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身
- 曾記芳草
- 橘燈里
- 2294字
- 2018-11-23 20:00:00
“你也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侯爺府周圍的住戶,都在前幾年遷徙而空。”白硯之立于屋頂,眺望著那連綿的破屋荒草,神色凝重:“今日前去打探了一番,說是……每年寒冬,老弱病殘者皆會在歲末的子夜死去,且時間異常的一致,百姓不明其中緣由,自然覺得這城北一帶乃是不詳之地……”
惜竹望著屋頂上衣袂翻飛的白色身影,愈發地覺得這道士不簡單,莫非他果真是來此降妖除魔的?可若是妖邪之氣,以她的敏感,必然是能夠感受到的。
而這里,除了天上烏云多了些,地理位置荒僻些,氣候陰涼些,好像也并無其他異常之處。
“那么你想說什么?”
白硯之忽然蹲了下來,扳開一塊屋瓦,專似在打探什么:“貧道是想說,此地不宜久留。”
惜竹仰視著屋頂:“你可還有什么其他的發現?”
“我發現這屋里的器皿寶飾個頭都太大了……”白硯之說著又扳開一塊瓦。
“器皿寶飾……有什么問題嗎?”
“不,就是咱們走的時候,帶不走。”白硯之撫著額頭道:“可惜了,這么多的寶物……”
“?”
“誒,這周遭死人太多,不能多待,待你拿回了傘,貧道也吃飽喝足后,咱們就撈點銀錢趕快走吧……”
“……”
翌日,便是郡主出嫁之日,而侯府卻一派安寧,聽蕭沉桑說,這出嫁的酒席是定在城中,所以侯爺府并不會有什么人。
惜竹并沒有見過人間的嫁娶之禮,出于好奇心,早早地便趕來看著蕭落梳妝打扮,彼時的蕭落,正面無神情地坐于鏡子前,對鏡梳妝,描峨眉,點絳唇。
如瀑的墨發挽成了一個云鬢,鬢上戴著金色鑲紅珠的頭飾,著一身紅色繡牡丹花金團的紅色嫁衣,幾縷陽光斜斜入了窗戶,散在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光暈。
本是天資美人,如今這么一打扮,惜竹也癡了眼。
蕭落臨行前拜別蕭沉桑,從頭至尾,未言一語,只是她心里流溢而出的哀涼,惜竹感受得真真切切,待她鳳冠霞帔地上驕,惜竹回頭看了眼蕭沉桑,只見他正站在掛滿紅彩的門檐下,著一身與當下季節格格不入的雪白狐裘,眉目平靜。
新娘上驕,驕夫抬驕而去,遠處的街市一派喜慶和熱鬧,只是這座孤宅,仍是那般凄寒。
“骨傘,請姑娘隨我去取吧。”蕭沉桑轉了身,輕輕的嘆息中,像是放下什么沉重的東西。
惜竹狐疑地跟著蕭沉桑的步子,候府宅子里的幻影卻是交疊得更為濃重了。
“沉桑公子……”惜竹緊隨蕭沉桑身后,雖然說是拿回骨傘,她的目的也是達到了,但終究難掩好奇之心,本是想問他是喜歡蕭落么,卻問成了:“你……為何要將蕭落嫁給那么一個凡俗之人,她明明不愿意。”
蕭沉桑回頭望著惜竹,臉色蒼白,眉目淡漠,愣了片刻:“凡俗,不好么?”
惜竹怔了怔,竟無言以對。
“能陪伴她一生,照顧她,凡俗也是好的,你也知道她的眼睛……”蕭沉桑輕輕推開那扇木門:“那俞子言,雖是平民出身,卻是難得的將相之材,亦有君子之風,嫁給他,落兒會幸福的。”
惜竹一時愣住,覺得自己好似是誤會了什么,原來蕭沉桑一直是為蕭落考慮的嗎?是因為他的病重,不能照顧她,所以才出此下策么?
惜竹剛踏進屋門,那架上的象骨白骨傘就劇烈晃動,旋即一躍而起,朝著惜竹飛來,惜竹一把握住,心道不愧是阿娘貯存了千年靈力之物,分別這么久,還是認主的。
“自姑娘登門的那一刻,這傘就一直顫動,在下便知道,它真正的主人來了。”蕭沉桑手抵于唇,輕咳一聲:“姑娘答應我的事情……”
“沒問題。”此宅病氣重,待遣散奴仆后放火燒宅嘛,這個簡單。
蕭落的花轎離去不久,蕭沉桑也收拾了一番,僅帶一名貼身仆從離去。
惜竹二話沒說就擦燃了柴火,點燃一個火把,準備朝著柴房扔去,彼時白硯之正睡眼朦朧地出屋,一見她手中火把,立馬嚇醒:“你要干嘛?”
“燒了這宅子啊。”
“在侯爺府縱火,你不怕引來官府啊!”
惜竹一愣:“可是,是侯爺交代的啊,他說他寒疾多年,病氣太重,待他走后,讓我火燒掉這座宅子。”
“蕭侯人呢?”
“他去遠方求醫去了。”惜竹愣愣的,雖然也覺得不對,但是哪里不對,她想不出來。
白硯之也好像一臉茫然,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你拿到了你的傘?”
“嗯,所以我們可以走了。”
“病氣……”白硯之忽然四處嗅了嗅:“貧道也略懂些醫術,可沒見過這么詭異的病氣。”
惜竹望著這些人影幢幢卻看不清晰的幻境,蹙起了眉頭。
人間一趟路過的地方也不少,人的思緒里飄游而出的幻影亦很常見,但是卻絕對沒有這候府宅子多的。
常人因過度思念或者過度執著于某一畫面,集中神思回憶,是可以凝出她能窺見的幻影碎片的,但是這宅子的幻影碎片如此之多……且凝出它們的人亦不在附近……這絕非常理。
“啊……我聞出這是什么味道了!”白硯之走進蕭沉桑的臥房。
“什么味道?”
“熏香的味道。”
“……”惜竹望著那個焚著香爐嘴角一抽:“我沒瞎……”
“看來有人是想要掩藏什么呢……”白硯之不知從哪兒抽出一短截白色碎布,布上有些許黑色的斑點,散發著一種難聞的異味。
“你干嘛?”惜竹忙捂鼻站到一旁。
“看來這幾年,有不該死去了人死去了,卻又有不該活著的人活著了。”白硯之將布條丟在了地上,打量這座宅子:“師父說,人間天象異變,邪祟滋生,有浮尸走世。”
“我原以為這浮尸是指行走于山野間的孤魂野鬼,沒想到,竟藏于市井之中……”
惜竹握著傘,靜靜地望著白硯之:“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料得沒錯,蕭沉桑是個死人。”之前這宅子就死氣沉沉的,蕭沉桑又終日裹著那么厚的衣裳,他哪里是什么畏寒,而分明是沒有溫度,而且,他那身狐裘,亦可掩蓋由內向外而散發的尸臭。
“死人?”惜竹忽然睜大了眼睛,似乎是一瞬間明白了什么事:“對,就是死人!我記得我在哪本古籍上見過,當人死去后,人的神思會隨著魂魄與人體剝離,然后飄至記憶誕生的地點,隨之,消彌……”
所以他居住的宅子才會有這么多彌留的記憶碎片。
阿娘說過的,神仙以凡胎入世,與普通的凡人不一樣,他們皆是渡人世六苦,可明明苦將盡,那么華容為何如此眷戀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