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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匆匆雨逝

  • 我本無岸
  • 方君曌
  • 13177字
  • 2018-12-18 14:39:50

我手中的煙抽完了,落下的煙灰已經被風吹散,毫無蹤跡。因此我的心里沒有懺悔,它們跟著風去,是一個多么好的歸宿啊,它們最終還是自由了。

最后煙頭上的火光也熄滅了。和生命中的希望一樣,一瞬之間就落幕。

小巖問我,你后來到底跟他怎么樣了?我聽以前的老同學說你們去荷蘭結婚了,是真的?

我對他露出了啞巴一樣的笑,牽扯著我的每一根神經和每一條皺紋。

我們,后來啊,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了這么多年也沒有想通,我們之間到底是怎么了。

我說,小巖啊,我是不是一個冷漠的人?

他想了兩秒鐘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冷漠,只有喜歡和不喜歡。我們喜歡一件東西和一個人,怎么會冷漠呢,我們定會為其拼盡所有的力氣,當我們面對我們不喜歡的人,我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逃離的,所以,小不點啊,你怎么能說自己冷漠呢。

再次聽到他叫我小不點,已經是好幾十年以后了,沒想到小巖還記得當初他給我起的這個小名。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這樣叫我,我的記憶才不會像我的年紀一樣老去。

所以,我的記憶不會騙我,時間是不會讓我記憶里的東西從一個時空里憑空消失的。就像一個即將老去的人一樣,每個人的離開都是有預兆的。

我問小巖,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我們幾個人是怎么走散的嗎?

他說,記得啊,過去這么多年了,我還是忘不了,沒想到那一次之后,我們就再沒有聚在一起過了,沒想到那次一起出去看的日出是我們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太陽。小不點,我怎么能不記得呢?

我笑了笑,說,太陽不一樣了,日出變成了夕陽。

時光流轉回從前的時光,我們忙碌的一生現在才有時間坐下來好好看看我們所歷經的一生,那是怎樣的一生啊,讓我們可以忘掉余下的人生。

我和陸嶼塵在一起的第二天,上完早讀后他就意外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的手藏著背后,我看到兩個白色的塑料袋在他的衣角邊緣若隱若現。

我沉著地說,陸嶼塵,收起你那些小兒科的表現吧,快把豆漿拿出來,小心灑了!

他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像個惡作劇被批評了的小屁孩一樣,憋著嘴氣鼓鼓的樣子。看上去著實可愛,以前的他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我大聲地對他說,好了,放在圍墻上走吧,別讓人看見了,要是告訴了老師,我就不和你在一起了,知道嗎?

他聽話地把藏在背后的早餐放在了圍墻上,然后轉過頭來朝我傻傻地笑。

現在的他哪里像是一個比我們高一屆的學長,完全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初中生啊。他真的讓人刮目相看,但是性情大變的他并沒有引起我多大的注意。

說不出為什么,我難以讓自己融入他的情感當中,盡管我已經努力嘗試過了。

他走之后,我把早餐分給了小巖和林憂吃。早餐除了一杯豆漿還有一屜三鮮小籠包,整整八個,冒著熱氣,白色塑料袋上積了一層模糊的小水珠,沾在袋子內壁一動不動。

我什么都沒有吃。

我的心里還是如同一片空曠的干草,走在上面很扎人,卻輕易會折斷。我極力去尋找著一件叫做愛情的東西,在一個除了學習之外什么都不可以想的年紀。我總是愛和自己作對,什么都會去想,從春天的樹從什么時候開始發出嫩綠的芽,到每天打飯窗口輪班的阿姨會是誰,最后到夏天會不會早一點到來。

我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趴在圍墻上往下看,漫無目的地看,對面的樹已經發完了芽,池塘里的荷花還在蠢蠢欲動,換了干凈的水,像是重新換了新鮮的血液一樣,聞不到難刺鼻的一股惡臭味,淤泥潛伏在水中腐爛微生物的味道。

忽而我的眼睛一轉,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獨自一個人往池塘邊走過去,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自然地下垂在褲縫邊。

是郁文,好久不見了,怎么現在看起來像是一個經歷過生死的人一樣,眼睛里沒有希望的光。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孤獨和憂郁。

還像從前一樣嗎?他冷酷的眼神和不愛說話的嘴巴,長長的睫毛......還是茂密如初嗎。

我的鼻子開始一陣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現在看到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傷心。他只是恰好落進了我的心里,激起一片淺淺的水花來。

我已經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陸嶼塵的女朋友了,而他,也是楊韻樺的男朋友。我們最大的錯過,就是遇見的先后順序錯了,我不該那么早就遇見他啊,誰知道一遇見他就覺得時間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和他待在一起。

但是這個想法在我得知他喜歡的是楊韻樺之后就破滅了。

當初我選擇默默離開,還不是為了他嗎?

