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背景下的中國經濟轉型
- 宋立剛 (澳)郜若素等主編
- 9字
- 2024-04-03 18:57:08
國內轉型與結構變革
經濟增長新模式與全球資源經濟
郜若素(Ross Garnaut)
在2013年的“‘中國經濟前沿’叢書”的引言中我們曾提到,當下中國經濟政策和結構的全面深刻轉型代表了中國經濟增長的新模式(Garnaut et al.,2013a)。那一冊的題目為“中國:經濟增長與發展的新模式”。
這個新模式同時涉及傳統的經濟學和制度學層面。蔡昉、宋立剛和我在2013年(Garnaut et al.,2013b)以及Huang等(2013)的Debating the Lewis turning point in China從經濟學視角進行了分析討論,Dwight Perkins等(2013)則對制度學層面的變化進行了探究。
我們在2013年就注意到中國的這些轉型和變遷可能會造成巨大的國際影響。這些變化在以資源為基礎的大宗商品交易領域顯得尤其重要。作為世界人口總量最大的國家,中國在舊的增長模式下的發展形成的是最強的舉世罕見的資源密集型經濟增長。這導致了21世紀初全球范圍內資源需求量的激增,對于澳大利亞和其他資源豐富的國家的發展來說意義非凡。
那么,中國經濟發展的新模式未來的走向如何,它的發展又將如何影響全球資源經濟?本文將簡要探究到目前為止相對直接的經濟層面的影響,以及這些變化帶來的對于澳大利亞國際資源貿易至關重要的沖擊。
一 由舊到新:增長的特征變化
舊的經濟增長模式基于大量且迅速的投資增長,尤其是工業活動與城市基礎設施建設。農民工從農村到城鎮的遷移鑄就了這樣的增長,使得實際工資變化較為穩定的前提下的大規模城鎮就業得以實現。工資的增長速度慢于產出價值的增速,收入中利潤所占份額持續增長,反過來導致了居民儲蓄的持續增加。其中大部分的儲蓄增長都又反作用于投資,強化了投資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
與投資導向型經濟增長緊密相關的是較高的總要素生產率(TFP)的增長,中國深入并且仍在深化的與全球經濟的融合也是其驅動力之一。全球化導向的增長模式下,中國在21世紀初貢獻了大部分的世界貿易增長,以及大部分可用于國際投資的國內儲蓄對投資順差的增長。
中國在21世紀初的增長是二百多年前英國現代化經濟發展之后最為迅速且持久的增長,同時也是最大的投資密集型、金屬密集型和能源密集型的增長。
改革期間,這種總支出中的高投資比被中國政府應對國外大規模的經濟衰退的相關政策強化。第一波在1997年到1999年亞洲經濟危機期間(McLeod and Garnaut,1998),面對西太平洋貿易伙伴貨幣的普遍貶值,中國政府選擇了穩定人民幣對美元匯率水平。為了在出口增長率和凈出口下行趨勢下維持一個較為合理的經濟產出增長率、就業率以及收入水平,當局采取了規模更大的凱恩斯主義貨幣和財政擴張政策。第二波起于2008年的全球經濟危機。此次經濟危機對于中國的直接影響要比亞洲經濟危機更為廣泛,并且潛在的波動性更強。中國政府采取的應對措施仍舊是穩定匯率,采取大規模貨幣和財政擴張政策來穩定產出和就業。2008~2009年的財政和貨幣擴張力度比亞洲金融危機期間要大得多。
1998~1999年和2008~2009年的凱恩斯主義擴張在維持強勁的經濟增長的連續性上是非常有效的。這些擴張主要通過行政體系中聯系緊密的機構來執行,包括地方政府、省級政府和中央政府作為基礎設施建設的提供者,以及在重工業領域異常活躍的國有企業等,都從國有銀行汲取了大量資金。
而結果就是投資在經濟增長過程中的角色愈發重要,并且變得比消費更加金屬密集型和能源密集型。因此,在21世紀早期的發展過程中,尤其是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中國的發展對國際能源和金屬市場的壓力極大地增加了。
