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巖坐在椅子上聊著過去,對話還像以前一樣嫻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腳底下出現了一只深棕色的泰迪犬,它一直往我的腿邊蹭著,直到我完全發現它的存在。
它穿著一件可愛極了的水藍色卡通衣服,脖子上系著一個古銅色的鈴鐺,響聲很小。看到它那毛茸茸的耳朵像極了大街上賣的那些洋娃娃,聳拉著垂在兩邊臉頰上,吐著舌頭。
據說,它是世界上最色的寵物狗。我信了,因為它讓我的腿一直往邊上移,給它留出來一個很大的空間。但是它還是不肯罷休,它明顯是不需要多余的空間的,它喜歡蹭我的腿,并且嘗試著換了好多不同的角度。
我被它的可愛逗笑了。小巖也笑了。
小巖說,你還是喜歡泰迪?
我的笑頓時僵住了。
是啊,看到眼前的這只,我又想起了當年我的那只泰迪狗,在我養了一年多后死掉了。我傷心了好久,我把它的衣服都留著的,那都是我親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只是當初我埋它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我想,我是一個絕情的主人吧。
小泰迪在我雙腿間來回像是捉迷藏一樣瞎跑著,不知疲倦。它做著它喜歡的游戲,在我們人類眼里,狗的游戲是讓人厭惡的,而我喜歡看它們做著游戲的樣子。它們可以一直轉圈圈直到累得趴下來吐舌頭。
只是我很久沒有再養過狗了,早已經忘掉了它們的習性。但是我記住了它們的忠誠。
不久后,這只小泰迪的主人跑了過來,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他一邊呼喚著狗的名字一邊用驚奇的眼神看著我和小巖。他的嘴里一直不停地叫著小牧,小牧,快到這邊來......小牧......
原來這只狗叫小牧啊,多好聽的名字。小男孩蹲下來把小牧抱在懷里,我又想起了我的那只狗,叫什么來著......我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它叫郁子花。那是郁文送給我的,所以它姓郁,子花這個名字是根據小時候家里養的那只鄉村狗的名字差不多,那只叫花子,給我的小泰迪取名字的時候我把花子的名字倒過來給了它,于是就叫了郁子花這個名字。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多好聽的名字啊,怎么那么快就死了呢。就和小時候家里養過的狗一樣,匆匆地就死掉了,總是在第二天早上下過雨之后在院子里發現了它們僵硬的尸體,一點生命的體征都沒有。當時我和弟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花子們那僵直的身體,不知道死亡離我們竟然這么近。
看到花子的死是我小時候離死亡最近的時刻,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生命的意義,生死也不知道。
到最后一個人看到了郁子花奄奄一息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一只狗的逝去竟然會讓我如此難過,就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我落在了一葉扁舟上,在生命的河流中越漂越遠,或是沉沒在水底,也許是被卡在一堆礁石之間,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了。
我以為給子花取一個不叫花子的名字,它就能逃離這個生命的詛咒。最后所有的刻意都無濟于事,我開始相信命運,相信世間所謂的命數,我是無法擁有一個完全屬于我的小生命。我一輩子只端著我自己的生命經歷著所謂的漂泊,隨處漂泊。
小巖嘆了一口氣說,真懷念那段日子啊!
我問他,你說,命運到底是什么?
他用低沉的嗓音說,命運就是生命中所發生的好的和壞的事情,你都得無條件地接受。
命運可以改變嗎?我問他。
他哈哈笑起來,說,小不點啊,那你說,過去的還能重來嗎?
就像人死不能復生,改變不了罷。
我皺下眉頭,想起我這說短不短的一生,是怎樣地付諸東流啊。
那一年,我們開始進行了各自安靜的高中時光,課桌上的書堆得越來越高,總算是熬到了南桐七中的最后一個年頭了。
我日復一日坐在那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兩年。那面墻,是陪我的時間最久的。依稀還記得我曾經在上面寫過的一句話:青春是一記辣辣的耳光,它還沒來的時候,我就做好了被扇的準備。
至于那句話是寫給誰的,我不想記得了。
高三的那一年,我的成績不算穩定,全年級文科第一的位置早已經不是我的了,我的名次有時候排在中間的那張紙上,有時候在第一張紙上。
升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特意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你還是太過于浮躁了,還剩下一年的時間,你好好自我沉淀吧。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那天我沉默不語,埋頭轉身離開了。
自從林憂離開這個班級之后,我的成績就像是被下了蠱一樣,一直像是滑鐵盧,偶爾登上會喜馬拉雅山巔感受一下高處的嚴寒。果然還是李白的那一句:高處不勝寒啊。
只是現今,又何似在人間呢?
林憂在高一最后一個學期結束后,就再也沒有來過。聽班上的同學說她爸爸通過關系把她轉到了南桐一中去了,最好的一所重點高中,她在那里的成績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像是一只金色的鳳凰飛上了枝頭,我們所有人都用羨慕的眼神感知著她的蛻變。
倒是我,大不如前了。
她走了之后,我的心里還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戀戀不舍。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隔閡和誤會,算是理不清了。我每天都會朝她以前的座位看好一會,那里空閑了好久,到高三的時候來了一批復讀生,她的座位輾轉流落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去了。
關于陸嶼塵,他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也沒有再看見他,高三開學的時候在學校校門口的高考榜單墻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排在了第一張紅榜上的第一排中間幾個位置。
聽班上一些愛慕過他的女生說他考上了BJ的一所名校,具體是哪所學校就不不得而知了。那群女生總是喜歡發出很夸張的驚訝聲,特別是在說起他們當年苦苦追求的她們稱之為男神陸嶼塵的時候。
我欣慰地笑了,陸嶼塵總算是擺脫了高中生涯,有了自己的路。而我,還在這里漫無目的地掙扎著,沒有盡頭。
而郁文,在和楊韻樺在一起一段時間后就被他的班主任發現了。后來就被叫了兩方的家長,楊韻樺一直矢口否認自己和郁文談戀愛,郁文倒是頗有男子漢氣概爽快地承認了。在叫家長之前,楊韻樺說對班主任說是郁文先來招惹她的,她一時想不開才答應和他在一起的,求老師不要叫家長,最后怎樣的哀求都沒有用。郁文想不通楊韻樺為什么要把責任都推給他,還誣陷他,當初明明是楊韻樺追的她啊......