突然,在我眼淚快要滴下來的那一剎那,郁文抬起了他的頭往我的方向看,我立即蹲下身子,靠近墻角,借以遮擋我弱小的身軀,更怕他會看到。我緊緊地抱住雙腿,眼淚終于忍不住嘩嘩地往下滴,滴落在淺藍色的牛仔褲上,一下子蔓延開,淺藍變成了深藍,一圈一圈沿著圓心擴散開來。我哭得沒有一點聲音,隱藏得很好,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的一反常態。林憂和小巖在座位上開心地吃著早餐,忘了我已經出了教室。

我擦干了眼淚,拍了一下哭紅的眼睛,怕它再次紅腫被小巖嘲笑,怕林憂過來問我怎么回事。

我不想和任何一個人說起這個人,郁文。

小巖,他也加入了我們吃飯大隊伍中了,我們三個人的隊伍擴展到了四個人,實屬不易。

自從那次一起去山上玩之后他就像是一個跟屁蟲一樣求我帶他一起去吃飯,還說他吃得很少,可以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給我吃,給我補補。然后我就鄙夷地看著他,嘲笑他這么胖了都不用再吃飯了,把飯也一起給我吧,我好想變胖哦。小巖就生氣地看著我,一臉正經地說,小不點,我的獎金還沒有花完哦,說完就壞壞地一笑,意味深長的笑。面對他獎金的誘惑,我出于無奈,每次去吃飯都叫上了他,當然只是在和林憂一起的時候,比如早上和中午就是我和陸嶼塵兩個人一起去。

林憂總算是在家把她母親托人遠道買來的補品吃完了,這些補品是補什么的我也沒有問過,也許,是全能的都補吧。她的身材也更加豐腴了些,皮膚也變得光滑了許多,不像我一樣,粗糙的皮膚和不是很白皙的膚色簡直讓我看上去糟糕透了。

我真不知道陸嶼塵怎么會看上我,林憂這么一個大美人天天陪在我身邊,和我們一起吃飯他怎么就沒有心動過。

直到那天下午,陸嶼塵給我夾菜的時候,直接喂到了我的嘴里,我還沒有回過神來,筷子就已經進了我嘴里。我氣憤地呵斥陸嶼塵,說,陸嶼塵,你干嘛啊?

他看到我生氣的樣子,立馬安撫我說,堇子,大家都是好朋友,就沒必要瞞了吧?

林憂和小巖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們兩個。其實小巖早就猜到了的,那次在山頂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陸嶼塵喜歡我,但是他沒想到才短短幾天的時間我們就已經才一起了。他沒想到我會答應做陸嶼塵的女朋友。

而林憂,她讓我害怕。

聽到了陸嶼塵的話之后,他也明白了,我們在一起了。而我沒有告訴她,我這個最好的朋友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她。

她生氣地問我為什么不告訴她。

我說,我怕你知道后覺得我要離開你了,林憂,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

她冷呵一聲,說,大家都知道了,就我一個人不知道,當我是傻子嗎?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個朋友?連剛認識你幾天的小巖都知道了你們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看著小巖,示意讓他救我。他一聲不吭,似乎也有一絲生氣,他還是護著林憂啊。

面對她的一連串問題,我不知道從何安撫她。我沒想到她得知我們在一起后會是這樣生氣,而不是替我們開心。她的眼睛里閃著很讓人害怕的光,我從來沒有見過。

我問她,你冷靜一點,林憂,你聽我說。

她還是不肯冷靜,反而更加生氣地看著我和陸嶼塵,對我們說,祝你們好運!

隨著,就放下了餐盤,留下才吃了幾口的飯之后起身走了。我看到她的背影從門口消失。

我以為她只是因為我沒有把這件事情第一時間告訴她而生氣,回去哄哄就好了。可是,我錯了,我已經失去她了,我唯一的好朋友。

陸嶼沉在身旁一直安慰我,他說,堇子,林憂只是在生你的氣,一會兒氣就消了,別擔心了。

回到教室的時候,我看到林憂坐在座位上哭。她雙手趴在桌子上,頭枕在手上,身子一直不停地顫抖著,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早知道她會如此難過,我是不會瞞著她的。

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肩膀,對她說,林憂,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這件事情是不能讓班主任知道的,后果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還是繼續哭著,身體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厲害了。我不知所措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在教室里還需要避開這些敏感的話。

我一直在她身邊叫著她的名字,林憂,林憂,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行,快別哭了。

等到我已經失去耐心的時候,她突然抬起了頭,對我說,寧堇子,從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們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我被她的話嚇壞了,她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呢,她怎么可以將我們之間的友誼這樣輕易地就說出來?就算是我對不起她在先,她也不能這樣啊......

