蒜?有話說,有屁放。”
“首長,有酒嗎……”
“沒有。”
“首長可不興說瞎話,我看見那酒瓶子了。”
趙剛無可奈何地拿出了酒瓶子。
李云龍終于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一把甩飛了帽子扯開風紀扣,隨手摘下駁殼槍扔在土炕上,一騙腿上了炕,大模大樣地敲敲炕桌道:“滿上,滿上。”
趙剛邊斟酒邊發牢騷:“我怎么覺得像是我受了處分似的?”
在喝酒的問題上,趙剛已是徹底放棄原則了。這事若放在以前,李云龍大白天平白無故就想喝酒,門兒也沒有。軍事上的事團長說了算,生活上的事政委說了算,這是有分工的。為喝酒的事,李云龍是拍桌子瞪眼也好,跳腳罵街也好,趙剛毫不通融,那時他管起李云龍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云龍被降職成了營長,趙剛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見到李云龍他臉上就不自然,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李云龍早號好了趙剛的脈,知道這小子有了心理負擔,于是就喜歡在趙剛面前晃悠,見面就畢恭畢敬地立正敬禮。他喜歡看趙剛尷尬的樣子,因為這時要酒喝,一般都能得到滿足。盡管被降了級,李云龍在獨立團還是一言九鼎,全團人包括趙剛始終拿他當團長。開作戰會議時,他照舊行使團長的職責,分派任務時對各營營長罵罵咧咧。他自己對此沒覺得有何不妥,全團人也覺得天經地義。連上級機關都知道這種情況,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個新團長都不派,只讓趙剛代理。上級召開會議,都是趙剛一個人去,回來再向李云龍匯報。每當這時他便端足了架子,盤腿坐在炕上,半合著眼,嘴里還哼哼哈哈的,恨得趙剛直咬牙,心說這狗日的哪里是被降了級?明明是成了自己的上級。
前些日子,一營有個新兵不明底細,張嘴叫了李云龍“李營長”,李云龍皺皺眉頭轉身走了。一個老兵火冒三丈,照著新兵劈面一個耳光罵道:“你狗日的叫什么哪?李營長?那是你叫的嗎?”
新兵挨了揍覺得委屈,他捂著臉申辯道:“他是咱營長嘛。”
老兵兇惡地威脅道:“你再說,還想挨揍是不是?”
趙剛知道后,居然沒有批評打人的老兵,倒把挨打的新兵訓了一頓:“誰讓你這么叫的?你穿開襠褲時他就是團長了,咱獨立團除了他,沒有別的團長,明白嗎?”
李云龍有次見了副團長邢志國,他半開玩笑地給邢志國敬了個禮,邢志國當時臉都白了。他發火道:“團長,你成心給我添堵是不是?咱說好了啊,你以后要再開這種玩笑,咱倆就不是老戰友了。”
李云龍嘴上向他道歉,心里卻很受用。
全團人都這么認為,上級怎么任命那是上級的事,在獨立團,團長的位子只姓李,就算李云龍被降成伙夫,在這一畝三分地里,他永遠說了算。此時,李云龍逮住了酒,自然是一杯接一杯。
趙剛斜眼看看他道:“喝點兒就差不多了吧?你有完沒完?”
“這得看是誰說了,要是上級這么說,我立馬不敢再喝了。要是老戰友這么說,按我的理解,是嫌我喝得少,不夠意思,是吧?”李云龍的話里帶著明顯的威脅。
趙剛被噎得一時沒話了,他想了想道:“要這么說,你還是喝死算吧,他媽的全團就你特殊,你憑什么?”
“你咋不說全團就我被降了級呢?官丟了再不讓喝點兒酒,你還讓不讓老子活啦?”
趙剛轉移話題道:“老李,今年一開始勢頭不錯,蘇聯紅軍和英美盟軍已經從南北兩個方向攻入德國本土,希特勒快撐不住了。美軍在太平洋戰場上也頻頻得手,連日本本土也處在美軍轟炸機的攻擊航程內,我估計,戰爭有可能在今年結束。”
李云龍喝口酒道:“歐洲和太平洋離咱們太遠,咱們還是關心眼皮下的事吧。眼前的鬼子也快不行了,他們在收縮防御,兵力越來越吃緊,連十四五歲的孩子都應征入伍了,不少據點也被放棄了。上個月,晉綏軍楚云飛部突然攻占了安化縣城,把他的指揮部遷進了城,而日軍竟默認了這個現實,放棄了奪回縣城的打算。”
“老李,你別喝了,你看出什么名堂沒有?”
