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勸服（改寫版）

燭火在鎏金蟠龍燭臺上搖曳，將慕君瀾的影子拉得細長，像一柄懸在椒房殿穹頂的利劍。她望著母親繡著百子千孫圖的裙裾逶迤在地，恍惚間又看見前世城破那日，這襲華服被鐵蹄踐踏成浸血的碎布。

“母后可知，昨夜我在慎刑司見了誰？“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香灰。

皇后正在繡繃前穿針的手一頓，銀針在指尖洇出粒血珠：“瀾兒，那些腌臜地方少去......“

“是綠兒。“慕君瀾打斷她的話，金步搖垂下的流蘇在頰邊晃出冷光，“容妃的貼身侍女夏荷臨死前說，三年前您小產時端來安胎藥的，根本不是太醫院的醫女。“

“哐當“一聲，繡繃砸在地上。皇后的臉色比月光還白，手指死死攥住案角，青筋在薄如蟬翼的肌膚下跳動：“你、你胡說什么......“

“那醫女是容妃的人。“慕君瀾蹲下身，將母親顫抖的手包在掌心，“您還記得那碗藥的味道嗎？是不是比尋常湯藥更腥苦？“她感覺到母親的手驟然收緊，“因為里頭摻了蛇床子，能讓人在睡夢中血崩而亡——若不是父皇連夜從北疆請來巫醫......“

“別說了！“皇后猛地抽回手，金鑲玉護甲在女兒手背劃出血痕。她踉蹌著后退，鳳冠上的東珠撞在屏風上叮當作響：“你究竟是誰？我的瀾兒最怕見血，她連螞蟻都不忍踩死......“

慕君瀾望著手背滲血的傷口，忽然低笑出聲。笑聲在空寂的殿內回蕩，驚起檐下棲鳥。

“母后可知，孩兒第一次殺人是在什么時候？“她緩緩起身，裙裾掃過滿地凌亂的絲線，“是城破那日。寧子陌的副將當著我的面，把青兒的頭顱踢進火堆。我用金簪刺穿了他的喉嚨，熱血流進嘴里，腥得讓人作嘔。“她撫上皇后冰涼的臉頰，“可那時我竟覺得痛快——原來殺人，比刺繡容易得多。“

皇后瞳孔劇烈收縮，仿佛第一次看清女兒眼底的寒潭。那里浮沉著破碎的月光，每一片都是淬了毒的刀刃。

“你瘋了......“她喃喃道，“定是前些日子的病......“

“母后！“慕君瀾突然厲喝，嚇得殿外守夜的宮娥打翻了銅盆。她抓起案上的青玉鎮紙，在皇后驚駭的目光中狠狠砸向博古架。稀世珍寶轟然碎裂，露出藏在夾層中的鎏金木匣。

“這是您珍藏的百子鎖吧？“她抽出匣中赤金打造的長命鎖，鎖芯赫然刻著“承嗣“二字，“您可知為何父皇從不來椒房殿過夜？因為每次看到這個，他就會想起那個未出世的皇弟——他真正的嫡子！“

皇后跌坐在地，發髻散亂如枯草：“你、你怎么知道......“

“我還知道更多。“慕君瀾跪坐在母親面前，將長命鎖按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比如您每月十五都要去佛堂誦經，不是為祈福，是為超度那個被毒殺的孩子；比如容妃每次侍寢后，都會故意繞道椒房殿，讓您聽見她頸間的淤痕是父皇多用力......“

“別說了！“皇后突然尖叫，發瘋似的撕扯著慕君瀾的衣袖，“你不是我的瀾兒！我的瀾兒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不會......“

錦帛撕裂聲里，慕君瀾的右臂裸露在月光下。縱橫交錯的疤痕像蛛網爬滿肌膚，最新的一道還滲著血絲——那是今晨在演武場練劍時劃傷的。

皇后僵住了。她顫抖著撫上那些傷痕，淚水大顆大顆砸在猙獰的傷疤上：“什么時候......這些是什么時候......“

“前世留下的。“慕君瀾任由母親觸碰那些可怖的印記，“被烙鐵燙的，被馬鞭抽的，被士兵用刀背拍的。“她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暗紅的烙印，“這個'妓'字，是慕子雙親手烙的。她說既然我這般下賤，就該讓全天下都看看長公主的真面目。“

窗外驚雷乍起，暴雨傾盆而下。皇后死死捂住嘴，嗚咽從指縫溢出，混著雨聲在殿內回蕩。

“您說父皇能護我們周全？“慕君瀾的聲音比雨水更冷，“前世他跪在寧子陌腳下，用傳國玉璽換我一夜安寧。可第二天，他們當著他的面把我拖進馬廄......“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皇后抱住女兒單薄的身軀，仿佛要把她揉進骨血，“母后錯了，母后什么都聽你的......“

慕君瀾卻推開母親，踉蹌著站起。她抓起案上的剪子，在皇后驚叫聲中割下一縷青絲：“我要母后明日就收回鳳印，徹查六宮。要您親手處置容妃，在朝陽殿前杖斃她的心腹。要您......“她將斷發塞進母親掌心，“要您記住，在吃人的皇宮，慈悲才是穿腸毒藥。“

雨幕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碧云渾身濕透地沖進來，手中捧著個滴水的錦盒：“殿下！侍衛在冷宮枯井找到具女尸，看衣裳像是......“

“綠兒。“慕君瀾平靜地接話，掀開錦盒時腐臭味撲面而來。尸體的右手緊緊攥著，她掰開僵硬的手指，一枚染血的玉墜滾落掌心——正是容妃生辰時父皇賞的鴛鴦佩。

皇后突然干嘔起來，卻在瞥見玉墜的瞬間僵住：“這、這是......“

“看來綠兒死前，從兇手身上拽下了這個。“慕君瀾用帕子包起玉墜，唇角勾起冷笑，“母后現在可信了？這后宮的血，早就淹到您枕邊了。“

更漏指向子時，暴雨沖刷著宮墻上的血跡。慕君瀾望著母親顫抖著在懿旨上蓋下鳳印，忽然想起前世那個雪夜。瀕死的皇后用簪子在地上刻血書，求路過的流民把女兒尸首葬在江南——她說，瀾兒最愛杏花煙雨。

“母后，“她突然輕聲道，“等塵埃落定，我們去江南看杏花可好？“

皇后筆尖的朱砂滴在懿旨上，暈開如三月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