她第二次叫我寧堇子,以前一直都叫我堇子,堇子,僅僅是加上了一個字卻讓我們生疏了。

我在心里想著,一陣莫名其妙。林憂啊,你不知道當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的心里有多難受嗎?我甚至可以放棄陸嶼塵來跟你道歉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第一個讓我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的人啊!

她不會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再也不會了。

當她跟我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看到她那滿臉是眼淚的臉,那是一臉的心碎,赤裸裸的傷痕。我伸手去幫她擦眼角的眼淚,她頭使勁一歪我的手就和她的臉錯過了。

頓時,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孤獨,從沒有跟人提起過我的孤獨。然而這種感覺在短短幾個月之后又來了,我害怕,我想逃離,為什么這么難?

我對她說,林憂,對不起,我知道是我錯了,我第一次請求你的原諒,你都不肯嗎?

她說,寧堇子,我累了。我喜歡陸嶼塵,我選擇退出你們的游戲。

她說她喜歡陸嶼塵。

我沒有聽錯,她說的也不是氣話。

呵,我早該猜到了,她喜歡陸嶼塵。怪不得她跟我們下午一起吃飯,這樣她就可以天天都見到陸嶼塵了,難怪她會把碗里的好吃的都夾給我,這樣陸嶼塵就不會再把自己碗里的菜夾給我了,也難怪她會喜歡上他,他那么優秀,還那么好看,他善良,他寂寞。

他的優點,是好多人用盡一生都得不到的。

還有,她看陸嶼塵的眼神,不是喜歡,還能是什么......而當我發覺時,我們已經成了這樣的局面。我們之間,

我進退維谷,放棄哪一邊,都是痛。我更不能跟林憂說我不喜歡陸嶼塵,我可以離開他,我怕她聽到后覺得那是我對她的憐憫,我怕認為那是我對她的嘲諷,她連喜歡一個人都需要別人的施舍。

小巖跟陸嶼塵站在了教室走廊上,時不時地往教室里面看看林憂有沒有好受一點。我們之間的談話他們一點兒都沒有聽到。還好他們沒有聽見。

原來她不是在生我的氣,她不是因為我沒有早點告訴她而生氣,而是因為我和陸嶼塵在一起了。

我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從嘴里吐出一句話,我問林憂,所以你和我一起玩也是因為陸嶼塵,是嗎?

她死死地看著我,回答我的逼問,對啊,想不到吧,想不到我還是輸給了你啊,寧堇子。

說完,她盯著我嘲諷般的笑,赤裸裸的笑啊。

那一刻,我面如死灰。我從來沒有這么失望過,而讓我失望的那個人,竟然是我一直以為對我很重要的林憂。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啊。我早該猜到的啊。

我轉身走向了教室門口,再沒有看她一眼。我痛恨她,在她說出真相的那一刻,我竟然是如此難過。為了一個男人,友誼說破裂就破裂,盡管這份感情在林憂那里什么也不是。可我還是接受不了。

陸嶼塵和小巖問我林憂怎么樣啊,有沒有消氣,我冷冷地說,沒有,永遠都不會消氣了,我們不可能和好了。

從陸嶼車跟我表白的時候起,我們就回不去了。

如果不是今天,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之間的這層微妙的關系,以及我被一個人騙取的感情。這將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傷痕。

陸嶼塵和小巖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以及我們在教室里面那么久那么狠的對話,他們都不會知道了,這將是我永遠的秘密。

林憂那天在教室里面哭了很久,小巖一直在她身邊安慰她,我拖著陸嶼塵走了,陸嶼塵一邊走一邊問我,我和林憂到底怎么了,然后我認真地看著他,說,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應該不擇手段嗎?

他立即就回答我說,當然不是啊,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會在她身邊陪著她,直到她喜歡我為止。

我說,如果那個人有喜歡的人了呢?

他猶豫了很久,真誠地對我說,那就祝他們幸福。

說完后,他就用手指在我的頭上輕輕一戳,說,小笨蛋,現在你是我的了,你跑不掉的,別想那么多了,我不會背叛你的。

聽到他說背叛兩個字,我的心一下之間無比沉重,像是地球上有無數個地心引力從四面八方延伸而來,我這顆心墜落到哪里都很艱難,卻無法抽離。林憂對我,是背叛,還是從始至終都是虛情假意,是我一個人把這份友誼看得如此重嗎?

