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聞靜靜聽著弟弟的敘述，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中，楊不問所有的經歷也是這許多年來第一次聽聞，他雖然沒有說過，可對這個骨血親人他一直感情復雜，甚至有一絲隱藏在深處的怨恨。他怨恨楊不問為什么沒能照料母親，以至于他第一次與母親見面就是最后一面。這份怨恨直至今日才消解，因為母親的愛，正是通過楊不問苦苦尋找自己才完整的表達出來。

“既然聽完了故事，我們把該了結的事完成吧！”楊不問一甩頭，丟掉了眼中噙著的淚花，嘴唇輕輕翕動，掌中騰的升起一小團綠的發黑的火球，就要向林下他們撲過去。剛開始本來結束爭斗，盡快去完成復仇，或者織羅一些語言，利用這些單純的年輕人。可不知道為什么，話題一開始，就像不受控制般，他原原本本的講述了這個真實的，屬于他自己的故事。

一顆真心。這是楊不問加入神炎教后多少年來便一直深藏起來的，所以今天突然間毫無保留的示于人前，這種羞恥感不亞于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扒掉他的褲子，此時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將這幾個小鬼通通滅口，再把那番話一股腦吃回肚子里。

這時，一只手輕輕的按住了他，楊不問扭頭看去，正對上楊不聞滿是憐憫的眼神。楊不聞搖搖頭，制止了弟弟后，轉向林下幾人，咽了口唾沫，艱難說道：“我從一出生就是一個毒人，除了這一身毒血和銅皮鐵骨之外，我天生就沒有喉骨，現在能用氣聲說話也要用盡全力。”說著，他不顧楊不問阻攔，一把扯開了衣襟，和壯碩的上身不同，他的腹部萎縮成了一團，瘦到可以分辨出腰骨和臟器的形狀。“百蟲嚙心之苦，對我而言早已習慣了，可這身體的萎縮，卻是每日都在闊大，隨之而來的，是銷骨溶肌之痛。”

楊不聞說著苦笑一聲，“幾年前，我便已經稱不上是個男人了。我弟弟所說的仇恨，大抵便是指這個。我不知道還能活幾年，五年？三年？或者更短？再或者干脆萎縮成一個肉球或者一副骨架？”

“不同于他只將炎神的寵愛當做工具和手段，我是真心的希望我的神能夠拯救我，所以，我懇求你們，不要阻攔我們復仇，趁著我還活著，讓我把神的火焰再一次施加在萬仙門頭上。”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鐘聲，之前陸英交代過，鐘響之時就要盡快集合，真正的萬仙大會就要開始了。

楊不聞見三個人沒有動作，一抱拳，就要離開，突然聽到林下喊到：“等一等。”

迎著楊不聞充滿殺意的目光，林下上前一步，“我跟你們走。”

“什么？”楊不問雖然聽清了，但卻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我跟你們一起走。”林下解釋道，“島上的情況你們最熟悉，要救沈小姐刻不容緩，我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我為什么要幫你們？”楊不問追問道。

“作為交換，救出沈小姐之后，我們三個的命就和你們綁在一起，即便這里真的是修羅地獄，我們也也和你們一起殺他個天翻地覆。”

楊不問沒再說話，三個人尤其是號稱少劍仙的沈鹿鳴實力不容小覷，還有武功詭異的花溪也是大有可為，即便是最弱的林下身上也有很多的不確定性。

“如果不答應。”林下看了看鐘聲有一次響起的方向補充道，“咱們還是接著打吧。”

沒等楊不問答話，楊不聞先回答道：“可以。”

“哥哥，我們哪有空去管這些累贅？”楊不問急忙表示不同意。楊不聞搖搖頭，緩慢而又堅定的說：“你難道忘了，母親的悲劇？”看楊不問不再阻攔，他轉向林下幾個人，“我事先告訴你們，毒母本就是百不存一，你們口中的沈小姐可能已經死了，而比這更不幸的是，如果她已經懷上毒胎，即使我們找到她，還不如直接殺了她，這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當最壞的可能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時，就不僅是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擔憂那么簡單。

沈鹿鳴仿佛胸口挨了一記重錘，不由得晃了兩晃，沈姝失蹤開始算起，已經有一個月之久，這期間每一天他都在惶恐中度過，直至現在楊不聞說出那個可怕的事實，才終于戳破了他用強大自信包裹起的幻想。

沈鹿鳴要緊牙關一字一頓說道：“果真如此，要報仇的就不止你們一家了。”

楊不聞點點頭，對楊不問囑咐道：“我們分頭行動，你已經露過面了，平白少了你也許惹人懷疑，再說我們兩個在一起也過于引人注目。”

楊不問知道這是哥哥要獨闖虎穴的托詞，可轉念一想，如果楊不聞出了意外，自己多半也是難免，不如留出另一條報仇的路，點點頭，走向了年輕人的隊伍。

“我的身份尷尬，還不如隱秘行動。”林下向兩位同伴解釋自己的打算。“既然說到隱秘，不如我一起去。”花溪提議道。“不行，那個陸姑娘見不到你，一定會生疑的。”林下搖搖頭拒絕，花溪苦笑一聲，果然什么事有利就有弊，不再強求，只是交待：“記得活著回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林下一向覺得自己與花溪不投，對這莫名而來的關心有些無從應對，聳聳肩，點點頭，向楊不聞走去。沈鹿鳴本有很多話想說，卻盡數堵在胸口，沒說出一個字。

他不知道該告訴林下注意自己的生命還是不顧一切代價拯救沈姝。或者說如果真的見到沈姝時，是應該無論如何救她出來，還是當機立斷，做該做的事？所以他別無辦法，只能選擇信任林下，信任沈姝的選擇。

當沈鹿鳴花溪與楊不問趕到時，密閉的山谷里已經基本站滿了人，陸英果然在四處尋找花溪，卻沒有對少了林下表示懷疑。

沈鹿鳴憂心忡忡的掃視過去，不想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冰冰也注意到沈鹿鳴，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

人群密集處，有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少女也在緊盯著沈鹿鳴花溪的方向，連身的兜帽蓋住了她的長發和美麗的面龐，她寬大袖子下的手緊緊攥住劍柄，咬牙切齒的擠出兩個字，聲音與她甜美如天外仙子的容貌截然相左，說不出的沙啞粘膩，“林下。”

這時，一只枯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個帶著大帽子，看不清頭臉，衣服褲子都極其肥大的人開口說道：“別急，你要找的人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有什么話，還是當面問清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