人口總量最為龐大的國家高速的投資密集型、能源密集型和金屬密集型增長促成了全球經濟領域經歷的最大、最持久也最廣泛的貿易需求的增長。圖1和圖2顯示了21世紀以來到2011年,中國如何推動了全球能源(煤炭)和金屬(鋼材)需求量的強勁增長,這兩種類型的商品貿易對于中國的經濟發展極為重要。在全球金融危機過后,能源和金屬需求量增長在其余國家的放緩和在中國的持續加速,可以看出中國在該貿易領域的核心地位愈發突出。

圖1 中國與其他國家煤炭消耗對比
資料來源:BP(2015);作者自制。

圖2 中國與其他國家鋼材消耗對比
資料來源:國際鋼鐵協會(2015);作者自制。
中國需求量的持續增長令金屬和能源供應商都頗為震驚,目前提高采礦能力的投資相比于對金屬和主要能源資源的需求來說要落后很多。能源和金屬價格已經提高到或者接近所有實際生產時期的最高水平,圖3至圖5分別顯示了動力煤、石油和銅的價格指數變化。

圖3 動力煤價格指數變化
注:2007年價格為100。
資料來源:Mundi指數(2014),轉引自Garnaut(2015)。

圖4 原油價格指數變化
注:2007年價格為100。
資料來源:價格數據來自世界銀行和美國能源資料協會;美國商品平減指數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金融數據(2007年美元數據),轉引自Garnaut(2015)。

圖5 銅價格指數變化
注:2007年價格為100。
資料來源:倫敦金屬交易所價格數據,美國商品平減指數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金融數據(2007年美元)。轉引自Garnaut(2015)。
驅動經濟發展朝新模式變化的力量有兩個:一個是成功的經濟本身所造成的直接壓力,另一個是國家目標和政策開始朝更加公平的收入分配和對國內、國際自然環境更少的破壞的轉變。目標和政策領域的變化本身就部分源于對不斷提高的收入水平的回應,降低追求高物質生活水平的優先性,提高其他層面的生活質量。
成功的發展帶來的經濟壓力主要源于在人們從農村地區到城鎮地區工作的勞動力流動過程中工資水平的普遍提高(Cai 2010;Garnaut 2010;Garnaut and Song 2006;Huang and Cai 2013;Huang and Jiang 2010)。從農村到城鎮的人口流動降低了對于農業資源的壓力,提高了農村地區的物質生活水平。中國早期快速經濟發展之后仍留在農村的人們相對來說能在當地找到更好的機會,因此要讓他們如前人一樣遷移至城鎮就需要更大的經濟激勵。因此,經濟發展的成果被政府以轉移支付的方式再分配到了農村居民和農村的公共服務如公共健康、教育、通信和交通等,以及足以吸引人口流動的城鎮工資。長期以來生育率低于勞動力替代率造成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勞動力數量逐年降低。而城鎮勞動力需求的持續穩定增長提高了對于穩定工資水平的需求(Huang et al.2013)。
2005年以來,非熟練勞動力的供不應求和工資上漲速度快于產出價值的趨勢在主要的沿海城市都非常明顯,而這種情況在全球經濟危機爆發之前逐年蔓延。經濟危機的爆發短暫地打破了這種趨勢,但是2009年之后,隨著強有力的貨幣和金融擴張政策的生效,這種情況又繼續擴散。自此之后,盡管經濟增速逐漸放緩但這一趨勢始終沒有改變。
來自勞動力市場的壓力開始推動經濟結構上和增速上的深入改革,而這終將推動國民收入領域消費比重的上升和儲蓄、投資比重的下降。總支出中投資比例的下降反過來也可以降低資本存量的增長率以及累計增長率。從2012年起,隨著勞動人口總量增長停滯乃至下降,勞動人口的勞動力貢獻增長率也出現下滑甚至接近零。資本和勞動力貢獻率增長率的下跌在長期內可能會使整體經濟增長下降幾個百分點,從每年10%下降至7%,并維持在低位。
政策和目標的變化則是漸進式的,但在2012年基本成型。政策的實施需要更長的時間,但目前也有相當強的施行動力。