“咱老李是誰?能看不出這點道道來?要我說,鬼子倒不足為慮,要提防的倒是楚云飛這小子。安化縣城一落到他手里,對咱們的地盤已形成三面包圍之勢,這小子只要得機會隨時可能咬老子一口。”
趙剛笑了:“你果然老謀深算。我也這么想,抗戰即使結束了,離和平還遠著呢,咱們和國民黨早晚要干一仗。楚云飛是個明白人,他也早看出這步棋了,現在就想展開兵力,占據主動,在晉西北形成局部優勢,一旦時機成熟就吃掉咱們。”
李云龍不屑地哼了一聲:“誰吃誰還不一定呢。想吃掉咱獨立團,他也不怕把門牙硌下來?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我剛接到楚云飛的信,他請我去安化縣城會會,說是準備了便宴,兄弟們敘敘舊。”
趙剛吃了一驚:“怎么?他現在就想動手?也太早了點兒吧?你真打算去?”
“當然,有飯吃有酒喝能不去嗎?再說啦,要是不去,楚云飛那張嘴還不到處壞我名聲,說咱老李是兔子膽。咱也丟不起那面子。那句話怎么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子不能失節呀。”
“扯淡,你當你是什么節婦烈女?這是鴻門宴,他楚云飛是摸透了你的脾氣,知道你死要面子,故意給你下套兒,這一去兇多吉少,咱們何苦去爭一時之長短。你不能去冒這個險。”
李云龍還當他是團長,根本沒有要和趙剛商量的打算,只是來打個招呼。他見趙剛阻止,便不耐煩了,繃著臉道:“老趙,咱們好像有分工呀,軍事上的事我說了算,你越權啦。”
趙剛一急也顧不上李云龍的面子了,他漲紅了臉針鋒相對地說:“那是以前,現在我是團長,你不要搞錯了,我不同意你去!”
李云龍一聽就翻臉了:“放屁!你少給老子擺團長架子,老子給你敬禮是給你面子,讓你狗日的高興高興,你他娘的還當了真啦?告訴你趙剛,你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老子還非去不可,惹急了老子,老子就不認你這狗屁代理團長……”
趙剛火冒三丈,嘩啦一聲把酒杯摔在地上。李云龍哪吃這一套,砰的一聲把酒瓶子摔了,又覺得不解氣,飛起一腳踢翻了炕桌……
楚云飛今天心情不錯,他換了一身新軍裝,顯得儀表堂堂,這種新制式美式軍服是最近剛換發的,西服式翻領,系綠色領帶,袖口上鑲著代表校官階級的黃色袖線,左胸上方佩著兩排五顏六色的略表。他對自己的上校肩章很不以為然,他知道這副上校肩章不會戴得太久了,他快換副少將肩章戴戴了。
自從他給李云龍發去了請柬后,便精心準備起來。他知道李云龍會來,這個人太好面子了,甚至到了虛榮的程度,就算知道你這里預備好了繩套,他也要故意把腦袋伸進來。不過,楚云飛想是這么想,可行動上一點兒不敢馬虎,誰要是把李云龍當成個一腦袋高粱花子的土包子,誰就是天大的傻瓜。此人城府極深,大智若愚,表面上稱兄道弟,那張嘴像抹了蜜,不知道的人猛一看,還真以為他和楚云飛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親兄弟,其實他對國民黨軍的那種戒備已經深入骨髓了。這是個只能占便宜不能吃虧的人,吃點兒虧就要想方設法報復,一旦出手就兇狠異常,招招都是辣手,黑云寨那幾個土匪頭子的下場就是例子,連楚云飛都有點不寒而栗,此人不除,必成后患。平心而論,楚云飛還是挺喜歡那家伙的,和他打交道很愉快,只要不談黨派利益,兩人還是挺說得來的。這家伙天生就有些英雄氣概,像條漢子,若是沒有戰爭,此人可交。他想象不出,李云龍今天來赴宴,會做些什么防范措施,以他的狡猾,不會猜不出這里的兇險。就算他帶一個連的警衛,那也不過是一碟送上門的小菜。這是什么地方?進來容易出去可難啦。
副官報告:“團長,他們來啦。”
站在指揮部門口的楚云飛抬頭望去,見三匹白馬卷起一股黃塵風馳電掣般從遠處奔來。楚云飛一愣,才三個人?這李云龍膽大得沒邊了?