我不敢跟陸嶼塵說實話,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友誼。我深信不疑。

我跟林憂再沒有說話。熟悉的人一個個逐漸和我成了陌生人,我冷靜下來的時候,一個人的時候,難免會想起那些人,離我而去的人,都留下不曾磨滅的痕跡。

不知是在哪一個周末,陸嶼塵沒有回家,他說帶我去一個地方。我沒有表現出多么想知道那個地方名字的樣子,我一直在心里猶豫一件事,心不在焉的樣子。

陸嶼塵拉著我的手,我跟在他后面,路面很窄,容不下兩個人并排走。我慶幸山路窄,才得以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越和他靠近,越讓我有負罪感。

我們走了很久的山路,才到了那個地方。

那里是一座寺廟,離城區比較遠,有一個山頭的距離,顯得格外地神圣。然而我并不是一個虔誠的朝拜者。

看著陸嶼塵嚴肅的樣子,讓我又想起了林憂,她一定非常喜歡這個樣子的陸嶼塵吧,因為他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過了不久,我的手心就出了汗,越來越多,我示意陸嶼塵放下我的手。他放開了拉著我的那只手,順手又換了另一只來拉著我。

第一次被別人牽手,這種感覺一點兒都沒有讓我留戀,我甚至覺得拉著我的,不是一雙手,而是一塊石頭。盡管他的掌心很有力,幾乎能把我的整只手都包住。

我們走到了一處偏殿,我看到了一顆開著花的早梨,我沉積掙脫了他那拉得緊緊的手,說我過去看梨花。他被我突然甩開的手嚇著了,以為是他弄疼了我,就跟著我過去跟我道歉說不好意思他太緊張了。

我露出一個善意的笑,說,我只是想過來看看梨花開得怎么樣了,它讓我想起了我家門前的那棵老梨樹,每一年都比現在稍晚一點開花,從來都不會遲到。

他問我是不是想家了。我說,不是,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有一些感傷。

他把我抱在懷里,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有我在呢,不要不開心了。

我淡淡地說了一個嗯字。

他說,堇子,我們去拜菩薩吧!

我說,好啊。

說著就又拉起我的手帶著我走上了一排高高的干凈的臺階,上了石階,那座威嚴的菩薩雕像就出現在眼前,讓我突然對他產生了敬畏。我連他是哪個菩薩都不知道,就被陸嶼塵拉著跪了下去。我還沒反應過來,陸嶼塵就幫我把雙手合起來,說,快許愿吧。

然后他自己就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做出許愿的姿勢。我也效仿著他的樣子,閉上了眼睛,對著菩薩許愿。

那天,我許了兩個愿望。

拜了菩薩,我們就到了一排刷著紅色油漆的古樸的廟宇前面。每一個廟宇里面都擺放著一個菩薩,有地藏菩薩,有太上老君,有文殊菩薩,在一個面積很大的池塘中央,還專門放著觀世音菩薩的雕像。白色的身形宛如一朵白蓮花,手里拿著她濟世救人的玉凈瓶,瓶里的楊柳枝雕刻得栩栩如生,楊柳枝的盡頭,就是仙脂水了吧。

正當我們逛著這座諾大的寺廟的時候,天開始下起了雨,雨勢很大,落在地上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散開的范圍越來越廣。我們沒有帶傘,趕緊躲到了一個寮房的屋檐下,雨滴在地上彈起了很多細碎的小水珠,跳得很高,濺到了我的褲腿上,鞋上。

陸嶼塵趕緊把他的外套脫下來給我穿上,我說不用了,他偏偏給我披上了。他里面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毛衣里面搭配了一件藍色領子的襯衣。

他足夠溫柔體貼,足夠讓年紀尚小的我們安安穩穩。

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安穩的日子,它讓我墮落,讓我迷茫。我喜歡那些顛簸的時光,我們肆無忌憚,瘋狂的年紀。

雨越下越大,就像我那刻的心情一樣急促,不安,我總覺得我虛無縹緲的生活中缺一朵云,而我見到的云,它們都是流動的,它們讓我不相信永恒。

就像我不安的靈魂一樣,我懼怕我愛著的人和萬物都離我而去。我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但是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慢慢離去了,我喜歡的春天快過去了,我喜歡的人也都離開了,陪著我的人,總有一天也會離去啊。

我還乞求什么呢,時光慢一些,成長的傷痛少一些,我背負著的沉甸甸的青春快樂一些。

那一刻,我多么想奔跑在雨中啊。

淋一場從沒有淋過的雨,讓雨穿過衣襟,穿過頭發,穿過我的沉默。

我對陸嶼塵說,我們下山吧!

那時候的雨勢正是最大的時候,我們不知道這樣的雨會持續多久,只知道天空灰蒙蒙地一直沒有要停止哭泣的動靜。

陸嶼塵說,堇子,雨這么大,現在回去你會生病的,聽我的話,等雨停了再回去,好嗎?