自21世紀早期以來,收入分配的兩極分化一直就是經濟學家和部分民眾、領導人批評和擔憂的一個原因。提高農村收入水平和公共服務,擴大消費尤其是服務業消費的政策在上一屆政府時期被制定并且不斷強化。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的經濟放緩期間,這些政策的重要性下降,但在2010年又回到了政府議程中,并且在2011~2015年的“十二五”規劃中成為中心工作。
21世紀初的能源密集型發展模式下的溫室氣體排放給全球環境帶來了很大壓力,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空氣質量和水質惡化的重要原因,同時會嚴重損害人類的健康和預期壽命。由于煤炭在電力生產和工業領域都是最為主要能源來源,全球和各地區的環境成本都非常高。
在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中,中國貢獻了大部分的溫室氣體排放增長量,這引起了中國科學界越來越大的不安。而這些人恰好有渠道向國務院總理和其他主要政策制定者反映相關情況。隨著國際社會對于減緩人為引起的氣候變化達成了越來越強的行動共識,在2009年12月聯合國哥本哈根會議召開前后,中國的溫室氣體排放增長遭到了來自發達國家政府的批評。在2010年的卡廷,中國對國際社會做出降低經濟活動中溫室氣體排放強度的承諾,這需要在經濟發展結構上有根本性調整。
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對區域性環境影響的擔憂已經喚起了很多的改變措施。在中國東部和北方地區,空氣中過量微小碳排放顆粒的危險性已經推動了關于這些顆粒對健康影響的科學研究,并且受到越來越多大眾媒體的關注(Chen et al.2013)。早在2013年上半年這就已經成為民眾關注的要點(Chai 2015),也成為推動降低經濟活動中的能源密集程度和居民用煤量的政策制定的獨立而強大的驅動力。
官方的政策導向仍是繼續強化削減能源依賴度和煤炭的替代性低排放能源的重要性。
二 平穩或艱難的轉型
經濟增長的新模式的結構調整在幅度和節奏上都非常重要且艱巨。
有人認為,如果在主要的增長指數中觀測到快速但漸進的抵消變化,而工業產出、就業和大部分人的收入仍然保持合理的強勁增長,就可以視為是一個平穩的模式調整過程。但也可以將投資份額下降、消費比重上升、生產率不再能夠彌補出口和收入領域的低貢獻率視為平穩的調整過程。在后一個過程中可能會存在出口和收入增長的危機,而這可能會導致財政和政治的錯位,從而嚴重阻礙生產增長。
在一個平穩的模式調整中,盡管資本存量和勞動力的貢獻增長率下滑,但TFP仍會維持在一定水平或有一定的加速趨勢。實際工資水平的提高對生產率的提高造成了壓力。在新的發展模式下,用生產率的提高來減緩產出增長率的顯著下降是有可能的。市場監管和交易機制的升級可以提高生產率。新的增長模式下,對于教育領域投資增長的關注以及學齡人口的大幅縮減可以帶來勞動力質量的顯著提高,而這恰好可以表現為TFP的增長。提高生產率增長幅度的成功取決于Perkins(2013)兩年前在相關論文集中提到的制度改革:需要維持國際經濟領域各方面開放度,需要深遠的財政系統改革,以允許資本更加迅速、更大規模地流動,從而達到最高的利用率。TFP的強勁增長需要接受經濟活動各構成單位的快速變革,以及相對優勢的快速轉換,也需要市場機構的改善,如可以通過提高國家機關在處理國家和私人機構及其他私有業務關系時的透明度和可靠度來實現。而這些改善都需要首先強化個體和實業的合法權利。教育和培訓領域的大力投資對于成功維持和提高生產率的增長率是必不可少的。在此過程中,中國國內以及與國外商業個體和企業間便捷且成本低廉的經濟信息交換極為重要。
增長新模式的調整需要總投資絕對值的縮減,而不只是投資在國民支出中所占份額的降低。所需的投資水平的變化以及由此對進口的需求變化依賴的并非經濟增長率本身的高低,而是增長率的變化程度。如果用經典的凱恩斯加速理論來看,在新的增長模式下,出口的增長率應該降低將近1/3,從每年10%降至7%(最終將降至更低)。若不考慮那些能夠決定資本產出率的生產力相關影響因素的變化,投資水平預期會以同樣的比率下跌。消費水平則需要迅速提高,以較大總量維持內需,以此來持續這樣一個新的可能相對較低的增速。
