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否
- 曾記芳草
- 橘燈里
- 2382字
- 2018-11-24 20:00:00
惜竹正望著門外,忽然手中白傘脫手而出。
須臾縹緲間,傘凌空懸起,傘面鋪開,旋轉的間隙將所有的幻影碎片吸納了進來,如流光幻影在傘邊盤繞,隨即繞傘化為一個巨大的漩渦,一時間,天上狂風呼嘯,惜竹只覺得腳下一空,一個趔趄,便隨著漩渦跌下。
白硯之還沒來得及回頭便也順著漩渦往下跌了下來:“喂誒——,你干什么!?”
“啊——”
“……我什么也沒干啊?!”
風收之時,似跌入了一個無盡的黑夜里,惜竹晃了晃腦袋,拍著衣服站起,環顧四周,天地混沌一片,夜色無邊:“這里是哪兒?!”
“喂,臭道士,你在哪!?”
忽的腳下竄出一道明火,惜竹嚇得一腳跳開。只見那火光映著的白色衣袖上赫然一個腳印,白硯之手將紙符一甩,也從地上站了起來,火光霎時湮滅成灰:“嘶,貧道的手怕是跟你的腳八字不合……”
“……”
“你知不知道這是哪?”惜竹望了望天色,那漆黑的天色竟然漸漸變淺,一片灰蒙蒙之后,有若晨間薄霧散開,顯現出來的正是方才所站的房間,只是有些不同。
“我怎么會知道?!”白硯之拍了拍身上的灰,擰眉細細打量周遭,的確是候府,只是時間錯位了,屋外老樹枯枝,地上有冰雪消融,濕漉漉,顯然是初春。
“你不是讀書多嗎?你怎么會不知道……”惜竹挑了挑眉毛,望了望四周,房間內的陳設似乎略略有些不同。
“你不是仙姑么?你怎么也不知道?”白硯之攤手:“咱們彼此彼此……”
惜竹白了他一眼,開始打量這個屋子,能看見,卻觸碰不了任何物什,唯腳下踏的這方土地是真實的,其他的皆是虛幻的景象。
“難道是‘溯’?”白硯之手指摩挲著下顎。
“‘溯’是何物?”惜竹試圖摸了摸那擺在桌子上的插花瓷瓶,手依然穿瓶而過。
“傳說中的一方神器,貧道也沒有見過,據說可回溯亡故者生前自認為最重要的一段回憶。”白硯之走到一處書桌前,伸手探著桌上的書冊,手也是直接穿書而過:“不過這應該不是‘溯’,回溯的光陰,是真實的,并非虛無幻境……”
白硯之回頭,惜竹正在一面墻壁間穿來穿去,笑道:“你看,我沒有靈力也以做到誒。”
“……”
白硯之眄了她一眼:“你過來,看這里。”
“啊?”
惜竹見白硯之看什么正看得專注,湊上前來,見那書桌上,尚曬著一副墨跡未干的山水畫,而上面紅印章下的落款是“璿豐二十二年,正月初四”
又看了眼四周,惜竹思量片刻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這應當是宅院里的那些幻影借骨傘靈力所凝結成的幻境了。”
“想不到像蕭沉桑這樣的人,竟如此眷戀人世,連死后的這些念想都不舍散去。”
“蕭沉桑這樣的人怎么啦?”
