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后(一)
- 華英琬琰
- 木靜宸
- 2796字
- 2018-12-15 22:22:21
太液池的周圍已被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四周銀裝素裹,萬籟俱靜。隆冬時節(jié),太液池蓮花凋敝,雖是一片蕭瑟,可行至處,入目之景一覽無余,空曠大氣。遠處的岱山著墨,近處的枯枝點綴,煌煌的長興宮也成了陪襯。這景色絕代風華,宛若淡雅的畫。
漢白玉石橋九曲玲瓏通向池中精致的小亭,此刻大胤王朝的皇后高氏就坐于其中。
“參見郡主,”岸邊,皇后的侍女向她行禮,邊道:“郡主,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時。”
云琬琰看向亭中的皇后,高氏和當年一樣鳳儀天成,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的榮光越發(fā)襯得她高傲清華,目無下塵。她的鳳冠寶珠垂落,風中似乎還可聽見珠翠相扣的悅耳清脆。
云琬琰踏上石橋,一步步走向亭中。越來越清晰的,是那高氏的容顏。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人了?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她記得的,只有那個陰冷的雨夜,那道緊鎖的宮門,還有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
“見過郡主。”略顯蒼老的聲音喚回了她的魂,她才驚醒,不知不覺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扎入手心中,而她竟渾然不知疼痛。
她茫然跪地,雙手高舉交握,俯身,深深拜去,這一刻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臣云琬琰參見皇后娘娘。”
再次跪在這個人面前,境遇卻和多年前全然不同。那時維楨王府大廈將傾,偌大的帝都竟無人愿意幫助她。那一夜,她跪在懿祥宮門外,大雨澆透了她所有希望,斷絕了她所有后路,亦殺死了她所有幻想,從此,大胤王朝不再有維楨王之女華英郡主,而多了一個玩弄心計籌謀劃策的云琬琰。
高氏看著匍匐于地的云琬琰,眸光復雜。有誰能想到當年瀕臨全軍覆沒的維楨王府竟然劫后重生,浴血歸來;又有誰能料到當年任人宰割的稚齡女娃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終掌一方大權。她的劍刃斬落敵方首級,她的鐵蹄鎮(zhèn)守雄關要道,她以一寸血鑄一寸河山妖嬈,以皚皚白骨換萬里山河永寂。
寒風吹過,高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只道:“你一路辛苦了,起來吧。”
“謝皇后娘娘。”云琬琰謝恩起身。
高氏打量著多年不見的女孩兒,幾經(jīng)波折,幾歷戰(zhàn)火,云琬琰已雄姿英發(fā),銳不可當。高氏欣慰而笑,道:“郡主倒是越發(fā)英氣了。年初一場大戰(zhàn),揚我大胤天威,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謝娘娘贊譽,臣愧不敢當。”不想再聽這些虛偽的贊語,當高氏說出這番話時,云琬琰注意到了高氏眼中的光芒。那光芒不是對一位能臣良將的贊許,而是在打量一件貨物價值幾何。
云琬琰心里冷笑,從廣袖中拿出一個四方楠木盒子,雙手托起,恭敬道:“臣此番進宮略備薄禮以呈娘娘,聊表心意,愿娘娘千秋安泰。”
“你有心了。”皇后命身邊的嬤嬤接過云琬琰手中的禮盒,又對身邊的人道:“給郡主賜座。”
“是。”
云琬琰剛落座,宮人就呈上一只精致的白瓷茶盞,打開茶蓋,一陣茶香撲鼻而來,云琬琰輕輕抿一口,隨即笑道:“娘娘這茶以梅花為底,花香清淡,輔之青梅,又有其甘甜,于這賞雪之日飲來,頗為適宜。”