平穩的調整過程包括消費的增長和投資的下降。其中,消費在國民產出和收入水平的低速增長中的比重逐漸上升,與此前多年的舊增長模式中的情況相反,可以看到消費的增長呈現越來越強的勢頭。但是由于缺乏及時且大規模的消費增長,仍然存在收入水平、總支出以及出口出現令人不安的驟降的風險。
投資水平和份額的降低已經對跨行業需求結構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尤其是投資對于金屬和能源的消耗量比消費要大得多,因此,投資水平的突然走低就意味著在舊增長模式中占核心地位的重工業產品需求量的大幅縮減。煤炭和鋼鐵首當其沖出現了需求水平的下降,同時在國家目標層面逐漸重視的環境公共福利壓力下,煤炭還受到能源生產領域低碳排能源的比例不斷增加帶來的沖擊。隨著中國經濟增長轉型而逐漸放緩的城市化進程帶來了城市人口規模增長所需的基礎設施建設的需求增長,包括住房和公共交通等基礎設施建設。與投資商品的需求變化一樣,這引發了許多在舊增長模式中占據重要地位的商品的需求量絕對值的下跌。這也是當前中國許多城市中房地產供大于需引發的焦慮的主要構成部分,如此情況可能會加速原材料工業領域的供給過剩。
新的增長模式中大規模的結構調整不可避免會加速舊模式后期已經出現的部分經濟領域的失調。GDP中投資份額不成比例的過高,是部分重工業和基礎建設領域中國家代理渠道出現的過度投資造成的。尤其是在過去這些年的舊增長模式下,省級和地方政府對房地產市場發展的支持與稅收的增長密切相關。為基礎設施建設和重工業領域發展提供資金的金融機構在面對這些舊模式的支柱倒塌時是相當脆弱的,而在投資主導的高速增長時期依靠城市建設發展獲得稅收暴利的省份和地方政府也不能幸免于難。在新的經濟增長模式下,投資在城市發展和重工業領域的部分撤出導致地方財政嚴重不平衡,也造成了許多金融機構資產負債表的脆弱性(Wong,2015;Yu,2009)。對于新的增長模式來說,成功的轉型需要進行金融領域的改革,但是源于傳統投資主導增長的借貸模式的脆弱金融機構使得這個進程困難重重。
宏觀經濟或金融領域嚴重失衡的實質化會影響國家適時實施相關政策以保障新經濟模式轉型的能力。平穩轉型面對重重阻力。2015年上半年,房地產行業經濟活動的大幅減少和隨之而來的鋼鐵和水泥需求量下跌暗示了暫時性崩潰轉向持續性下行的風險。
三 目前為止的增長轉型
這個部分介紹當今國際上購買力最強的經濟體的發展轉軌和政策轉型的初期發展階段。隨著新增長模式而來的經濟壓力在2010年全球金融危機后的復蘇時期就已經存在了。2011年后,越來越多的領域出現政策調整。經濟結構上的預期變化數據已經很明顯了,但大多數變化都還較為微弱。
在這里筆者將重點關注傳統經濟領域的變化。2013年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著重強調了新的增長模式所必需的質變和制度層面上的變化。盡管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持續而有效的應用,但這些內容都被強調需要認真對待。即便在最佳的環境下,制度層面的變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因此對這些領域的改革成果的評價也要在數年之后才能做出。
與新模式的要求一致,經濟增長速度毫無疑問已經放緩,如圖6所示。意識到國民產出可能會更加疲軟,近來政府領導人提出的經濟增長目標已經降至7%左右。2015年以來寬松化的貨幣政策也只能夠支撐在這個水平上下的增長,按照改革時期的標準來說這個表現算是中規中矩。

圖6 GDP和低技術工人工資的實際增長率走勢
注:低技術行業工人的實際工資以建筑行業的平均工資為估算標準。
資料來源:IMF-IFS,國家統計局。
實際工資增長在2009年首次超過產出增長。之后工資的增長相較于近年來逐漸放緩的實際產出增速來說,一直都保持著更強的勢頭。