“注定的眾叛親離,命犯孤星。”
……
人人皆道縉國先祖王的幼子沉桑公子生而不詳。他出生的那一年,縉國大旱,出生的那一日,先祖王駕崩。其長兄即位后,怕他再招來禍患,一封召書,賜名“妄”字,并將她們母子二人遷居城郊。
八歲那年,母親身患重病,身為獨子的他聽信讒言去臾山為其母采仙藥,山遇野獸,惡仆棄之而逃。
失蹤三月有余后,一副瘦骨,活著爬進虞州城。回到家后,只見一副棺木橫在堂中,母親因念子心切,已心力衰竭而亡。主母去后,府中管家奴仆對沉桑欺凌更甚。
歷經十多年飄零孤苦,又逢諸位侯爺公子奪嫡爭位。他又受人勾陷被幽禁,同年,與他指腹為婚的慕家小姐亦與他徹底斷絕了來往。
璿豐二十一年歲末,縉國公子蕭沉桑接指遷居虞州城北的一座宅院。
之前在城北街道上所看到的幻影,也正是那一天的場景,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里,蕭沉桑在遭受皇室排斥貶官幽禁,又與青梅一別兩散之后,回來的途中,從餓狼狗口中救下了一個小乞兒,也就是蕭落。
而這時間兜兜轉轉,此時幻境,竟是那一年后的初春。
彼時蕭沉桑不知去了何處,卻見一衣衫整潔的小女孩摸著門而入,那雙灰眸甚是好看,只可惜看不見,她的小嘴一張一合,輕聲喚著:“阿娘,阿娘……”
見此一幕,惜竹覺得有點悲傷,她口里的阿娘,可是早已將她拋棄在雪地里了,一路上饑寒交迫,受了那樣多的苦痛,口里竟還癡癡喚著那曾給過她一段溫暖的“阿娘”。
她慢吞吞地走著,忽然碰碎了屋中擺放的插畫瓷瓶,聞見聲響,蕭沉桑從里屋走出,眉目間帶著不悅:“誰準許你進來的?。”
誰知那小兒的手被花瓶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卻不哭不鬧,徑自站起身來,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扯著蕭沉桑的衣裳,手中的血漬染上了他的衣擺,她輕聲問著:“你是阿娘嗎?”
“我不是你阿娘。”蕭沉桑面露不悅,一揮衣袖,孩子又跌回了地上,縱使如此,仍一聲不吭乖乖爬了起來。
蕭沉桑低眸望著那還不足腰高的孩子,眉頭擰著似有不忍:“你不怕疼么?”
“疼?”那灰色的眸子生得漂亮極了,癡癡地抬頭,似是疑惑。
接著幻影里的人便消失了,惜竹跨出院外時,地上的雪已經不見蹤跡,院前的幾顆柳樹漸漸冒出新芽。
“這里的時間流速也太快了些……”
“既然虛幻之境,自然不能按常理的時間來計算。”
接著又是另一副畫面,蕭沉桑正坐于院前,端著手中的碗,正一口一口喂著蕭落什么,只見他眉頭緊擰,似乎很是不解。
“這……你確定蕭沉桑這茬腦子沒坑?”白硯之湊過去看了眼那碗里的東西后,感嘆道。
“他喂給蕭落的是什么?”惜竹也湊了過來。
“黃蓮……”
“……”
只見蕭沉桑眉頭擰著放下了碗,望著眼前的小女孩兒道:“你不苦么?”
幼年的蕭落只是搖搖頭:“不苦的。”
“苦極了。”蕭沉桑神色平靜如常,望著那碗黃蓮水:“這人世間,苦極了,可你卻不知。”
“你知道我會什么要帶你回來么?”蕭沉桑凝望著蕭落后望向那冒著新芽的柳樹,自言自語道:“因為,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我同你一樣,淪落成乞兒才爬回家中,等我好不容易以為可以見到母親之時,卻見那滿天白色的幕布,仆人帶我來到棺木前跪下,那一刻,我便覺得,苦極了。”
蕭落眸光微動,抬手觸碰著蕭沉桑的臉頰,蕭沉桑卻忽然溫和地笑了:“是啊,你若不覺苦,那也不會苦。”
眼前的人又消失了,風吹影浮動,緊接著映入眼簾的便是屋檐下,蕭沉桑教蕭落彈琴的場景,只見昔日眉眼中充滿抑郁和苦澀的男子此時唇角掛著笑意,眉目溫柔。
箏箏弦音入耳,與世隔絕的宅子里,歲月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