楊韻樺的父親和母親一進入班主任辦公室,就往楊韻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嘴角都出了血。郁文站在一旁,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卻已經麻木了,他對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完全陌生了。他失望至極。
那一瞬,他對楊韻樺的心,徹底死了。
那個他喜歡了那么久的女孩,竟然會當著老師和家長的面把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這讓郁文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在心里止不住地苦笑著,他開始嘲諷自己,愚昧的人啊。
誰的青春沒有做過幾件天真的事情呢,但這些事情一生也只有一次,永遠也不會重來。永遠,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上演第二次。于是,那些我們曾經以為放不下的,最后也都犯放下了,那些說過自己不會忘記的人,最后竟然會在心里強烈地想忘記。
感情是一件多么復雜的事情啊。
班主任送走了家長后,就回過頭對郁文說,郁文,我把你安排到隔壁班吧,以后千萬不要再談戀愛了,以你現在的成績一年后一定能考一所好的大學。
郁文點頭地答應了班主任的提議,當天下午就搬到了隔壁旗鼓相當的班級去。引得那班的女生一陣唏噓,說,終于來了一個長得正的男生了,她們都快寂寞死了。
那個班的班主任嚴加制止了這些女生的花癡想法,說,要是有任何人不顧老師的警告私自談戀愛,就休學吧,回家把婚結了,把孩子生了再來,用一份的學費上兩個人的學,很劃算!
最后引來了全班同學的哄笑。而郁文的臉上冷漠無比,這像是對他的嘲諷一般,讓他無比厭惡。
他終于明白,自己也許并沒有那么喜歡楊韻樺,大多數都是自己對她那種舉手投足的欣賞,他喜歡的從始至終都只是一種青春洋溢的溫柔女子的感覺,而并非一個人,一直讓他自己誤以為自己是喜歡她的。這種喜歡,是一種屬于輕描淡寫的喜歡,沒有很動情,也沒有很深刻,一切都是青春簡簡單單的模樣。
在南桐七中最后一年的時光,是我最迷茫的時光。最后一年,我變得抑郁了。
我原本就很沉重的生命增加了另一份重量,它如一個巨大的鐵錘一樣壓在我身上,讓我窒息,恐懼。
那一年,也是我最孤獨無助的日子,晦澀,如苦菊般泡在水里,水里摻雜著眼淚,花朵纖維的苦味和眼淚的咸味混合在一起,我承認,那是我有史以來喝過的最難以下咽的水,我竟然一飲而下。
一次次模擬考成績的連續下滑,數學卷子上的大題永遠也寫不滿,政治的長篇大論以及歷史的生搬硬套讓我開始厭惡這樣無聊的學習生涯。除了地理,給了我最后的安慰,通過自己的努力,我的地理和語文成績一直保持在高三年級的前三名。
但是高考是不會因為這兩科優異的成績給我加分的,綜合水平才是讓我考上大學最后的標準。
除了學習之外,我變得抑郁的原因是我內心緊密的孤獨感。我的世界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一樣,我開始看不透為什么我會封閉在那些無形的瓶子里。
我感受到所有人冷漠的眼神,以及這個教室里存在著的人與人之間的森林法則,以及身邊的人都已經離去。我認識的人當中,最重要的就只有小巖了,他陪著我下晚自習之后爬上學校后山的小亭子上去,跟我痛快地聊天,聊到半夜十二點下晚自習的時候,我們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小巖和我說得最多的,就是他想林憂了。
我沒有吭聲。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她還是恨她。
他突然對我說,小不點,其實我一直喜歡林憂。
我驚異地看著他,問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說,認識你之后,我就被她吸引了,我竭盡全力走進她的心里,卻發現都是徒勞。直到她后來去了南桐一中,我都不知道為什么她要離開,她怎么舍得!
他接著說,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沒有在她離開之前跟她表白我的心意,呵呵。
我回應他,是啊,人生總有那么多的來不及,我們手足無措,苦苦追恨。
我沒有告訴小巖林憂喜歡陸嶼塵這件事,那些藏在我們心中的秘密早就已經破碎了。而我們最終被這些秘密弄得流離失所,青春殘破的跡象及突兀出它的凌亂來。
其實,我早就已經猜到了小巖喜歡林憂。當初我們四個人相約一起去山上的小亭時我就猜到了。
小巖當時那么貼心貼肺地照顧林憂,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對她不一樣。
我無奈地對小巖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她已經走了啊。
他說,不,她還會回來的,總有一天,她還會回來的。
我冷笑著,對小巖說,不,我們都回不去了。
在我們說出各自喜歡的那個人那天,我們就已經回不去了啊。
小巖說,沒關系,總會有一些人是要走的,也有走的人會回來,我愿意等。
我發現我們所遇到的每個人,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
不知什么時候起,我的眼淚就嘩嘩地掉了下來,嚇壞了小巖。他問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哭了。
我好不容易能從嘴里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看著他著急的臉,難過地說,小巖啊,生活太苦了,接下來我該怎么辦啊......
后面的話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小巖心疼地看著我,他托著我的胳膊怕我從屁股下面的欄桿上摔下來。
他說,小不點啊,再苦也不要放棄,聽到了嗎?
我仍舊哭著,對他大聲地怒吼,所有人都是這么說,為什么不要放棄啊!憑什么我不能放棄!
他雙手按住我的肩膀,我激動的情緒讓他以為下一秒我就會做出什么傻事來。他說,你先冷靜一下好嗎?冷靜一下,不要失去理智,我在這里呢,沒事的,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就和我說,一切都會好的......
不知道他從哪里摸出來的紙巾,一頓往我的臉上擦,從眼睛一圈,到鼻子,臉頰。由于紙巾放在他的衣兜里好幾天了,都開始有碎末了,白色的細小的顆粒黏在我濕潤的臉上,看上去像是我的臉上下了一場雪。
他嘗試著擦掉我的眼淚,卻如何擦干我的悲傷啊。
我對他說,小巖,我身邊的朋友,也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他安撫著我的情緒,我卻還是止不住眼淚,除了那次和陸嶼塵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流了那么多眼淚之外,這是第二次了。
小巖安慰我說,一切都會好的......
我說,不,只會越來越差的,我痛恨老天爺這樣對我!他從我身邊奪走了郁文,林憂,陸嶼塵,下一個會是誰啊,呵呵......小巖,不會哪天你也離開我了吧?
他脫口而出,不會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忽然想起這句話曾經林憂也和我說過,一字不差地和我說。
我被他的話感動哭了,盡管我知道我們不可能一直像朋友一樣陪在彼此身邊,我們會成長,我們會迷茫走失,我們都會獨自走在生命的漫漫長路上。
那段時間我很感謝姜巖,他像一個返璞歸真的孩童一樣嘗試著逗我笑,下課后就過來陪我說話,吃飯的時候也過來叫我一起去。
我傻傻地問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他說,林憂走了,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替她陪著你吧!