用于測量不平等程度的基尼系數在2008年達到峰值,隨后便出現緩慢但穩步的下降(見圖7)。基尼系數的變化軌跡顯示了工資相對于實際產出不斷提升的增長率,也體現了用于降低不平等的政策的引入。

圖7 中國基尼系數變化情況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
為了回應全球金融危機而提出的財政和貨幣擴張政策在經濟領域的實施導致在總產出中投資貢獻的比例持續上升,在2011年接近50%的峰值(見圖8)。這個數字與中國之前的情況相比,乃至與其他任何時期的經濟體相比都異常高。而消費所占比例則在前兩年跌到了最低值(2009年政府消費跌到最低,2010年家庭消費跌至最低),之后緩慢走出谷底。新的經濟模式在大方向上表現為投資比例的下降和消費比例的上升,但是目前為止這樣的變化還是太過微弱,幾乎難以察覺。

圖8 GDP中的消費與投資所占比重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
經濟危機后呈現復蘇態勢的國內支出的迅速增長主要來自投資而非消費領域。這是中國貿易賬戶和經常賬戶盈余因2008年之后的擴張政策而迅速縮減所產生的主要影響(見圖9)。
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發現了新的經濟增長模式在結構上的微弱痕跡。在圖10中,從美國經濟咨詢委員會對于中國21世紀以來勞動力存量、資本存量以及TFP對于經濟增長的貢獻度的估計可以看出這種痕跡變得更加清晰。

圖9 貿易賬戶和經常賬戶余額占GDP比重
資料來源:世界銀行。

圖10 各要素對GDP增長的貢獻率
注:所有經濟增長率均以各變量水平的對數值差異計算。GDP以2012年的美元價格為計算標準。數據結果是基于2005年EKS法計算的購買力平價指數(PPP),加入了對GDP平減指數變化的考量。原EKS-PPP值采用Penn World以世界銀行2005年國際比較計劃(ICP)的購買力平價指數為基準所做的計算。
資料來源:美國經濟咨詢委員會(2014)。
勞動力供給對于增長的貢獻雖然較小,但在21世紀早期還是正向的,之后就縮小到了可以忽略的水平。面對當下各年齡層勞動人口不斷下降的現實,這樣持續微弱但正向的供給反映了勞動力參與率一定程度上的提高。
除了2003年外,資本存量的增長自2000年以來就一直作為總產出的主要增長點。在2006年其貢獻率達到7%的高水平,并且一直保持這樣的態勢。
TFP對于總產出的貢獻率雖然一直以來在數字上都不如資本的貢獻率高,但是以其他國家的標準來看,這個領域也對整體經濟的增長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到最近仍做出了很大的貢獻。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之后,TFP的貢獻率就大幅下降,直至2012年幾乎可以忽略不計,2013年完全消失,之后就再也沒有回升的跡象。
因此,從2011年起,中國經濟增長對于資本存量增長的依賴程度可以說達到了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最高的水平。
這條信息的震撼度和重要度都使得對其的使用需要十分謹慎。2015年4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World Economic Outlook)在全球范圍內對許多國家和地區到目前為止尤其是金融危機之后,TFP出現的走向歷史新低的趨勢做了分析(見圖11)。其中計算了許多國家和國家聯合體的“增長潛力”,并且分析了勞動力存量、資本存量和TFP相應的貢獻率。這份觀察對于中國的分析與美國經濟咨詢委員會的討論存在不同但很相似。

圖11 2006~2014年發達國家總產出增長的要素貢獻率
資料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5)。