李云龍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衛士,三人都騎著繳獲的東洋馬,身穿關東軍的黃呢面皮大衣,足蹬高筒馬靴,衛士們左右披掛著兩支20響駁殼槍,斜挎著馬刀,很是威風。這三位騎手顯然是在賣弄騎術,他們一直狂奔到大門口才猛勒韁繩,東洋馬兩蹄騰空,直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李云龍跳下馬,把韁繩一扔向楚云飛走來。
楚云飛帶領一群校級軍官站在門口等候迎接,他嘴角一動,漾出一絲冷笑,心里說,這家伙還挺招搖,行頭倒不含糊,馬是好馬,槍是新槍,衛士們胸前的牛皮彈袋簇新锃亮,駁殼槍的槍柄上還系著長長的紅綢子。他覺得這家伙在有意擺譜,品位挺俗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個新上門的小女婿,你當是到丈母娘家相親嗎?楚云飛向前迎了幾步,雙方都戎裝在身,自然是按軍人禮節相互敬禮,然后才是握手。兩人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親熱得不行,也不問問誰大誰小,一律稱兄。
李云龍親熱地扯著大嗓門道:“楚兄啊,你可想死兄弟我啦。不瞞你說,昨晚做夢還夢見老兄呢,咱哥倆喝得那叫熱乎,你一杯我一盞,真他娘的是換老婆的交情。誰知喝著喝著老兄你就翻了臉,用槍頂著我腦門,嚇得我一激靈,愣是嚇醒啦。你說這是哪兒的事兒?”
“哪里,哪里,云龍兄是抬舉我呢,連做夢都惦記我楚某,我說這幾天怎么渾身不自在。來,云龍兄里面請。”楚云飛也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
廳堂里的宴席已經擺好,兩人你推我讓了半天才由李云龍坐了上座。
李云龍望著桌上豐盛的菜肴嘆道:“楚兄不愧是大戶出身,硬是會享福啊!兄弟我可是土包子,這些菜別說吃,連見也沒見過。”
楚云飛道:“別看我是山西人,可我不護短,坦率地講,山西菜上不得臺面,不入流。北方菜系說得過去的只有魯菜,正巧我這兒有個山東廚子,手藝勉強說得過去,如今是國難時期,條件差一些,委屈云龍兄了。”
李云龍不等邀請便伸出筷子夾了一塊水晶肘子放進嘴里,邊嚼邊讓,似乎他是主人:“大家吃,大家吃,都別客氣。雖說國難當頭,飯總還是要吃的,兄弟我不怕別人說咱‘前方吃緊,后方緊吃’。”
楚云飛一笑:“還是前方緊吃好,什么時候前方能緊吃了,說明戰爭就快結束了。云龍兄,仗打完了有些什么打算呀?”
李云龍站起來用筷子指著離他很遠的一盤菜道:“喂,那位兄弟,把那盤菜往我這兒挪挪,我這胳膊不夠長。好,好,謝謝。楚兄,你是問我嗎?我嘛,沒別的想頭,等委員長賞個一官半職的,也好光宗耀祖嘛。楚兄有機會還得替兄弟我美言幾句。”
楚云飛很是推心置腹地說:“云龍兄,我對你們十八集團軍可是有意見,以你老兄的本事和戰功,這幾年在晉西北混出的名頭,你的上司怎么視而不見?明明是有功之臣,怎么不升反降呢?你不過是殺了幾個土匪嘛,這是維護地方,除暴安良嘛,該嘉獎才是,兄弟我看著不公平。”
李云龍的嘴一直沒閑著,這會兒已經吃個半飽了,這才準備喝酒。他舉杯道:“楚兄啊,我李云龍是個粗人,平時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世上誰最關心我、惦記我?是老兄你呀,別說了楚兄,再說我眼淚要下來啦。來!沖老兄這話,干了這杯。”
兩人碰杯,各自飲了。
“楚兄,你掏心窩子,兄弟我也不能掖著藏著不是?這話我只對楚兄一個人說,咱雖說被降了級,可我那獨立團還是兄弟我說了算。你看,連老兄你也沒拿咱當個營長不是?你堂堂上校請個營長吃飯,也丟老兄你的面子呀。再說啦,指不定啥時候時來運轉,我這團長的帽子不又戴上啦?這年月,兵荒馬亂的,琢磨我李云龍的人不少,這是好事。老兄你想,要是沒人招我,咱也不能先招別人不是?要是有人成天琢磨你,抽冷子咬你一口,這就好了,咱這就逮著理啦,得理咱就不饒人,誰讓你招我呢?咱不光要吃他的肉,連骨頭也得嚼碎了咽了。到那時我上司得乖乖把團長帽子給我戴上。所以說,兄弟我就不喜歡天下太平,就喜歡亂,喜歡有人招我惹我,要不咱到哪兒去找升官的機會?”