我哀嘆了一聲,說到底,他還是喜歡著林憂,而當初卻不敢向她說清楚。他是把對林憂的愧疚彌補在我的身上啊。
那一年,每天一回到教室就開始胡思亂想,早晨背書的時候也沒有好好背,英語老師進教室抽查背誦英語作文情況的時候,我才趕緊應付地讀一下,等她走了,就把書往抽屜里一扔,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在所有同學們咿咿呀呀的英語背誦聲中死灰一般沉沉地睡去。
我開始用圓規自殘,在手背上使勁戳出一個很深的肉洞來,戳了好幾下才往外冒著鮮血。
往往選擇在人少的時候,或是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在課桌底下往手上劃著一道道傷痕,然后享受著那個鮮血往外流的過程,緩慢而又疼痛。
那種痛,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從未跟別人說起過,也從來不讓別人瞧見我斑駁的手,反反復復的傷痕刺痛著眼睛。
在一天下午放學之后,教室里的人寥寥無幾,我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的夕陽逐漸消逝,默然垂淚。出人意料的是,學校的廣播居然會朗誦出我很久以前往廣播室投的稿件,大概是一個月以前吧,我偷偷地往那個收集稿件的郵箱里塞我那用信封封好的稿件,差點沒有塞進去,因為我看到郵箱里面被填得滿滿的信件。
費勁千辛萬苦終于把稿件塞了進去,我幾乎忘掉了自己寫的內容是什么。直到那天下午,在教室默默垂淚的時候我忽然聽到廣播里熟悉的聲音,女播音員用婉約的嗓音讀著我的字句,我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她深情地讀著,那是一篇關于青春的,我還記得名字叫不朽的青春,高三剛開學的時候寫的。自從聽說學校的播音站在向四面八方的校友征集稿件的時候,我就懷著試一試的心態投了稿。據說被朗誦出來的稿件還有一筆稿費,我當時嫌稿費太少,至今都沒有去領。
安安靜靜地聽著廣播里讀完了,我最后竟然會泣不成聲。沒有人知道我在哭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廣播里的稿件是我寫的。也沒有人會來問我怎么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涼薄啊,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讓自己足夠溫暖,可最后還是冰凍在這樣的日子里。
那個投稿的信封里,是我寫的關于我們五個人的,郁文,陸嶼塵,林憂,姜巖,還有我寧堇子。陸嶼塵畢業了,林憂轉學了,姜巖去食堂吃飯了,至于郁文,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聽到,就算聽到了又能怎樣呢,還不是埋頭繼續他的沉默。
剛好我們都喜歡做著同樣的事情,那就是沉默,那就是不動聲色地傷害彼此。
在我抑郁的那段時間里,除了獨自一個人哭和往手上用圓規扎出血印,我還時常莫名絕食了三天。一口飯都沒有吃,偶爾會喝一點水,我能清楚地聽到肚子里傳來咕咕的叫聲,我氣得用拳頭使勁往肚子上捶下去,我更加偏愛疼痛,而不是這讓人討厭的餓叫聲。
那時候,我沒有認真地聽過一節課,所有人都以為我要放棄了。我甚至能聽到他們在角落一堆人聊天的唏噓聲,一定是說我當初當第一名的時候囂張跋扈,現如今倒是落魄了,受到了教訓,永遠再不可能考到第一了。
那些冷漠的嘲諷,和跟看著黑色怪物一樣看著我的眼神,那些從我面前大聲路過的時候故意大聲的說笑打鬧,那些拿著一百分以上的卷子從我面前高傲地走過的身影,我一樣都沒忘啊。
沒有人注意到我眼睛里隨時掉下來的淚水,沒有人愿意像太陽對我的那樣仁慈,曬干我的眼淚和悲傷。
我渡我自己,我原諒那些和我一樣冷漠的人。
后來在我下樓去上廁所的時候,碰見了郁文。
他站在我的面前,堵住了我的去路。我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他那大黃色的校服里面穿了以前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穿的那件米黃色的襯衣,我記得我和他跟他說過我很喜歡那件衣服,其實我只是喜歡那時候他那件衣服上的獨特的香味。
他仔細打量著我的五官,看到了我一臉的蒼夷,那是我在他面前的最糟糕的狀態,以前的我小心翼翼,總是在他面前表現出我最動人的一面,現今的我,一定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吧。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心疼,只是一瞬,可是只是那一瞬,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但是現在的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我們兩人面對面沉默著,誰也不想先開口。我準備轉身上樓回到教室,但是他最終還是趕在我踏上樓梯之前叫住了我。我踏在石階上的步伐靜止了,空氣也變得異常地靜謐。就好像在等待著我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但其實這件事情并無關緊要。
他蠕動了喉嚨,對我說,寧堇子,現在怎么樣?
我冷漠地看著他,說,還能怎么樣啊,生活的苦澀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并不能好過一點吧,郁文!
我語氣里的決絕,和冰冷的話,讓郁文一下子就皺緊了眉頭。
他壓低了語氣仍舊溫和地說,寧堇子啊,都過去這么久了,我們難道還要針鋒相對嗎?這樣會很累的。
我反駁他,說,郁文,看到我現在這樣你一定很開心吧,怎么會累呢,你應該是很享受才是啊。
他苦笑著,看著我的眼睛,說,你非要這樣?我們以前可是那么好的朋友啊,怎么,現在去了文科班結交了那么多好朋友,瞧不上我這個老朋友了嗎?
聽到他說朋友兩個字,我想到的只有背叛,我們又怎能安于做朋友呢,呵呵,現在這個身份讓我不齒。
我說,郁文,我一從來都沒有把你當過朋友。
他的臉上異常地平靜,頓時慘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
他問我,那你把我當成什么?
我脫口而出,敵人。
對啊,我們是兩根刺,是渾身長滿刺的刺猬,抱在一起就是流血,這樣的我們除了是敵人,還能是什么呢?永遠也無法靠近的兩個人,就算距離有多近,都是無法走在一起的。
他問我,怎么,你跟陸嶼塵就不是敵人了?你們情投意合的感覺怎么樣?
我一時有點納悶,他怎么知道我和陸嶼塵在一起過,他難道不知道我喜歡的一直都只有他嗎。也對,我喜歡他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過他,她又怎能知道呢。
我冷冷地回答他,呵,對啊,我就是喜歡陸嶼塵,那么你呢,跟你的楊韻樺還順利嗎?