圖12 2006~2014年中國總產出增長的要素貢獻率
資料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5)。

圖13 2006~2014年其他新興國家總產出增長的要素貢獻率
資料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5)。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于中國的計算如圖12所示。這個數據和美國經濟咨詢委員會得到的結果基本一致,資本存量均被認為是一個穩定且貢獻率較高的要素。在21世紀初,TFP的貢獻還較高,但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逐漸下滑。不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認為TFP在未來還將持續推動要素生產的增長,而資本存量雖然將一直作為經濟增長的助推主力,但并不會成為壓倒性的力量。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美國經濟咨詢委員會測算結果的分歧部分源于一個著重于經濟增長潛力,而另一個關注實際的經濟增長。如果實際增長低于可能的增長率,那么測算結果的不同就會顯現,因為一些貢獻率較小的要素在前者中存在,而不可能在后者中被計算進去。此外,對于資本存量和TFP的計算本身就存在很大的測量困難。對于資本存量中折舊率的假設差之毫厘,那么結果的計算就會謬以千里,最終反映在生產率上也會存在很大的差異。
當然我們沒有必要追究這些計算的細節問題,關注主要的結論更有意義。資本存量的增長對于經濟增長成比例的貢獻率在新的增長模式下會逐漸下降。但目前還沒有很多跡象顯示出現了這樣的轉變。
倘若中國新增長模式的轉變過程較為平穩,那么穩定或上升的生產率增長貢獻能夠補償資本貢獻率的下降。但是當前存在的證據剛好相反,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生產率的增長顯著下滑,經濟的增長現在愈發依賴資本存量的增長。
我們不可避免地得出中國當前在宏觀結構調整所必需的步驟上進展甚微的結論。新的增長模式所需的大部分的結構調整還需要在未來付諸實踐。
最新的這份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報告也為理解中國總體生產率增長放緩提供了國際視角。全球金融危機造成的生產率提高放緩在發達國家仍然很明顯(見圖12,當然在更早些時候這種衰退要更加明顯),即便在其他的新興市場經濟體中(見圖13),也比中國的衰退情況更為嚴重。這提醒我們在討論中國經濟增長的前景時需要注意的另一個問題。21世紀以來,尤其是在金融危機之后,全球范圍內生產率提高都面臨更為艱難的境況,此前依賴生產率提高的經濟增長策略已經不再適應現實。中國可能不得不為了新的發展模式做出結構性的調整,盡管總體上增長會不出所料地出現放緩,但這也有助于完成一個平穩的經濟轉型。
四 目前為止對于全球資源領域的影響
中國的增長主導全球的能源和金屬需求并且將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推至前所未有高度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對于生產或者使用會對本地或者全球范圍的環境有負面影響的商品來說,其影響是決定性的。
從圖1和圖2可以看到這個終結過程。在21世紀早期,中國對于煤炭和鋼鐵的需求主導了全球范圍內的需求增量,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直到2011年,其增速甚至超過了所有經濟體整體的增速。到2011年,中國對于這些商品的消耗量約占全球總消耗量的一半。但2012年和2013年,中國對于這兩種商品的消耗量增速急速下降,在2014年甚至出現負增長。這也導致國際范圍內對于這兩種商品的需求量增速在2014年呈負增長。