“梅花雖好,亦有青梅相稱。若只有梅花,味道未免寡淡,只有青梅,又顯得過于酸澀,兩者相配,才可飲得這番滋味。”
“娘娘說的極是。”云琬琰聽出了高氏的話外之音,故意不答,只得點頭稱是。
高氏又道:“如今,郡主凱旋回京,倒讓本宮安心了。太子素來純孝敦厚,不善結交,身邊可幫太子之人寥寥無幾。郡主與太子有青梅之誼,又有同窗之情,可要盡心盡力才是。將來好為我大胤繼續(xù)鎮(zhèn)守邊關,護我大胤疆土。”
“請娘娘放心,”云琬琰故意悠悠回復,她的話音剛落,就見高氏欣喜易見。剛剛高氏一番話滴水不漏,既點出她與太子的關系,又在告訴她若想繼續(xù)執(zhí)掌云州、手握維楨軍權,則必須依附太子。高氏非常清楚她的弱點,她自然也知道高氏的算盤。
不過,云琬琰倒不打算讓高氏這般得意,接著道:“為君盡忠,是身為人臣的本分,為大胤盡義,是身為將的責任。陛下厚愛維楨,臣只有肝腦涂地,以報陛下之恩。”
果然,高氏還未來得及咧開的笑顏,瞬時如同蔫了的花耷拉在唇邊。
云琬琰假裝不見,端過茶盞,詫異道了聲:“竟然涼了。”對于皇后的舉動,她不覺得奇怪。當年那個雨夜,她就知道了,這長興宮,從來不缺冷酷無情,帝都內,亦少不了勾心斗角,何為賢臣奸佞?何為破軍敗將?只有弱肉強食,勝者為王。
宮人又為她添上熱茶,這次被她的侍女藍泉溪接過放至云琬琰面前的案幾上,云琬琰對藍泉溪道:“下去吧,我有話要和娘娘單獨說。”
“是。”藍泉溪屈膝退下。
其他宮人也在皇后的授意之下離開。映雪亭此刻只有云琬琰與皇后高氏。
云琬琰起身,寒風吹拂起她的貂裘,露出她腰間垂下的朱雀白璧,那是維楨王府當家的標志。她上前幾步,全無剛剛的恭順,只道:“娘娘此時最想知道的,是臣的選擇,不是嗎?”
“你放肆!”高氏驚了,她沒有想到云琬琰竟然像變了一個人。
云琬琰冷笑,道:“昨日陛下于紫宸殿賜茶與臣,想必娘娘也知陛下問臣的問題。不僅是娘娘,昭仁宮、玉華宮、宜和宮皆在等臣的答案,不是嗎?”
昨日的紫宸殿,胤帝的茶還未入味,帝王就已直接問她:“懌兮,你覺得東宮之位應屬何人?”
她驚得抖落了茶水,立刻跪地請罪:“臣有失體統(tǒng),請陛下恕罪。”
“無妨。懌兮,你只管回答朕的問題就好。”
“臣惶恐,請陛下恕臣直言。”
胤帝點頭默許。
云琬琰直身,拱手回答:“回陛下,臣不在京城已多年,雖與太子為同窗,但多年音信全無,實在是不了解太子與諸位皇子孰能孰賢。為人臣子,只做好為人臣子的本分便好,臣只知忠于大胤,至于東宮之主是誰,對臣而言,沒有什么區(qū)別。”
不管胤帝信與不信,她終是闖過了第一關。沒想到,皇后還在這里等著她。
云琬琰對著高氏道:“娘娘,臣的答案已經(jīng)很清楚。太子也好,慶王也罷,寧王、福王、懷王也算上,對臣而言無半點分別。臣的忠心是對大胤,無論是哪位皇子想要臣的忠心,就要有本事握得住大胤才行。”
高氏被她一番話所震驚。自小看著長大的女娃,已由過去粉雕玉琢不諳世事,變得老練沉穩(wěn)圓滑世故。這幾年,安民心,救維楨,護邊關,她雷厲風行,仗劍戍南境,重振維楨王府之名;除兇奸,攬大權,助濟州,她破釜沉舟,聯(lián)手濟南王,坐穩(wěn)云州主政之位;謀戰(zhàn)事,破敵軍,守山河,她鋒芒畢露,縱馬踏倥傯,傲視天下名臣良將。帝都內多少人想拉攏這位一方藩王,大胤中有多少人想巴結這位新晉權貴,可她的一句“忠于大胤”,硬生生地封住了所有人的口,斷絕了所有人的恩邀。連叫她這位中宮之主都不得不收起逼迫,說回恩寵。
“好一個云琬琰,不愧是維楨王府的人。當年先帝也這般問你父王,若你父王能如你回答得這樣得體,維楨王府又怎會落得險些家破人亡的下場。”既然話一說開,高氏也不再刻意討好,直挑云琬琰的痛處刺去。
若是當年維楨王的答案是“譽王殿下”而不是“賢王殿下”,只怕他們維楨王府如今也和鷹揚王府一樣如日中天吧。云琬琰心如明鏡,只做惋惜狀道:“臣原本以為娘娘約臣來賞雪,是為了向臣打聽那個人的事情,可終究是臣錯了。”
“那個人?”高氏眉頭緊皺,她想了一會兒,終于猜到“那個人”是誰,她驚得站了起來,大步跨到云琬琰面前,焦急地問:“他在哪里?”
云琬琰從懷中掏出一樣物品,正是那只紫色香囊,遞向皇后,道:“年初時,病逝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