他冷哼了一聲說,我們好得很,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聽到他的話,我當時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我的拳頭捏得很緊,我怕在那一瞬間就不知道控制自己了,往他的身上掄過去。
我說,郁文,你不配提陸嶼塵,你更不配站在我面前和我說話,你只配消失,從我的視野里消失。
他自覺轉身離開,還不忘對我說,寧堇子,我們都是兩團很亂的荊棘,一切都聽天由命吧,高三了,記得加油!
他最后的話竟然讓我站在原地呆了很久,我苦笑著,在心里罵他,郁文,你活該被刺,我也活該流血。
直到上課鈴聲從我的耳邊響起,我才反應過來廁所還沒有去上,就已經上課了。我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上了臺階,漫無目的地,邁著步子,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沉重過,現在竟然會讓我累得氣喘。
自從我們換座位之后,我們的每一次對話從來都沒有好好進行過,每一次我們都是不歡而散。這個魔咒像是一個永不消散的燈塔一樣,一直佇立在我們高中三年的任何一片海域,可是它發出來的不是能給人指引方向的光,而是一片黑色的光,帶人進入死地,沒有后生。
如果早知道現在的我們都讓我們討厭,那么當初我一定不會選擇遇見他,我會離他很遠,做一個從不交談的陌生人。
在高三的一次聯考之后,那天晚上我坐在座位上像是丟了神一樣直直地盯著前面看,前面除了一塊白色的墻面上掛著一張深綠色的黑板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旁邊的一群人在后面寬寬的過道里嬉鬧。班主任走了進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他直接朝我的方向走來,極富威嚴的樣子。他一定又是來批評我了。
班主任輕輕地敲了兩下我的桌子,對我說,寧堇子,你出來一下。
我的心哐啷一下往下沉,我已經這樣了,不想再面對他冷嘲熱諷般的諄諄教誨了。我在座位上猶豫了很久,我在猶豫要不要跟他去,我的心里提醒我,寧堇子,你要是去了他會把你罵慘的,他會羞辱你,折磨你的尊嚴......
這個聲音一直在我的心里慫恿著我不要去,不要去。
不,我要去,心里的傷都挺過去了,我有何懼這區區嘴皮上的傷。我跟在班主任后面,穿過講臺,穿過人群,一直走到了教學樓下的池塘邊。一路上引來太多的奇怪的目光,他們看著我像是一個犯錯的學生一樣幸災樂禍,我卻坦然將這些目光仍到了一邊。我跟著班主任后面默不作聲,真的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一樣,我的羈傲哪里去了?我自問,卻無結果。
到了小池塘邊,我們坐了下來。這個荷花池還是老樣子,和我站在五樓的走廊上看它的時候一樣,安靜,寒冷。只是臟水的腥臭味不那么明顯了,前幾天我看見工人們在給它換水,地上濕了一片,蔓延到了百米遠,所有人都是繞道走。
班主任示意我坐在他的邊上,看著我,他的眼里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嚴厲了。他降低了嗓音對我說,寧堇子,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我回答他,知道。
他說,來,你說說。
我說,自從進入了高三,我考試的成績越來越差了,學習也一直沒有狀態......
等我說完后,班主任突然溫和地說,聽說你是單親家庭,是你母親一個人養家嗎?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在我的心里,哪里還有家啊,幾年前就已經沒有家了,只有家人。
他又說,我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寧堇子,高三了,你要振作起來啊,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都不要放棄學業。
我迷茫地看著他,在他以為我成績下降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家庭負擔,其實不然,我的負擔,永遠不止是家庭,還關乎很多人很多事,我沒辦法不去想這些東西,像魔鬼一樣纏著我。
我淡淡地回答了他一個嗯字,低下了頭,看著池塘里的水,一片漆黑,月影都沒有。
他說,寧堇子啊,你是一個來自不幸家庭的孩子,家境也不算好,只有努力讀書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當聽到唯一兩個字的時候,我居然會想著反駁,可是,我拿什么去反駁這個事實呢。他說得沒錯,那真的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只有這一條路,我才能擺脫這樣不公的命運。
他接著說,其實,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我一直都很關注你,但是你的成績一直下降,我以為你自己會調整回來,但是我發現你好像已經放棄了。是這樣嗎?你真的放棄了嗎?
我直直地盯著他,搖搖頭說,我沒有,我沒有放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一些情感,老師,我該怎么辦啊?
我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話終于吐露出來了,自從林憂走后,我就再沒有向誰說起過,就算姜巖還在我身邊,但是我已經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我的內心了。我始終喜歡一個人慢慢吞食掉這些難以下咽的往事,雜亂的情愫,以及迷茫的人生。
班主任欣慰地笑了一下,此刻,我儼然感覺到了他的慈祥掛在眼角的皺紋上,他早就看破了我的心思,只是等著我自己自然而然地把它們說出來。
心病還須心藥醫啊。
至今我還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他說,寧堇子啊,其實你并非放不下那些情感,你只是放不下委屈的自己,你所受的委屈,才是你真正擾亂自己的源頭。
我委屈?這么久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委屈的。
憑什么林憂要利用我接近陸嶼塵,憑什么郁文要利用我對楊韻樺好,憑什么我要因為離開了陸嶼塵而愧疚,憑什么姜巖要把對林憂的喜歡用來對我的彌補......憑什么一直都是我,做那個忙碌的角色,又憑什么我,不應該享受自己的快樂,我為何要去承擔這些痛苦呢?
我想了很久,我的委屈,只是我一個人的,一個人哭泣,一個人又擦干眼淚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個人往手上劃出傷痕和血跡,一個人用拳頭死死地往腿上捶,一個人用指甲往血肉里掐。所有因為別人而流出的鮮血,別人又何曾知曉啊。
我的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
竟然會為了那些瑣事,擱淺了自己的人生,我真的是太傻了。繼續這樣下去,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對班主任說,老師,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放心吧,不會再讓你失望了,我要做一個嶄新的寧堇子!
我的語氣里多了自信和剛氣,那個許久不見的寧堇子,已經踏鞍歸來。
直到最后的上課鈴聲響起,班主任才示意我回到教室復習。那一刻,我的信心滿滿,像是一個起早的吹號的士兵,鼓足了力氣對著東方的朝陽用力地吹響號子,那聲音從我的心中響起,久久未曾消散。
回到了教室之后,我從雜亂的抽屜里翻找出我那本塵封了好久的記事本,用衣袖擦掉了它表面的灰塵,拿起筆就把剛才班主任對我說的話大部分都記在了上面。我一筆一劃耐心地寫著每一個字,像是在擦拭掉從前的不堪和凌亂。
等我寫下那些文字,所有的都一筆勾銷了吧,我盡管做寵辱不驚的自己,我自然不會輕易地翻看從前的篇章。
寫完了班主任對我說過的話過后,我重重地合上了記事本,用膠布將這本記事本嚴嚴實實地封住了,拙劣的封裝技術顯得這本記事本沒有那么重要了。等到很久以后,我再拆開看吧,也許那時候我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嘲諷愚蠢的自己。
后來,我站在四季,對著天空,就再也沒有掉出過眼淚來。
我的多愁善感,我的冥頑不靈,都隨著天上的云朵一樣漸漸從心頭驅散,還原了蔚藍色的天空一片真正的明靜,日色變得安寧而自在,課桌上的時光也隨著瑣碎忙碌起來,讓我幾近忘記了從前的自己,不免感嘆那是一個怎樣的自己啊。
很長一段時間后,小巖對我是,小不點啊,你變了。
我理所當然地看著他,問他為什么這樣說。
小巖說,你啊,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只是變回了原來的自己,自信,勇敢,我真為你高興!