楚云飛仰天大笑,他用手指著李云龍道:“我看出來了,云龍兄小時候大概是個打架不吃虧的孩子,而且喜歡尋找對手,就是沒有對手也要創造出個對手來,是不是?”
李云龍點頭承認道:“不好意思,是有那么點兒毛病,有時沒人理我了,就他娘的……手癢癢。”
“云龍兄,閑話一會兒再敘,咱們先說點兒正事?”
“楚兄有話盡管講。”
“明說吧,楚某敬重云龍兄是條好漢,戰爭結束后,兄弟我想向閻長官保薦云龍兄去陸大深造,畢業后混塊少將牌子不成問題。”
“喲,那敢情好,條件是什么?楚兄是山西人,在娘肚子里就會做買賣了,有來無去不成買賣,楚兄不會白送我個人情吧?”
“云龍兄,我的部隊要擴編了,有個副師長的位子還空著,老兄有興趣嗎?其實,八路軍也好,晉綏軍也好,都屬‘國軍’戰斗序列,都一樣打鬼子,哪兒干不一樣?云龍兄,你我是朋友,這話我只和你一個人講,抗戰結束后,貴黨邊區政府的合法性恐怕也就不存在了,政府不會允許國中之國的現象存在,軍隊也要統一整編,云龍兄該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一下。”
“這是好事呀。我知道,老兄有好事總先想著我。這樣吧,容我考慮一下,升官是好事,兄弟我做夢都惦記著。來,喝酒,喝酒。順便問一句,楚兄不光是對我李云龍感興趣吧?我那一團人馬,楚兄想必也有考慮。”
“當然,貴團戰斗力之強悍,第二戰區同仁有目共睹。野狼峪一戰,日軍聞風喪膽,連委員長都驚動了。這么好的部隊,云龍兄恐怕也舍不得丟下,還是帶著走吧。”
“來,楚兄干了這杯,兄弟我夠量了,路上不安全,我得早點兒走,回去也好考慮考慮老兄的建議。”
“哪里話,云龍兄的酒量我有數,這才到哪兒?今天你我得一醉方休,誰沒醉誰不夠朋友,今晚就住我這兒,這里有的是房子,委屈不了云龍兄。”楚云飛微笑著望著李云龍,顯得很真誠。
李云龍的舌頭似乎有些發硬,略顯醉態地打哈哈:“喲,這……這不行,兄弟我這一宿要……要不回去,我那政委肯定以為……咱老李逛……逛窯子去了,我們八路軍比不了你們,不……不許干這個。”
楚云飛霍然變色道:“云龍兄,我要是硬留你呢?難道也不給我這個面子?”
屋子里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幾個晉軍的尉級軍官不知何時已站在李云龍的兩個衛士身后,手扶著腰間的槍套虎視眈眈。楚云飛沉著臉,手里玩著高腳杯,不時抿上一口,屋子里變得很靜。李云龍的兩個衛士目不斜視,面不改色,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關心身旁的動靜。李云龍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在楚云飛杯子上碰了一下,一揚脖子喝了。他親熱地拉著楚云飛的手,脾氣顯得出奇地好:“楚兄呀,兄弟我惹你生氣啦?別跟我一般見識呀,你看,咱自罰一杯,給老兄賠禮啦。楚兄啊,兄弟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老兄對我好,我心里明白,天地良心呀,這會兒我這心里……真他娘的熱乎乎的。楚兄,不是咱不給老兄面子,只是今天兄弟我不太方便。你想呀,鬼子總惦記著要買我腦袋,咱能賣嗎?兄弟我怕路上有個閃失,不得不作些準備,讓老兄見笑了……”李云龍向衛士使了個眼色,三個人慢慢解開棉軍裝的扣子,敞開了棉衣……
楚云飛怔住了,三個人的棉衣里連襯衣都沒穿,裸露的胸腹部纏滿了炸藥……
楚云飛嘆了口氣道:“云龍兄,到我這兒吃頓飯還搞得這么興師動眾的,這分明是信不過我楚某啊,真叫人寒心哪。”
“楚兄要這么說,可真叫兄弟我無地自容啦。老兄千萬別誤會,咱這不是對付鬼子嗎?咱們是友軍,你我又是兄弟,我害誰也不能害老兄你呀。楚兄,你不知道,兄弟我一喝多了腦子就不夠使,手就愛亂摸,上次就是,稀里糊涂摸到一個娘們兒的臉上,差點兒又挨了處分,這次可更不敢亂摸啦,要一不留神摸到導火索上不是麻煩了嗎?我死了是小事,連累了楚兄可就太不仗義啦。喂!那幾個弟兄站在那兒也夠累的,咱們自家兄弟喝酒還擺這排場干啥?弟兄們隨意吧。”