我擠出一個笑來,點點頭。

我們最大的悲哀就是,一個人想淋雨,另一個人卻想等雨停,這注定了他們永遠不能在同一片雨中。

你想淋雨,我陪你。這句話我等著一個人對我說,可惜總也沒有等到。

這樣沒有盡頭的等待讓我的心越來越渴望站在雨中,讓雨淋濕頭發,淋濕衣服,淋濕潮濕的心,最后淋濕浴血的青春,它早已血漬斑斑。

我懇切地對陸嶼塵說,我現在就想下山了,小六。

他慌張地說,可是我們沒傘啊,堇子,再等一會好嗎?等一會雨就會停了。

誰又能知道這雨什么時候停,就像我們無法預料到我們身邊會遇到怎樣的人,每天會有哪些人會走掉。

我想淋雨,我想雨勢大一些,打在瓦檐的聲音響一些,喚醒我心里的麻木。

這場雨,只能我自己一個人淋了。

我轉身對陸嶼塵說,小六,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就在這場雨還下著的時候,消失在這雨中。

我脫下了他的白色外套,它一點兒也沒有打濕,而我的心里已經積成河流了。

陸嶼塵拉著我的胳膊,說,你在這里等我好不好,我回家去給你拿傘,很快的!

我對他點點頭,說,好。

他有點不放心地看著我,又囑托了我一遍,你在這里不要亂跑,我待會找不到你了......

我說,好。

他把那件外套支在頭頂上擋雨,雙手舉得很高,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我看著他的身影在雨中匆匆地消失,心里莫名地一陣心酸。

在看到他跑在雨中的身影時,眼淚就齊刷刷地流了下來,像是屋檐下的雨落在了我的臉上,成股留下,落在衣襟上,模糊了一片。

陸嶼塵,對不起,我要走了。

我慢慢走出紅色的屋檐,那雨一下子就落在我的發梢上,臉上,睫毛上。沒想到這雨比想象中的還要猛烈,打在臉上那么生疼,打在耳朵上,一顫一顫,更痛地是,打在了我的心上,憋了很久的心事嘩嘩地往外涌出來。

眼淚混合著雨水流下來,脖頸都是雨跡,衣服一點一點打濕,吸水后變得很沉重,我拖著沾水的心事,慢慢走著,走著我們來時那條唯一的去路。

我在山頭上看到陸嶼塵奔跑著去拿傘的身影,他還在半山腰的地方,背影在我的眼里是那么孤獨,這種孤獨是我給的。我的眼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更像是決堤的河流,一片一片往下墜,流進嘴里,很咸,很苦。

我多想大聲地對著陸嶼塵喊,小六,謝謝你,但是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對不起......

我的嗓子無論如何都喊不出來了,眼前的什么都模糊了,那些我熟知的東西被蓄積的眼淚擠掉了,四處流浪,我也跟著流浪,像橋底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樣。我和他們一樣的蓬頭垢面,一樣的無所事事,唯一不同的是,我有流著眼淚的青春。

從山頭到山底,我沿路哭著不曾停歇,哭得聲嘶力竭,蓋過了雨聲的嘈雜,車水馬龍的街道汽笛。

有陌生人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看,把他們在門口玩水的孩子抱進了屋子里,關上了門。他們一定認為我是一個神經病,我從他們那唾棄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

我從那些錯綜復雜的小巷子里尋找回學校的路,沒有人認識我,更沒有人關心我。我同樣用冷漠的眼神掃視他們,他們和我一樣可憐,我和同情我自己一樣同情他們。

到了學校之后,天已經黑了,雨也小了些,但我的淚痕還沒干。衣服已經濕透了,回到宿舍后,就剩我一個人,我蓬頭垢面地癱軟在床上。

陸嶼塵跑了好久回到家之后,匆匆地拿了兩把傘,他的母親看到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嚇了一跳,問他怎么淋成了這樣,他說,在學校打籃球突然下雨了,沒帶傘,書包還沒有拿回來,得回去拿。

然后他就匆匆地關上了門,跑著下了七樓。這種下雨天陰涼的天氣,他居然出了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沒有人看得出來那是他瘋了一般的奔跑后出的汗。他瘋了一般的青春啊,為了我不要命地跑著。

等他到了山腳下,天就已經黑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一路摸索著看到了對面一家閃著微弱的燈火的房屋,低矮的房屋和擁擠的人,他們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他。他走了過去,對著那棟房子的女主人說,阿姨,你家有電筒嗎,我到山上去接人,她還在等著我。

那個四十歲左右的阿姨木訥地點了點頭,在確認眼前的這個小伙子不是壞人后走進屋子里拿出來一個用鐵皮包裹著的上兩節大電池的老式電筒給他。陸嶼塵連忙鞠躬說著謝謝,一面打開電筒往山上跑。手里的傘也沒有打開,這樣能讓他的速度快一些,節約一些時間。

