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塵埃
- 曾記芳草
- 橘燈里
- 2048字
- 2019-01-09 23:25:03
幻境里的影子開始模糊不清了,似有無數黑影在這地窖中重重疊疊,紅燭初時是在罌粟身邊哭一哭,然后跑到門邊拍一拍門,后來竟演變為絕望地大聲哭喊,瘋狂地抓著四周的墻壁,抓得四指磨爛,鮮血淋漓也不罷休……
而地上罌粟的尸體,從腐爛,到發臭,流尸液,到隨后化作一地灰燼,成了堆冷森白骨。
但紅燭卻真的在這個陰暗的地窖里漸漸長大,從幼女到孩童,再到少女一般的模樣,眉心朱砂如一滴鮮艷明目的血淚,黑眸如罌粟一般動人。
只是這雙眼眸之中,卻空空洞洞的了無生氣。幻影里畫面定格的最后一刻,紅燭擁住那堆骨頭,十指鮮血直流,眸底泛著冷森森的紅色,口中哭泣般地低喃:“娘親,你醒來啊,我怕黑……”
惜竹覺得驚恐之余還有點不解,紅燭困在這地窖里多久了?由一凡人幼孩長大成為一個少女模樣,照常理來算應該有十多年……
十多年,困于陰暗潮濕的地窖,沒有食物,什么也沒有,若只是一個凡人孩子,不說別的,早該餓死了,那她為何沒有死?
幻境光景漸漸消彌,惜竹呆呆望著現實之中這幽深的地窖,滿壁指痕觸目驚心,地上是一堆鋪滿灰塵的骨頭,瘆人無比。
“你終于來了……”有一女子輕柔的聲音悠悠然地自背后響起:“其實我本想讓你離開,這些穢亂之事,恐污了小谷主眼睛……”
惜竹回頭,望向那如鬼影般半透明的身影,周身泛著淡淡地紅色光暈,女子面容嬌麗,眉心一點紅色朱砂,便問道:“你……是罌粟虛靈?”
“不,虛靈是尚未化形之花靈,而我是已死之靈,你如今所見到的,本非罌粟,只是殘存在這幽寒地窖里的一抹執念罷了……”女子紅唇輕啟,一雙黑眸目無神態,無悲亦無喜:“小谷主,是你這骨傘的靈力喚醒了我。”
惜竹低眸看了眼手中骨傘,耳邊聽著那虛影道:“十二載了,燭兒在這地窖里呆了十二載,如今應當是長大了吧。”
“你是說,她以區區凡人之身,竟然在這地窖之中呆了十二年?”惜竹驚愕道:“這里沒有凡人的食物,亦隔絕外面的氣息,那她為何還能活著?”
“因為她出生的時候,我的靈力尚未喪失,故此她并非普通凡人,而是半人半靈之物,不死,是因為她繼承了罌粟花之靈,同我原來一樣,可馭毒。”
惜竹這才發現這地窖的地沿處布慢慢密密麻麻的黑色蟲皮,心中了然,地窖黑暗潮濕所滋生的蠱毒蟲,與她相伴十余年,以飲她的血為生,早已與她骨血相融,而她生來又可以馭毒,原來這便是她能御毒蟲殺人的原因。
驀然想起那個紅衣服的小姑娘睜著一雙黑色的眸子,神情帶著一點哀怨道:“我怕黑……”
既見不得陽光,又怕黑暗,原來是因為這樣,痛失娘親后,困于不見天日的地窖十余年,抱著一堆白骨十余年,哭著喊著絕望了十余年。
惜竹垂下了眼簾:“我懂了,你的執念困于此,不肯散去,定是因為掛念紅燭吧……這點你放心,她既算是花靈的后人,我便會將帶她回花靈谷。”
罌粟虛影微微頷首,又道:“還有一事,關于伏如氏毒宗門的事情。”
惜竹抬頭:“嗯?”
“你阿娘難道沒有告訴你?百年前,我奉谷主之命潛入伏如氏宗門調查的事情,其實早已有眉目,只是這件事我到死都沒有來得及告訴谷主。”
“是什么事?”惜竹蹙了蹙眉:“阿娘沒有告訴我什么,或者說是其實關于阿娘的事,我幾乎都不大記得……”
罌粟沒有詫異,仍舊是那副沒有感情的模樣:“谷主讓我潛伏于伏如氏宗門多年,表面是研習解毒之術,解救世人,實則是打探一處古墓地址,那古墓里,埋藏著當年天祈王朝的直系血親。”
當年天祈王朝的直系血親……?
“如果我記得沒錯,阿娘是不沾世事凡塵的神,一心養花,那被覆滅得伏如氏王朝跟我阿娘有什么關系?阿娘尋找這個人間古墓,是要作何?”
“這我并不知情,谷主之命,罌粟素來不會多問,但后來我打探到這座伏如氏的古墓地址是在北漠崶都城郊的那一片沙漠之下,遮天蔽日,便是神,也難以找到那里。”
“那里非但是當年伏如氏的古墓,亦是如今伏如氏宗門的老巢,而今得幸見得小谷主,便盡我罌粟花靈的本分,將此事告知。”
惜竹蹙眉,真是奇了怪,怎么什么事都跟伏如氏相關,伏如氏王朝里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
但比起這個,此時她更關心罌粟的事情,便抬頭問:“那你……為何會靈力盡失,又為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罌粟聞言面無神色,但身體的顏色卻漸漸變淺:“不過誤落塵網中,小谷主無需多問了……”
“你……”惜竹望著罌粟漸漸消彌的虛影,忙撐開骨傘,欲想多留她一刻,卻見罌粟仍是沒有表情:“沒用的,塵埃早已落定,而今不過一些執念而已,留不過一時半刻,便會散了。”
惜竹望著那沒有任何感情的虛影,怔怔的,最后只是望著那面墻壁,輕聲低喃:“你且放心,我定會帶紅燭回花靈谷,不會再任她受世人欺凌。”
……
走出這個破屋的時候,已是晌午,望著天上那燦爛的太陽,迎著這溫暖和煦的風,惜竹深深舒了口氣。
呆在幻境里沒有時間概念,如今也不知道這現實的時間是過去一日,還是兩日三日了……
腳踩著地上的草,漫無目的地朝著這古村中央走去,很久沒有從幻境里緩過神來。
罌粟她明明這樣善良,她呆在這村里的這些時日,她救了那么多的人,可這些人又哪里知道感恩?待人三分好這句話的確說得不錯,世間萬般事物,皆需適可而止,便是樂善好施,也該行之有度。
理所當然的恩情,從來都不叫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