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情
- 曾記芳草
- 橘燈里
- 2369字
- 2018-11-25 20:00:00
惜竹不知道蕭落的到來是否為蕭沉桑那灰暗的人生增添了一筆色彩,但能夠看見的是,那個渾身充滿抑郁和戾氣的青年顯然在之后的歲月里,眉目柔和了許多。
蕭落那雙灰眸看不見,蕭沉桑便教她一樣一樣識物,將院中的花草樹木一一描繪給她聽,東邊日,西山月,檐前雨,院中花……
宅院深深,本是桎梏,但蕭落那張臉上流溢出的笑容,眸中隱約閃爍的光彩仿佛讓那些死寂之物有了別樣的生機。她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卻像是能看見世間的一切至美之物一般。
那些零碎的日子里,她常常彎唇而笑,純摯得不染一絲人間雜塵。
若問蕭沉桑為何會為之動容,大抵如此吧。有蕭落日日陪伴,也漸漸消散了他心里頭的戾氣與苦悶。什么奪嫡爭位,什么宦海浮沉,在這一方寂靜的天地下,皆不重要。
蕭沉桑善畫,筆墨下的山水人家皆是栩栩如生,每每他挽袖提筆勾勒時,蕭落便靜靜站在一旁,待長高了些,便為其研磨。
浮光掠影間又到了一個深夜,蕭沉桑正真在描摹著窗外的月色,蕭落早已經趴在他的書桌旁睡得正香。
瞥了眼那靜謐美好的人兒,蕭沉桑解下肩上披風袖一揮,將其蓋在蕭落的身上,忽兒瞥見了她脖子上的那塊月牙形白玉。
指尖捻起輕輕摩挲,輕聲嘆息道:“我隱約記得夢里有個青衣姑娘曾對我說,若有一天,有一位姑娘戴著這塊玉來尋我,便是我前世的恩人……”
“落兒,你果真是我的恩人……”
隨后畫面,是蕭沉桑挑燈夜讀的場景,枝影搖曳映在紙窗上,而屋內的男子卻是挑著熹微的燈火,手指極為專心地摩挲著發黃的卷軸,眉頭緊擰。
“他莫不是被幽禁得久了,這會兒想起來發奮圖強了?”白硯之道:“我就說嘛,君子讀書,十年不晚,怪不得后來當上了一國侯爺。”
“……”惜竹將他推到一邊:“你能不能別站在這里煞風景?”
“你看那些藥草圖譜,他看的是醫書……”惜竹彎著腰道:“嗯……他當是想要治好蕭落的眼睛。”
那些畫面里,蕭沉桑熬過很多的苦藥,皆是自己先試好藥,再端給蕭落,只是這時的蕭落,卻捂著鼻子喃喃道:“苦的……”
惜竹明白,這是因為在蕭沉桑一年又一年的照顧下,蕭落那愚鈍的四感漸漸恢復如常人,可獨獨這眼睛,卻是沒有好。
“你也知道苦?”蕭沉桑笑了:“初初見你之時,你便在雪地里,與惡狗纏斗,你不哭也不喊叫,那模樣,似是一點兒苦痛都嘗不到。”
“唔,我何故與惡狗打架?”蕭落抿唇道。
“為了半個包子……”
“……”
“若沒有嘗過這世間的甜味,又怎會知道這是苦?”瓷勺敲擊著碗發出清脆的聲響,蕭沉桑靜靜注視著蕭落的面容,那張精致的面容已經初初長成,若蟬翼的睫毛下,是一雙漂亮極了的灰色眼眸。
“落兒,你有著這世間最好看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夠看見。”
“能看見沉桑嗎?”蕭落伸手,手指落在了蕭沉桑的眉尖,一點點往下,卻是她從未曾見過的面容。
“能的。”
惜竹微微一愣,人間所謂歲歲相守,朝朝暮暮的圓滿,大抵如此了。
這些散落在人世間幻影,有若一張徐徐鋪開的陳舊畫卷,浮光掠影間皆是幽居此處二人朝夕相處的場景,這須臾數年的光陰,像是將世間的所有苦痛都隔絕開了。
靜如流水的日子,光陰流轉,院外的花開花謝,天上的云卷云舒,皆是飛速。
接著便是蕭落長大了,蕭家有女初長成,美人皎如月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雖然說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只要是凡間男子,就沒有不好色的,但蕭沉桑言行舉止卻沒有絲毫逾越矩,教蕭落彈琴,念書給她聽時,如師亦如友。他們之間的情愫,有些得模糊不清。
惜竹本以為這樣的朝夕相處,蕭沉桑遲早會貪慕上蕭落的美色,卻未料一陽光正好的春日,院中花齊齊綻放,蕭落還未開始撫琴,抬手間似是想到了什么,張口便道:“我今日聽下人們說,女子十五歲及笄便可以嫁人……”
蕭沉桑端著茶杯的手顯然一抖,怔然望向那坐在屋檐下正準備撫琴的女子。
“沉桑,待我到了及笄之年,若你還沒有取親,落兒嫁給你可好?”