一邊跑著一邊在心里自責。他罵自己真蠢,偏偏選擇這樣的天氣帶堇子去山頂上的寺廟參觀。他一遍一遍念叨著,堇子啊,你不要怕,我就要到了......堇子啊,天黑了你要在原地等我啊......堇子啊......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的話說得那么堅決,懇切。

而我,一個人坐在宿舍里,關緊了門,大開著窗戶,像一具死尸一樣坐在窗戶邊上的椅子上,臺燈的光打在我的臉上,照得我的眼睛刺痛無比。我不愿意關掉它,沒有了它,我一點光亮也都沒有了,我的世界就徹底晦暗了。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地拍打著木窗戶,像時鐘一樣不停地轉著,讓人昏昏欲睡。哭了這么久了,我的眼睛已經很累了,我起身走到床沿,和衣蜷縮著躺在被子上,春末的一股寒意向我襲來,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陸嶼塵終于到了山頂了,他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徑直走到我們之前躲雨的地方。他仔細地看了好久,沒有發現我,突然之間亂了陣腳,四處找我,他大聲叫著我的名字,直到最后聲音撕裂到沙啞。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找到值班的僧侶,焦急地問他們有沒有看見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血絲從他的瞳孔邊緣開始蔓延,眼白里遍布了紅色的細絲狀的雜亂的線條。

那些和尚問他,你問的是白天那個在寮房屋檐下躲雨的女孩嗎?

陸嶼塵很使勁地點了點頭,幾乎快要把頭從整顆頭顱上掰斷,像是找到了一絲希望一樣緊緊地盯著那堆僧人。

他開心地說,是的師父,就是她,你們知道她去哪了嗎?

有一個僧人說,她走了,在你走后不久就淋著雨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應該是下山去了。年輕人,你們是吵架了嗎?

陸嶼塵搖著頭說,不是,謝謝師父,謝謝師父。他連彎腰鞠躬道謝,然后頭也沒回地就往山下跑。雨停了下來,他走得輕快了些,憑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夜的熹微讓他的眼睛模糊起來。

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掉下來,再一滴,沒有止境。

他的表情凝固了,在心里不停地自問著,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不等我?

為什么她要獨自一人離開。她這個絕情的女孩!

無數個為什么充盈著他的心,他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他欺騙了自己這么久了,為什么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他吸了一口冷氣,很快就到了山腳下,找到了借手電筒的那戶人家,把破舊的手電筒完好無損地還給了他們,禮貌地說了感謝后就拿著傘匆匆走了。

他在馬路兩邊踉蹌地走著,路上的汽車從他身旁駛過,速度很快,路面上的污水濺到了他的身上,白色的鞋和黑色的褲子上滿是臟兮兮的水泥。他還是兩眼無神地即繼續往前著,對眼前的一切都不管不顧。

他傷心地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南桐七中的校門口,他才停下來仰望著門口上寫著的那幾個大字。他站在門口沉思了很久,一陣涼風吹過他額頭上的汗水,不覺得心里發涼。

最后他決定走進去。

一步一步,他走得并不輕松。他的雙腿微微打顫,鞋子和衣服已經完全濕透了,頭發上的水一會就掉下幾滴,落在衣襟上,背心上。他渾然不自知。

走到了女生宿舍門口,他看到了我的宿舍窗口里有一片暖黃色的燈光。他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窗前窗簾的影子,沉默了好久,最后鼓足了勇氣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

他對著二樓宿舍的窗口喊著,寧堇子,寧堇子,是你嗎?

重復地叫著,叫了好幾遍之后,還沒有放棄。

那時候我躺在床上已經快睡著了,只覺得整個人頭很輕,暈乎乎地,看著窗口處的臺燈都看得模糊不清。我的額頭和臉上像是火燒一樣難受,火一樣地滾燙。我猜到,淋了那么久的雨,自己肯定發高燒了。

懵地聽到窗外有人叫著我的名字。是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很熟悉,一下之間,寧堇子這個名字卻讓我覺得無比地陌生,好像我與這個名字從未有過什么瓜葛。

我晃悠著身子站到窗戶前,往樓下看,是陸嶼塵孤獨地站在那里,看著我,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孤獨和不安。一瞬之間我的眼睛濕潤了,鼻子一陣酸楚。我捂著嘴和眼睛,堅持不讓眼淚流下來。

畢竟是我虧欠了他啊!

他仰著頭對我說,寧堇子,你下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他的語氣很平淡,我能感覺到此刻的他一定非常地累,他多想倒下去,倒在潮濕的地面上。但他堅持著,堅持著站起來,筆直地站在,一點兒也不歪斜。

我一句話也沒說,就披著衣服下了樓。我極力忍住頭疼,雙眼也模糊得分不清前后的路,靠著一邊的墻壁支撐著我疲軟的身體才得以緩緩站在陸嶼塵面前。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一把將我抱在他的懷里,死死地抱著,越來越緊。我任憑他抱著,一動不動。

他的懷抱,還是那么溫暖啊。

聽到了他啜泣的聲音,低沉地吸著鼻子。我聽到他的眼淚滴在我還沒干透的頭發上,很重,很重。我仰起頭來心疼地看著他。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也將是最后一次了。

我說,陸嶼塵,對不起......