新增長模式引發的結構性變化使得中國的經濟增長對于當地和全球范圍內環境的影響得到了降低。然而更為直接的影響來自新模式下對于環境問題的重視程度和優先級別,來自對舊增長模式下遺留問題的過渡性調整。投資在支出中所占份額的縮減仍在加速,新模式自身能夠帶來的主要貢獻還未真正顯露。
許多旨在直接改變經濟發展和環境壓力之間關系的政策自2011年起陸續發布。相關政策干預意圖同時實現多個目標:降低對于可能存在風險的外部能源供給的依賴;減輕自2003年持續到2011年的貿易領域境況的惡化;緩解乃至逆轉國內空氣質量和水質的惡化,降低對于人口健康和壽命的有害影響;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為全球范圍內緩解氣候變化的努力做出貢獻;此外,在“綠色”環境友好型生產變得愈發重要的未來,為中國樹立一個能夠成為全球經濟領域資本商品以及服務的有競爭力的提供者的形象。
這些舉措在煤炭和鋼鐵領域已經產生了相應的影響。
經濟的減速以及隨之而來的對于煤炭需求的降低始自中國做出的一個承諾,即減弱自2006年以來經濟活動的能源密集度。這個政策目標在“十二五”規劃中被強化為每年經濟活動的能源密集度平均降低4個百分點的正式標準。從2011年起,經濟產出的能源密集度的降速就開始逐年加快,在2014年達到5%。中國舊有的增長模式對能源的利用相當揮霍。經濟危機之后,能源利用率的提升成為全球范圍內的發展趨勢之一,但實際上不只是能源領域,各方都在調整之前過度的消耗。中國近年來經濟發展能耗的降低速度已經遠遠超過其他經濟體。
電力領域的發展尤其重要,在21世紀第一個10年,電力需求量要比經濟產出的增速快得多。但此后,經濟活動的增長速度就逐漸超過了電力需求的增長速度。2014年,當經濟產出增速保持在7.4%的時候,電力需求量的增速只有3.8%。實際增加的需求以及總電量供給中的部分來自那些零排放的清潔能源,按照比重大小排序主要有水能發電、風能發電、核能發電以及太陽能發電(見表1)。太陽能發電從四年前幾乎為零開始增長,增速最快。其貢獻的發電量的絕對值達到了風能和核能在2014年全年的供電量總和,并且預計在未來的幾年內將超過風能和核能的供電水平。
表1 2010~2014年不同能源的發電量

火力發電產量在2014年下跌,其中零排放能源(生物能)和低排放能源(天然氣)的比重從低位迅速攀升。總體來看,動力煤的消耗下降了約2.9個百分點。
2015年上半年動力煤消耗的比重持續下降。3月動力煤消耗量與2014年同期相比下降了10個百分點。中國的煤炭進口曾在能源密集型增長時期達到全球最大規模,但與上一年相比,2015年第一季度進口煤炭總量下降了約42%。
為了緩和電力需求并轉移對煤炭資源的消耗,不少政策干預已經付諸實施。初期政策中力度最大的是規定性政策:強制關停或整改未達到排放標準的設施。宣傳工作在整改過程中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此外相應采用低碳排技術生產補貼、針對化石能源的使用提高稅收并減少補貼等措施也行之有效。
下一步政府的主要方向將轉向市場機制主導的改革路徑,目前已經提出了從2016年起,將在兩省五市開展的碳排放交易試點整合進入全國范圍的碳排放交易政策計劃。監管干預、稅收以及補貼等也將在未來的中國能源領域對國內外環境影響的轉型過程中起非常重要的作用。
鋼鐵的需求量也從2012年起開始顯著減少,2014年全面下降,2015年第一季度仍然繼續這一趨勢。由于中國的部分鋼鐵制造企業由虧損轉向出口,鋼鐵產量的絕對值也出現了下跌但幅度很小。
對于鋼鐵領域來說,中國經濟增長的新模式帶來的長期結構影響無疑將非常巨大,但是這些長遠的擔憂在當前面臨的挑戰下都黯然失色。受到因過度供給而出現的基建和房地產投資削減以及脆弱的金融機構的影響,鋼鐵需求已經遭遇重創。對于環境友好型設施的強調使得靠近沿海的城市圈如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以及珠三角城市群等地區,已經開始關停許多鋼鐵廠。未來一段時間,投資占總產出比重下降帶來的影響也將逐漸凸顯。