我說,小巖啊,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林憂走了,陸嶼塵走了,只有你還在。要是哪天你也要走了,不要和我說,我想保留你從前的樣子。
他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怎么會呢,堇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要做你的小跟班保護你,一直保護你。
我對他說,小巖,如果你真的有一天一聲不吭地走掉,我會原諒你的,你才是我最真誠的朋友。
他搖著頭,一口否定,說,小不點,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遇見你是我高中三年最大的幸運。
小巖什么時候說過一些煽情的話啊,突然聽得這些話讓我想哭,感動的哭。
我大大咧咧地對他說,喂,去感動別人吧,我才不稀罕呢!
小巖一下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動情了,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看著我,說,我......我......說的都是真話。
自那以后,我手上的傷痕好了,結痂后又長出了新肉,一點兒疤痕都沒有。之后的考試成績也逐漸開始好轉,在第一頁的成績排名名單上的中間偏上的部分又出現我的名字,三個赫然的大字,寧堇子。在老師對著大家宣讀模考成績的時候,讀到我的名字時往我的位置瞟了一眼,我看著他開心地笑,我們彼此都心照不宣。
就像夏夜的池塘里偷偷開出的荷花,一定是醞釀了很久的花期吧,到最后才會開得那樣鮮艷。
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發生了什么,那次談話讓我徹底地改變了,班主任在我心中的地位驟然升級到了一個父親的位置,可惜我的父親從來沒有這樣管教過我。
好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沒有了我們他一定過得很好吧。
在經過了很久的高考前奮戰,我才發現以前的那些都可以用輕描淡寫來描述,但是我的高三,必須用驚心動魄來闡述了。也只有這個詞,才足以讓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經歷表現得酣暢淋漓。
我的抑郁徹底地好了,在沒有經過醫生的判定,我自己就定奪那是一種讓人聞之喪膽的病癥,離死亡很近的病癥。但是現在它奇跡般的好了。
或許我從來都沒有患過那所謂的抑郁癥,而是一陣子心情抑郁到低谷之后,再沒有起來,哭鬧,撕心裂肺,以及那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定數。就像它來時一樣猝不及防,走的時候也是匆匆離開,我的余地迂回輾轉,低到塵埃里。
在知了蟬鳴的時節,到了夏天,六月份,氣溫很高,有時候會熱得喘不過氣。學校里沒有一條狗,就不能看到它趴在門口伸出長長的滿是粉刺的舌頭流著口水看著這個夏天的人,它忙著喘氣,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這樣便能讓它散熱一樣。
可是,六月份,這竟然成了許多人的人生中一個重要的季節,在這個六月里分別,流淚,瘋狂,嚎叫,徹夜不眠。
五月的尾巴悄悄地過去,我們所有高三生都對即將到來的六月聞風喪膽,即使是在南方炎熱的夏日,也會瑟瑟發抖。
進入六月的那幾天基本上就沒有幾個人認真地復習了,老師們想著法子讓學生們考前放松,學生們也樂意配合著。
在下午吃過晚飯后,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回到教室,一時人聲鼎沸。但是大家學習的興致已經大不如前了,我漫無目的地翻看著桌子上那堆得高高的書,每一本都很厚,我從課桌上擠出一個狹窄的地方,在筆記本上隨意地寫著文字。
我寫著炎熱的夏季,我對曾經那些好朋友的想念,對郁文的回憶,以及對自己的加油打氣。可是沒有一個字是寫給某一個熟悉的人的,他們都已經在我的心里深居簡出了。
老師突然站在門口,一臉興奮地朝著教室大聲喊道:同學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想知道是什么嗎?
同學們在座位上一臉疑惑地看著班主任,齊聲說,想!
班主任扯了扯嗓子,用幾秒鐘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們高三年級教研組決定今天晚上不上晚自習,帶你們到學校的后山去玩游戲,大家已經很久沒有痛痛快快地玩過了,大家覺得怎么樣?
同學們一齊發出尖叫,對著老師大聲地鼓掌,有的人用雙手瘋狂地拍著桌面,在一片尖銳的掌聲中顯得格外突出,吸引來老師深深注視著的目光,那是一種警告。
同學們排成兩排出去,我站在最前面帶著隊伍。誰讓老師把帶隊這個艱難的任務交給我了呢,我只得站在隊伍的左側安排好同學們排好隊形。但是當我們一行人走到教室門口排隊等候班主任帶隊的時候,我們發現一起去后山玩的人不止我們一個文科班,還有那兩個成績最好的理科班。聽說這是學校特許的讓我們這幾個高三班級中最出色的班級一道出去,大家也可以增進一下感情。
關于這次出行,我倒覺得像是一場聯誼,一個同樣等級的聯誼晚會,一個沒有篝火,烤肉和啤酒的露天晚會。
然而每個班級都需要派出一個接頭的人,去交代好幾個班級的座位安排,游戲區域和時間之類的。當班主任對著大家問有誰想做這個工作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吭聲,我自然是選擇躲到了人群后面,剛好不巧的是,正當我冒著頭往里面的人堆里鉆的時候,被班主任直直的凝視嚇住了。
他說,寧堇子同學,我覺得這個人選你最合適,還是你來當吧!
全班同學都發出一陣笑聲,在他們眼里我是那個倒霉的人。
我問班主任,老師,不是有班長嗎?我只是一個學習委員,管學習還行,跑腿還真是不行啊......