楚云飛揮揮手,軍官們退下。
“楚兄,我是吃飽喝足啦,可家里的弟兄們還啃窩頭呢,你看這一桌子剩菜……老兄是體面人,當然不會吃剩菜,那讓人笑話呀,兄弟我反正是泥腿子一個,窮慣啦,糟蹋了多可惜,你看是不是……謝謝楚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兄弟我就不客氣啦……”
楚云飛把李云龍送到城門口,李云龍有些不勝酒力,舌頭也不利索了:“楚兄,真……舍不得分手,好不容易見……見面,你得送送兄弟,人家古人十……十八里相送,咱就別……別這么多客套啦,一兩里地足夠了,是那意思就行啦。喂!城樓上那幾位弟兄,把……把家伙收好,別……別他娘的拿……拿家伙在老子眼前晃悠,老子小時候讓……讓狗嚇著過,膽子小……”
那天楚云飛把李云龍送出很遠,說不清是幾里地,反正是城樓上機槍的射程之外。
這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中日戰爭終于結束了。這個飽受八年戰爭之苦的國家沸騰起來,老百姓們敲鑼打鼓,載歌載舞,他們熱淚縱橫,歡呼雀躍。這個飽受苦難的民族在一百多年中和外國入侵者進行過數次戰爭,均以失敗告終。這一次,終于成為勝利者,沒有什么事能比和平的到來更使人興奮的了,每個人心中都充滿希望。那位領導八年抗戰的蔣委員長的威望簡直達到空前的高度,一時成為萬眾矚目的民族英雄。
只有政治家和職業軍人最為冷靜,他們冷冷地注視著這歡騰的海洋,在歡樂的洋面下,兩股巨大的潛流在相互逼近,馬上就要驟然相撞,激起驚天動地的巨浪。他們絕不相信和平,在這個世界上,政治家只相信權力,而軍人最相信的,莫過于手中的武器。
9月,晉西北八路軍李云龍部的一個營遭到國民黨軍楚云飛部的突然襲擊,在突破八路軍的外圍陣地時,遭到守軍的突然反擊,從營長到伙夫無一例外地端起雪亮的刺刀和敵軍展開白刃戰,雙方傷亡慘重。天亮,八路軍增援部隊趕到,國民黨軍撤退。后經聯絡,雙方均聲稱誤會。
十幾天后,楚云飛部一個營正接受一支偽軍部隊的投降時,遭到八路軍李云龍部的包圍,偽軍和國民黨軍一起被繳了械。偽軍部隊倒沒說什么,反正是投降,被誰繳械都一樣。那一個營的國民黨軍弟兄卻很憤怒,怎么把我們也當成偽軍啦?
八路軍李云龍部似乎過了好幾天才弄清楚,敢情是誤會了。李云龍很不好意思,致信楚云飛連連道歉,聲稱當時是喝酒喝過了量,一時認錯了人,實在不好意思,并一再表示要將繳去的武器完璧歸趙。
楚云飛等了一個月沒見動靜,派人前去交涉,李云龍客氣地回復:正在統計中,請耐心等幾天。
又是一個月后,楚云飛再次催促,八路軍方面再回復:統計得差不多了,再等幾天。
幾個反復之后,事情還沒解決,國民黨軍方面提出建議,由雙方長官會晤面談。八路軍方面回答:可以,請楚長官去八路軍駐地面談,李云龍長官特設便宴招待。
不提吃飯還好點,一提吃飯楚云飛自然想起那次鴻門宴,不由頓生疑竇,生怕李云龍如法炮制,便找個理由推托了。李云龍得了理,便聲稱此事只和楚云飛談,別人不夠資格。這件小事一來二去竟拖了一年多,直拖到內戰爆發,國共雙方數百萬軍隊展開了一場大廝殺……
李云龍認為自己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他很在乎名聲,在給楚云飛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表示:打仗歸打仗,兄弟還是兄弟,李某說話算數,那批裝備請老兄派一個連過來搬就是。那個副師長的位子也務必給兄弟我留著,等仗打完了再去上任。
楚云飛閱后把信扯了,心說我他媽有病是怎么著?把好好一個連往狼嘴里送?李云龍這小子,是個占便宜沒夠、吃了虧難受的主兒。關于楚云飛和李云龍的交往,趙剛是這么評價的:君子碰上小人了,當君子的就別想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