還沒等我說完,他就用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不讓我開口。

他深情地看著我,用沙啞的聲音說,寧堇子,你以后不準丟下我一聲不吭地走掉,永遠也不許這樣了,聽到了嗎?

此時的他看上去多么脆弱啊,不像是一個大男生,他的大男子主義完全沒有了,他的痞性也都被消磨殆盡。他變了,變得溫順,變得害怕失去。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在我面前哭泣的樣子,我想說的所有絕情的話都無從下口。我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跟他說。

他在我耳邊喘著粗氣,靠近我的耳根溫柔地說,寧堇子,我喜歡你,很喜歡你,你知道嗎?要是沒有了你我的生活就沒有了光亮,你就是我的光,你知道嗎?傻瓜。

我在心里想了很久,糾結了很久。有些話,終究還是要說的,有些人,無論如何都是要離開的,有些情感,總是不會圓滿的。我憋足了氣,掙脫了他的懷抱,和他面對面站著,向后退回了半米。

他一下子就驚慌了,他害怕地看著我,想重新拉回我到他懷里去,我繼續往后退,離他越來越遠。

我大聲問他,陸嶼塵,你喜歡我,那你有問過我喜歡你嗎?

他說,我不想聽,我只想你陪在我身邊,好嗎,堇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強忍著眩暈,對他說,陸嶼塵,我們分手吧!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對不起......

他不肯相信我說的話,一臉慌張地說,堇子,對不起,是我哪里做錯了,我改好嗎?

不,陸嶼塵,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要不是我意氣用事,我們也不會在一起,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說完這些話,我幾乎快缺氧了,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充斥著我的心。

我像個壞人一樣對他說了一堆惡毒的話,足以讓他記恨我一輩子了。

你不喜歡我,為什么會和我在一起?你不喜歡我,為什么我吻你的時候你不躲?你不喜歡我,為什么那天晚上我去抽煙你跟在我后面?你不喜歡我......

陸嶼塵又開始哽咽,他的雙眼蓄滿了眼淚,在路燈下發著寒光,一閃一閃像天上的明星,他的希望如此,遙遠而不可及。

我又對他說,我不喜歡你,我一直都沒有喜歡過你,我有喜歡的人了,對不起,我騙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都忘不了他,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我總喜歡把你當成他......每一天我的心都像是帶著一股很重的罪惡感一樣,我在借著你忘記他。小六,陸嶼塵,謝謝你,讓我感覺到我生命中僅有的溫暖。我對不起你,忘了我好嗎!

他最怕的,還是到來了。我最終還是說出口了,一點余地都沒留。

他站在我面前,臉色蒼白地看著我。他的眼睛里,滿是刺眼的血絲,像死神一樣恐怖。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終于冷冷地問我,他是誰?

我說,我不會告訴你他是誰的。

他冷哼了一聲,然后說,寧堇子,你不喜歡我不需要用這些沒用的理由來搪塞我,毫無意義!

說完他準備轉身就走。

我的頭越來越沉重,額頭也越來越燙,雙眼看什么都模糊了,甚至連離我這么近的陸嶼塵都看不清了。我已經看不清他落寞的臉龐,他好看的臉上一定遍布著哀傷。

在陸嶼塵說最后兩個字之后,我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整個人突然往前傾,倒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地上的冰涼,和陸嶼塵轉身之后的樣子。

那一刻,我知道,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陸嶼塵走了好幾步之后,突然聽到了背后有什么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連忙轉過身,看到我倒在濕漉漉的地上,一動不動,昏死過去。

他發了瘋一樣跑過去,叫著堇子,大聲地叫著堇子。

我依稀聽到,他叫著,堇子,你快醒醒,你醒醒啊......

然后用手在我的額頭上和臉上一摸,整個人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起來。

他哭著抱起我往校門口的方向上走去,大晚上的學校人很少,連值班的保安都放假了。整個校園死氣沉沉地一片,讓人感覺一股嚴嚴實實的窒息感。

陸嶼塵飛快地跑著,我在他的懷里抖動著雙手和雙腿,隨著他的速度迎合著,完全失去了重心。

據說人昏倒之后,會變得很沉很沉,會比正常的時候重好幾倍。那時候,我一定很沉吧,和年少的悲歡離合一樣沉重。陸嶼塵怎么能夠將我輕松地抱起來風一樣的跑著去醫院。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一臉的迷茫。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我環顧著四周,驚愕地看著整個病房,都是一些我不認識的人,他們疲憊的臉上承載著諾大的痛苦,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見了朋友一樣,艱難地露出了善良的笑。