看著我猶豫的深情,班主任沒有顧忌我的面子,大聲的說,可是我也沒見你怎么管過學習啊?至于班長嘛,管了幾年了,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班主任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一個掛職的學習委員,在我低沉的那段時間我沒對大家服務過一次,在班長來找我辦事的時候我也是直接扔給他一個白眼,他很知趣地走開,把本該是我做的工作都完成了。幸好班長是一個男同學,要是一個心胸狹窄的女生,我們指不定會翻臉好幾次。
頓時一時間很心疼班長,我確實應該承擔起我的責任了。
我最終還是爽快地答應了班主任的安排。
但是之后我又開始深深地后悔。因為郁文所在的那個理科班的負責人是郁文,而他的隔壁班,也就是楊韻樺所在的班級是楊韻樺負責。
一時間畫面很凝重,好像只是一場我們三個人的較量,無關其他人。
我,郁文,楊韻樺,時隔兩年,又聚在了一起。
這讓我渾身不適,特別是現在的我對楊韻樺,不知道是嫉妒還是討厭。面對他和郁文的感情,她竟然能痞得如此干凈和決絕。也難怪這個女孩,會讓郁文最后完全放棄了她。
而郁文呢,距離那次在樓梯間碰面,已經快兩三個月了。
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還記得他當時的眼神,他提起我和陸嶼塵的時候,眼里的寒意竟似寒冬。
當我們三個人慢慢從所在的班級走近的時候,我們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神。對面走來的,那是我們或虧欠,或討厭,或逃避的人。
三個班主任們已經聚在了一起開始在一個圓桌上聊著天,畫面和諧,沒人敢去打擾。我不知道教文科的老師和教理科的老師怎么會有那么多共同語言和話題去聊天,難道一個教地理的對著一個教物理的老師侃侃而談,討論著此時天上有多少顆恒星和流星,一個教物理的老師對著教歷史的老師談論這個世界上的磁場和地心引力的神奇......或許,他們會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比如八卦之類的也是每一個人都有極大好奇心的,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總之,他們都終于不用管這次的出行了,老師們和學生一樣也壓抑了很久,每個人都需要釋放。
我們三個人碰面了。
楊韻樺對著我尷尬地一笑,旁邊的郁文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哪。他們兩個人打了一下招呼,但是我和郁文連正臉都沒有對過。
我們無法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們仍舊心存芥蒂。
但是活動的流程還得一起規劃。
當看到小巖的時候,我頓時感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跑過去找他。
他正跟著他的同桌商量著做什么游戲,見到了我反倒是一臉疑惑。
我拉著小巖的袖子急切地說,小巖,你幫幫我吧,你去做我們班的負責人吧,那邊有我不想見到的人。
小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問我,那邊不是那次在濕食堂看到過的情侶嗎?你們不是認識嗎,小不點?
我對他說,很久以前我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
小巖好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放心吧,交給我吧!
然后就頭也不回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我的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幸好有小巖在,不然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去,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很吵,他們三五成群的一起去做游戲,圍坐成一圈開心地大聲尖叫,還有的到后山的操場去打籃球,好多群體都是跨班自主組建的。
我不想加入這樣的喧鬧中,在看見郁文和楊韻樺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了心情。我只適合呆在一個小角落里聽悄悄的笙簫,這里沒有別離的歌謠,只有一望無垠的沉默。
我環抱著自己蜷縮著的雙腿靠在谷紅色的墻上,校服上沾上了一層紅色和白色的灰。我的頭垂彎曲的雙腿上,側著臉看著右邊歡快的人群。
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我面前,我感覺到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輕。很熟悉的感覺啊......
這個人在我的旁邊坐下,剛好遮住我的視線。我的視線里就只有他了。
我回過神來看他的時候,才發現坐下來的是郁文。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問我,怎么一個人在這兒?不去玩嗎?
我的語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充滿了火藥味,我回答他,關你什么事?
他一貫平和地看著我,說,堇子,我們好好談談吧。
我問他,有什么好談的?
他說,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說,那是什么樣的?
他說,堇子,等高考完后,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我疑惑地看著他,說,有什么現在就說吧,我的時間很寶貴。
他用哀求我的語氣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我會和你說的,堇子。
我頓時火冒三丈,對著郁文大聲說,郁文,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別再來打擾我了,行嗎?
我哪里招惹你了?他問我。
頓時,他的聲音低沉了許多,他的眼睛變了,變得更加深邃了,看著我的時候我已經無法跟他以前的雙眼聯系起來了。這雙眼,我已經如此陌生了啊,我曾經最愛看的眼睛。
郁文走的時候對我說,堇子,高考后我會來找你的,你一定要加油好好考試!
我頭也沒回,他走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我都沒有看清楚。
我在那個位置坐了好幾個小時,并沒有人發現我從他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沒有給太多人留下太多的印象,這就是我高中三年做過的最簡單的事。在別人眼里,我不過就是一個存在著的人而已,活著的,呼吸著的,還有生命跡象的。而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別人無從得知。
郁文最后的話像是我生命的延續一樣,我懷著期待等到高考的時候。
至今仍記得高考的第一科,是語文,而那天,卻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天。
所謂的,怕什么來什么。
過了重重安檢,我手里拿著筆袋和準考證,直奔考場去。然而就在我匆忙去往考場的途中,我一直覺得小腹越來越疼,最后竟然會劇烈的疼,不一會我的額頭上就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這讓我的臉上蒼白一片,嘴唇也不住地顫抖著,我雙手抱住肚子蹲在學校的一棟辦公樓門前的臺階上,很多考生都投來奇怪的目光,我用痛苦的眼神和他們對視著,誰又能看出我心里的忐忑不安。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著,今天的早餐我都沒有多吃,怎么會肚子疼......想著想著,突然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閃現在腦海,難道是我生理期到了嗎?