2011年之后,中國鋼鐵需求量增速的下滑,以及2014年和2015年上半年出現的絕對產量的下降,已經成為2012年以來國際鋼鐵需求下跌的主要影響因素(見圖2)。可以預期在未來新的增長模式下,中國的鋼鐵需求量將同投資占比一樣持續下滑。鑒于中國經濟發展過程逐漸成熟,廢鐵再利用進入再生產環節的比重將提升至發達國家的一般水平,新鋼的產量和主要的鋼鐵生產原料的需求量將出現更為急速的下跌。
在21世紀初,國際能源和金屬供給領域意識到并回應中國不斷加速的需求增長是十分緩慢的。這也造成了幾乎所有金屬和能源國際價格的大幅增長。國際范圍內的供給最終面臨的是高價和需求增長的預期,但是2011年之后,這樣高速擴張的供給隨著中國需求的下降而同時放緩。
圖3至圖5所顯示的煤炭、石油和銅的國際價格與鎳、鐵礦石、天然氣以及其他主要商品的價格變化是一致的:從2003年開始大幅增長,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前夕達到峰值,2008年和2009年顯著下滑,在2010年和2011年又一次金融危機之前出現上漲,之后隨著中國需求增長率的下跌以及國際范圍內供給的增長價格出現持續下降。全球能源工業因此出現了供給過剩的問題,并且面臨歷史性的調整危機。
中國與其他的資源進口類國家一樣,通過大幅提高貿易額,從金屬和能源的過度供給中獲益頗豐。這種收益模式的持續也將部分減輕新增長模式調整帶來的成本。在削弱足夠的舊的或者新的供給能力來平衡中國需求持續低位下的供需關系之前,不斷走低的能源價格將在短時期內繼續這種趨勢。
2011年之后,中國貿易結構的改善逐步顯現成效且將繼續這樣的勢頭。反過來講,這對于依賴資源出口的國家來說意味著貿易額的大幅下降、結構調整的挑戰乃至出現經濟增長的倒退等問題。自2011年起,金屬和能源領域中國需求量和國際價格同步下降,澳大利亞已經遭遇了收入和就業的低速增長過程,并且還需在未來的較長時段內應對資源需求量爆炸性增長階段的結束所造成的后果(Garnaut,2013)。印度尼西亞對于煤炭之外的金屬和能源價格的走高已經采取了抑制供給的緊縮政策,但是單單在煤炭領域的供給回應也足以使得該國此后亦面臨巨大的自身調整問題(Garnaut,2015)。Johnston在本書中的文章指出了西非國家在金屬和能源出口價格下跌之后將面臨的嚴峻經濟減速問題。
21世紀中國在國際經濟領域的影響日益顯著,其自身經濟增長模式的調整對于全世界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挑戰。
五 中國經濟增長和全球資源領域的前景
2011年以降中國經濟的低速增長已經顯露舊增長模式下結構性問題所造成的影響,向新模式轉型過程的影響也顯而易見。雖然國民產出中投資比重的下降和消費領域比重的長期性調整看來已經開始收官,但對于舊模式的扭轉過程才剛剛開始。盡管不斷調整的支出收入比已經足以確保處理大量金融危機前的貿易順差和實現當期賬戶盈余增長必要的放緩,但這個過程多是通過投資而非消費完成。舊模式所偏好的工業生產領域的投資增速已經出現了相當程度的放緩,但總體的投資比率還未出現明顯降低。此外,生產率增速的下跌在一定程度上減損著對最終資本貢獻率下降進而由生產率提高來推動經濟增長的預期,至少在轉型的早期仍是如此。
中國已經開始了轉向新的增長模式的調整過程,并且已經有了減少經濟發展造成的環境影響的良好開端,但是新模式所需的所有要素的轉型都還需要一個漫長的時期才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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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妍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