我忽然感覺到手背的位置一陣刺痛,像針扎了一樣。我朝著右手望去,看見手背上上正插著輸液的針管,用白色的醫用膠布纏著,一股黃色的液體正源源不斷地往我的手背上流進去。

醫生走了進來,四十歲出頭的樣子,慈祥地對我說,醒了啊,送你來的同學已經付完醫藥費走了,你就這這里待到明天中午十二點就可以出院了。

我遲疑了一下,在心里不停地回想著剛才的事。

醫生以為我擔心自己的病,就安慰我,說,你啊,就是普通的發燒感冒,燒到了三十八度七,輸幾天的液就好了,再去藥房給你開店藥方。但是......送你來的那位男同學,都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多,快四十度了,還不肯在這里輸液,執意要走,攔都攔不住!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現在的小孩啊,都喜歡淋雨......唉。

我的心像是受到了沉重的一擊,在聽了醫生的話后,我有些擔心陸嶼塵。而內心的強烈的自我譴責又始作俑者,他燒得那么厲害,還聽了那么多傷心的話,他一定很痛吧。

我們都很痛。成長原本就是一個充滿疼痛的過程,青春是,喜歡也是。我們在這個過程里遭受著撕心裂肺般的痛,不作太多的言語,沒有人知道我們是怎樣的我們,我們的故事如何,疼痛如何,傷疤又如何。

一切,都是青春應該有的傷痛啊,我獨獨落了進來,再也出不去。那些我傷害過的人,傷害過我的人,都歷歷在目,讓我一時間覺得我們互相虧欠得太多,生命越來越沉重,充斥著悲痛的窒息感讓我恐懼。

我想逃離,逃離這繁雜的萬物,時空,和人。

陸嶼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你說一句對不起,不,不止一句,是幾百句,上千句,成萬句。我知道這三個字并不能讓你的傷痛少一點。但至少我能好受一點。

對不起,時光讓我在遇見你之前,遇到了郁文,然后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他,這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呵。我少女的模樣,大概也只有喜歡他的時候是真實的吧,我自己也忘了我是怎樣的我了,我并不能認清我自己。

陸嶼塵并看不到那天他離開醫院后,我在病房里的哀嚎。我裹著被子打著點滴,一個人度過一整個晚上,徹夜未眠,我用插著針管的手使勁地掐自己的反手臂,直到變得青一塊紅一塊,出現紫紅色的血污。

沒有人知道我在醫院的廁所里,哭到幾近昏厥。我不知道我在懺悔什么,我痛恨什么,我的悲傷總是莫名其妙啊,總是像一場隨機的雨,會在任意的時刻降臨。

我深知,我傷害了一個美好的少年,他善良,他勇敢,他陽光帥氣,他優秀,他說要永遠陪在我身邊,他奪走了我的初吻,卻無論如何也成為不了我的初戀。小六,從今以后我們也只能是陌生人了吧。

和陸嶼塵分開后,我一直是一個人吃飯。

在教室,我一直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往筆記本上寫著沒有格式的文字,一句話,一段話,一頁,一本,厚厚的一本。封存在那個淺棕色有著堅硬外殼的筆記本里,閑聊的時候,我會拿出來翻翻,抖一下它表面的灰,我會從頭讀到尾,一字一句和我寫它們的時候一樣真誠。

第一頁,寫的是郁文。我們開心的故事。

中間,寫的是陸嶼塵和林憂。我們憂傷的故事。

最后一頁,寫的我自己。我沉默的故事。

后來,那本筆記本一直放在我的床頭。

有人問我那是什么,我回答她們,那是我的秘密。

然后她們就噗一聲地笑。現在,誰還把秘密寫在筆記本上啊,萬一被別人看見了怎么辦。可是,不把它們寫在筆記本上,我拿什么去記住它們呢,我留不住易逝的時光啊。

我只是想給那些人,那些事,一個安靜的棲息地。

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最后都被我寫進了筆記本里,直到我很多年后,還會拿出來翻看。我會忍不住嘲笑自己那蹩腳的文字和歪歪扭扭的字跡。那個時候,我怎么不知道多看一些書和多買幾本字帖呢,至少讓以后的我看起來不會看很久才明白那些話的含義,我看好幾遍才看懂寫著的那些字是什么字。它們多潦草啊,它們太善良。

我浪費了多少寶貴的時間和一言難盡的情感,去紀念一些反復出現在生活中的事物。

我是時光的書寫者,我寄出去一封封寫得滿滿的信箋,淡紫色的紙張卡在米黃色的信封里面,鼓鼓的樣子,是那么的可愛。和那些文字一樣地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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