我的心里頓時涼了半截,趕緊往滿校園找廁所,臉上滿是慌亂和驚恐。怎么辦,離進考場只有二十分鐘了,萬一真的是親戚來了,我該怎么辦啊......我的臉上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慌亂,臉色也異常的蒼白。我已經分不清蒼白是因為我的肚子疼還是因為我內心的慌張。
終于找到了一個廁所,我徑直跑進去。最后竟然發現那個廁所的門都關不上,我恨不得狠狠地踹一腳那個關鍵時候掉鏈子的銀色木門。最后還是選擇了妥協。
出了廁所,我的心里異常的平靜,我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悲傷。可這悲傷竟然會讓我安靜下來,讓我像是考場門口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一樣,茂密的葉子投影在地上一片陰影,剛好我從那里無聲無息地走過。
我覺得這是上天對我開的最大的玩笑了。
例假提前來了,不偏不倚,剛好在我進入考場之前二十分鐘。這有限的時間已經無法讓我做出連鎖反應了。好在那天我穿了一條黑色的寬松的哈倫褲,可是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輕松的。
然而最后我還是硬著頭皮進了教室,渾身不適以及劇烈的肚子疼讓我幾乎忘掉了接下來的是高考。
果然,在考語文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連前幾天語文老師剛讓我們背誦的詩句一句也想不起來,我手里拿著筆,胡亂地在答題卡上寫了一些我有些模糊的詩句,總不至于讓答題卡上那六條兩兩并排著的橫線空著。之后的閱讀題,我一遍接一遍地看,仍不明所以,看過之后記憶全無,我深知,這樣的狀態不是出于我對考試的緊張,因為我對語文考試從來都不會緊張。
我開始抓狂,使勁地捏緊手里的筆,手指縫間也出了汗,隨著就是額頭上開始蓄積了一層密密的汗珠。生理期的疼痛讓我生不如死,死死地在考場上煎熬,下體時不時地往外流出一股粘稠的液體,腥臭的血塊讓我越來越害怕。手下的答題卡還有大部分都是空白,后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它們給填滿的,在慌亂之下我一定是把平常沒有耐心答題時候的那些廢話搬了上去,多寫了好多的地得來填充試卷上空白的地方。
看到作文題目的時候,已經什么美麗的辭藻都想不起來,考前準備的那些可愛的排比句和動人的比喻句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對于語文考試,我從來沒有如此貧瘠過,這讓我無法相信,最有自信的一科竟然讓我險些喪命。
從考場出來,我忘了沒有任何防備的生理期折磨,而是雙眼直直地回到寢室去,腦袋里想著的全是剛才的考試。這下徹底是完了,語文一定考得很差,我的發揮真的像老師同學們所祝福的那樣超常發揮了,反常的考試狀態讓我只想蹲下來抱頭痛哭。我真的想掄起拳頭往肚子捶去,我想去喝冰凍的汽水,去吃辣得流出眼淚的菜肴,在烈日下去操場跑到昏厥,然后端起一盆涼水從頭上澆下去。
我能想到的,就是如何折磨這可惡的疼痛。
之后我極力調整了狀態,陸陸續續考完了其余的幾科。我從考場出來的時候,一身輕松,一種被放逐的自由感嚴嚴實實地把我包裹住,我忘了考試的好與壞,我只記得現在的我自由了。
考完試的那天晚上,郁文來找我了。
夜晚時分,全寢室人都在宿舍打包高中畢業的東西,宿舍的窗戶敞開著,白熾燈的光透過窗戶灑在地面上。郁文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大聲叫著我的名字,就跟當初我和陸嶼塵最后一天見面的時候一樣,他也是這樣叫著我的名字。
他叫著,寧堇子,寧堇子,你出來一下!
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聲起,我就知道是郁文的。因為那一個晚上我都在等待著他來找我,他說過的要來找我。
全宿舍的女生都聽到了,以及整個二樓的知道我的女生都聽到了郁文在叫我的名字。她們開始站在窗臺邊起哄,大聲地笑著說著哎呦喂,呀,當然還有喜歡郁文的女生對著樓下重重地說了一聲呸。
顧不了那么多了,我急迫地往窗戶跑去,趴在窗臺上往下面看,郁文站在路燈下,影子拉得很長,他身上的白色T恤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色的褲子將他的身形美好地展露出來。他見看到我之后,對著我開心地笑,溫暖地笑。這種久違的笑啊,我并沒有回應他。
他仍舊笑著說,堇子,你下樓來吧,我有事和你說!
我冰冷地丟給他一句,有什么好說的。讓他在原地愣了好久。
他以為我真的不會下樓了,但是最后我還是出現在他面前。
我和他面對面站著,他顯得有些拘束。我問他,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說,我們兩個人冷戰了這么久,又是何必呢?我們回到從前吧。
他說得一臉輕松,好像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可是一切又怎能回到原點?
我冰冷地回答他,郁文,你以為什么事情都能回得去?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我們都不是小時候了!
接著我又補充了一句,在我看見你和楊韻樺在一起的那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永遠也不會再和好如初,我喜歡你啊,你知道嗎?
我看著他,生理期的疼痛還是讓我的臉上顯得有些血色不足,說話也有氣無力的樣子。
藏了這么多年的秘密終于還是被我說了出來,我以為永遠不會對他說。這一刻還是來了。
他吸了一口氣,從褲兜里掏出一支煙來熟練地點上了。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我驚訝地看著他,對他抽煙的動作熟視無睹。
我對他說,呵呵,都學會抽煙了啊,看來兩年真的會讓好人變壞,壞人更壞。
他反過來問我,那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毫不留情地說,你當然是壞人!十足的壞人。
他從嘴里吐出來煙圈,雙眼朦朧,靜靜地看著我,說,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討厭我嗎?
我說,是啊,我不僅討厭你,我還恨你,我喜歡了你三年,你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三年來,我原本以為會一輩子憋在我心里的話永遠也不會被我說出口,但在這一刻,我恨不得用這句話把他逼退。
面對我粗魯的質問,郁文竟然會顯得異常地平靜。他的眼睛里是一片白月光,溫柔似水,我多想去觸碰他那雙讓人心動的眼睛啊,只是現在,我們又為何要再次靠近呢,全身是刺的兩個人已經無權再擁抱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那我也喜歡了你三年,你又看出來了嗎?
兩人同時錯愕,然后苦笑。
我們語塞了好久,時間在這一段沉默里越走越慢,越走越近。所有如同荒原一般的記憶,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這三年,讓我覺得恍惚,迷惘,讓我背負了太多的痛苦,以及不安。
我問他,為什么不早點說?
他說,怕影響你學習。
我說,我不在乎的,我不在乎啊!
我朝他的眼睛望去,他下意識地逃避著我的目光。
他說,對不起,三年來我把這份喜歡藏得透不過氣,是我的錯,我沒有及時說出來。你還記得分班那天嗎,我在走廊上想對你說的是我喜歡的人是你啊,可是那句話被打斷了,后來就再沒有勇氣說出來了,我知道你和小塵的關系。
我問他,你喜歡的,不是楊韻樺嗎,你不是很喜歡她嗎?上課總看向她,總在我面前提起她,她不是你努力學習的目標嗎?
他說,不,堇子,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我故意在你面前提起她,是想知道你會不會吃醋,因為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我,可是你居然會替我給別的女生寫情書,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我努力學習,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和你再做同桌,你學習比我好,于是我拼命學習,直到最后超過你,我以為我成績變好了就會有資格和你同桌。
我說,你偏誰啊?
他說,其實,當初你替我寫的那封情書我是準備寫給你的,沒想到你以為我喜歡楊韻樺,就幫我寫了。堇子,你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傷心嗎?你居然會幫我寫情書,我以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回答他,說,我每天在座位上都看見你朝她的方向看,還一陣笑,這難道不是喜歡嗎?