惜竹見此畫面亦是一愣,望向蕭沉桑時,他正握著茶盞,些許茶水灑落到了桌上,多少年的忍辱負重和察言觀色讓他習慣于喜怒不形于色,所以,縱使蕭落這樣直白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時,他眉目亦格外的平靜。
旁人不知,惜竹卻明白,蕭落的字字句句,蕭沉桑是當真了的。因為惜竹能感受到,在那個艷陽高照的春日,鳥語花香的院落里,蕭沉桑的心頭,似有一道驚雷掠過。
寂靜的院落,琴聲久久未起,蕭落垂下眼簾:“沉桑……可是嫌棄落兒眼睛看不見。”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陽光太大的緣故,那一日蕭沉桑的臉色煞白,他只是悶悶地苦笑一聲:“怎會。”便拂袖而去。
世間悲喜大多如此,樂到極處,必會生悲。如若蕭落就這樣嫁給蕭沉桑,那何嘗不是美事一樁,可命運到底會捉弄人,在最該美滿的時候總要添上一筆濃墨之色。
蕭沉桑因幼年生活艱苦的緣故,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生來體虛畏寒,八歲那年染上的肺疾也日趨嚴重。
這些年蕭落一日日成長,蕭沉桑的身體卻是日日衰竭。
惜竹跟著蕭沉桑的步伐進入了房間,見那他握一方手帕,抵于唇間,輕咳幾聲,便是一帕濃黑的血。他面色蒼白異常,心里的苦澀卻生生咽下,抬起目光,透著雕花欄桿望著那扶著欄桿珊珊而去的背影失神良久。
接下來就沒有二人相處的畫面了。
而侯府里卻出現了另一名女子,那女子翠衣輕裳,緩緩踏入府內,抬起眼眸望向蕭沉桑時,眼里含滿了愧疚。
從蕭沉桑和這位姑娘的神情,以及心中思緒里能看出,這二人是舊識,想必這位姑娘就是蕭沉桑的青梅慕容清芷了。
“其實我覺得,若一對相愛的男女都不太主動的話,僵持的時間長了,一般就會出現第三者,然后故事的結局大多十有九悲。”惜竹撐著腦袋淡淡道:“看吧,第三者果然出現了。”
“你咋知道?”白硯之雙手抱胸,眄了一眼說得頭頭是道的惜竹。
“我當初在山谷里閑來無事,人間話本子讀得可多了,什么姓許的仙人和蛇妖相愛啊,什么姓梁的蝴蝶精和姓祝的蝴蝶精相愛啊……”
“……你這讀的是哪個山寨版本?”白硯之不可思議的看了惜竹一眼:“那你說說,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嗯……我猜猜,難道蕭沉桑與眼下這位眼下這位舊情復燃了?”
白硯之勾唇而笑,手撐著下巴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