他說,我根本沒有看她,我是看見你下課了手里握著水瓶頭放在上面就睡著了,你的樣子太可愛了,我想笑,我得轉過去不能讓你發現我在笑你......誰知道你只看見我側過頭去笑的樣子,卻沒有發現自己是什么樣子的。
我整個人都傻站在他面前,他這么說,我倒是覺得已經很違和了,按他說的有道理,但是我還是難以置信。
我問他,那你后來為什么要給她送吃的,自己不好意思送就讓我去送。
他說,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光明正大地給你買牛奶和你最愛吃的火腿啊,楊韻樺不接受你就自己一個人吃雙份。這樣你上課就不會因為營養不良總打瞌睡了。
他所說的一切,都讓我始料未及。我一時間還不敢回想,每一絲都是他喜歡我的證據。怎么那時候那樣天真什么都看不懂呢。
我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郁文那時候總是在我睡著的時候恰好叫醒我,為什么總是不嫌麻煩給我到處借書還書,總是省下自己的零花錢去學習超市給我買零食,為什么三番幾次去走廊上和我偶遇。原來這些,都是我從沒注意過的點點滴滴,它們在我以為一切的發生都是天經地義的時候悄然來臨,而又在我自以為是為別人做嫁衣的時候離我而去。
只是我們都沒有點名道姓告訴對方,說,嘿,那些瑣事,都是我特意為你做的。誰也沒有問一句為什么,也沒有說一句謝謝。
郁文蠕動了一下喉嚨,問我,堇子,你還記得嗎那次你把我的聯系方式給了我們班的那群整天無所事事的女生,她們都問我是不是陸嶼塵。當我聽到這三個字,我就知道一定與你有關。那是我留在你筆記本上的最后一頁的信息,你居然這么狠心把它隨便給人,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們竟然都以為我是陸嶼塵,一個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你們當時一定不知道我也認識陸嶼塵吧。
他頓了頓接著說,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跟他的關系吧,他應該都和你說了。沒想到世界這么狹窄啊,我們連喜歡的,都是同一個人。
我久久佇立在原地,凌亂的思緒讓我一時間難以接受他口中所說的那些層層相關的事實。
許久,我才從口中將醞釀了好久的話說出來。
我說,郁文,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和陸嶼塵認識,為什么不來找我問清楚呢?
他冷哼了一聲,說,我沒有找你嗎?那次你在走廊上,我去找你的時候你是怎么對我的?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對待仇人一樣,你對我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我像是在對著一塊木頭說話。
內心的自責突然讓我覺得對眼前的這個虧欠了許多,而我們,也因此錯過了那么多不至于流離失所的時光。
我對他說,我......我......我那時候恨你,恨你喜歡的是別人,我覺得自己很可憐,所以我對你,自然是越來越冷漠,我是被你逼的,你懂嗎?郁文,沒有什么比你一心一意對別人更讓我傷心的了。
他說,想不到啊,我們彼此的胡思亂想,倒是讓我們誤會了這么多年。堇子,從你把我號碼給了那群女生說是小塵的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歡他,所以你不惜拿我來當擋箭牌,你在保護他。直到后來很多次都看見你們在一起吃飯,這更加驗證了我的猜想,我沒有勇氣去問小塵,更沒有勇氣去親自問你,所以我活在自己的猜想中,直到我和楊韻樺在一起了。而你和小塵的事情,他畢業之后找過我一次,都和我說了,他說你喜歡的人是別人。
我問他,郁文,你是怎么跟楊韻樺在一起的,我很好奇。
他說,是啊,分班之后,楊韻樺找了我,她說她也喜歡我,讓我們偷偷在一起。一想到你跟小塵天天在一起,我就很失望,最后答應跟楊韻樺在一起了。畢竟,她為了我,連前途都放棄了,我欠她的。
我冷笑著說,呵呵,所以你是為了彌補另一個人,才選擇跟她在一起是嗎?那你欠我的呢,怎么彌補?
聽到了我的語氣有點激動,他說,堇子,你先冷靜一下,我不想再錯過你了,堇子!
說完,他就拉起了我的手,我厭惡地甩開,往邊上挪了一步。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失落,那種失落,我曾經也有過,在他護著楊韻樺的肩膀進食堂的時候。可是,這都是他自己活該的。
我對他說,郁文,你以為我們之間就只是錯過嗎?
他說,堇子,我會用以后的時光去彌補我荒廢在你這里的日子,我們在一起吧!
他這次的語氣是如何的強硬啊,現在的他比起以前來更加沉穩了一些。
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仿佛在一句話之間就長大了,他是個大人了,有勇氣愛人了。而我,卻沒有勇氣再去愛別人,哪怕我曾經為一個人癡嗔,不顧一切。我的長大就是,不再輕易去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
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我,我的心竟然像針扎一樣疼,那種心疼,曾伴隨過我無數個日夜啊。
我輕輕揚起嘴角對郁文說,你還記得你幫我撿筆的那天嗎,你附身的時候,我就已經心動了。你呢?
他說,當然記得,你抱著一大疊書,從我面前走過去,我見你可愛的背影,一時慌了神,竟不知所措。是你掉下的筆,將我叫醒。
我們相視而笑。
冥冥之中我們越來越遠,最后在到達終點之前重又相遇,大概我們所在的地方也是圓的,兜兜轉轉終于相聚。
我跟郁文在一起了。他的那句話,堇子,我們在一起吧,我終于看見了我三年來的喜歡,不是漫無目的。我們最終的目的啊,都是守在對方的身邊,一邊釋懷不斷,一邊熱淚盈眶,一邊惺惺相惜,一邊前途未卜。
那條叫子花的小泰迪,是我去大學報到那天,郁文送給我的。他抱著子花去長途車站給我送行,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它,它可愛,活潑,它在我的世界晃著不停。
郁文說,堇子,記得好好照顧子花,我會來看它的!
我點點頭,毅然上了車往后排位置走去。母親在車上等了我好久,我只是對她說郁文是我高中同學。關于我和郁文,我只字未提,這是大人和小孩的禁忌。
上車的時候,我想對郁文說句話,郁文,我們會很快再見的,再見。無論如何這句話我都沒有說出口,就連最后我踉蹌地上了車之后,連頭也沒回。
車出發的時候,我把子花抱在懷里用衣服蓋著,它一定會很想念它的男主人。他站在路邊的身影在我眼前晃過,一秒鐘的時間,我便離他而去了。我的心沒有波瀾,也沒有任何表情,這樣的我們,才是最安然的我們吧。
那年年少,我們說著喜歡,很久以后,我們自豪地說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