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洪一個人站在盤天柱下，摩挲著柱子上象征著西凌皇室尊嚴的金色紋路。

微風將他玄黃色的袍子吹得飄動起來，后面戰士們的廝殺聲他都充耳不聞，只是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腥味讓他難以忽略。

一隊人馬緩緩地靠攏過來，將盤天柱和顧正洪圍了個水泄不通。

顧正洪轉過身，注意到一匹駿馬上坐了個戴著東商特有的暗紅色將軍帽的精壯男子。他依稀還記得那人，當年東商出使西凌的人中，便有這么一個。那么多年過去了，當年出言不遜的小子已經成長為一個半拉大叔了。

“想必，這位就是東商大將軍陳韋超吧？啊？”顧正洪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你一個亡國之人，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若是乖乖認降做一條東商的狗，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大將軍陳韋超很是看不慣這老滑頭，面上繃不住要露出怒色。

陳韋超早年被這人懟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又怎么會有同情之心。

顧正洪聽了狂笑，兩眼卻繃不住的已是老淚眾橫。他不再留連于盤天柱旁，走下高高的臺階，一級一級地走了下來。東商眾將士們也就看著他，竟無人有什么動作。

仿佛就是一只走向深淵的老獸，無人關心他的去處，說不出的落寞。

陳韋超身側的參謀想上前，也被攔住了。

“老不死，你還想干什么？”見顧正洪已經走下了臺階，陳韋超皺眉問道。

“懇請大將軍在給我點時間看看我的臣民吧。”顧正洪跪著，拱手求道。

陳韋超忍不住噗嗤一聲，開懷大笑了起來：“顧正洪，既然要做條狗，那就得好好聽話。來人啊，將這西凌最名貴的狗用繩子拴起來，領它去看看我們東商的戰果。”

“是！”

顧正洪像狗一樣被拴了起來，面色難看，神色恍惚，頭發也凌亂得很。

“對了，把小蠢蛋叫來牽著，蠢人配傻狗，可不快哉！”陳韋超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時間興奮不已。

小蠢蛋是陳韋超的玩物，天生的智商不高略微呆滯，卻又有幾分姿色。便由得陳韋超一邊戲弄，一邊玩弄。

小蠢蛋穿得衣服也臟兮兮的，蓬頭垢面竟也和顧正洪喪家犬的模樣有了幾分相得益彰的意思。她牽起了那條繩子，對著陳韋超嘿嘿笑著。

“小蠢蛋啊，你就牽著這只老狗，往我們剛剛殺過人的地方去。”

“殺過人？殺過人！殺人！”小蠢蛋叫著，鼻子猛嗅著，拉著顧正洪瘋狂地往戰場上跑去。

顧正洪被拉著跌了一個踉蹌，還真的像只狗一樣邊爬著邊被拖著到了天禹城的前殿廣場。

首先迎接顧正洪的就是腥臭的血氣，常年當慣了安穩皇帝，他這也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場面。原來，剛才風里異樣的味道是來自這里啊。

顧正洪趴在地上，臉上早已和小蠢蛋一般邋遢了，擦破皮的臉甚至更顯狼狽。

日頭正盛，廣場上有多少死去的將士仿佛都能讓顧正洪看清一樣。他癲狂地又哭又笑，身體幾乎控制不住，什么淚啊鼻涕啊全都流了出來。

他突然站了起來，撲向離他不遠獰笑得沒邊的東商大將軍。

“陳韋超！你……啊！”顧正洪從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還沒舉起便被陳韋超的銀槍刺中了心臟。

那血噴濺出來，像是花一樣好看。小蠢蛋臉上也沾了不少，她卻笑得很開心，仿佛是什么甜美的東西一般。

“呸！一只喪家犬瞎嚷嚷什么！”陳韋超忿忿地罵道。

畢竟是個多年崇尚文治的明君。

顧正洪只覺眼前烈日一晃，便再沒了知覺。

……

東商新帝李明衡給顧青檸戴上貴妃儀冠時，她只覺眼前一晃，那一瞬間幾乎沒了意識。說來今天的太陽也真大，難得為這寒冬添了一些暖意。周圍眾人都欣喜著，顧青檸眼皮也不跳了，可沒來由的一陣哆嗦，也不知是哪里出來的風了。

顧青檸緩過來時，發現李明衡將她摟入了懷中，一臉擔憂。

“貴妃這身子我看著也忒嬌貴了些，既然儀式已畢，我們就回宮吧，陛下。”皇后照舊是平和的語氣，只是在顧青檸聽來沒那么舒服罷了。

李明衡似乎真的很喜歡這個新貴妃，深情地看著她：“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午膳我就在貴妃那兒用了。”

皇后臉一僵，隨即迅速恢復和善模樣，朝李明衡行了個禮，就先行離開了。

李明衡牽著貴妃的手，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暖春閣。

一個顧青檸將要呆好久的地方。

天禹城城門是用大理石砌成，建得很高。此時卻有絲絲血水從上面滴落下來，地上已經干了一片。一眼望去，掛著一具尸體。尸體穿得衣服格外顯眼，玄黃之色，凡是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都能猜出這是誰的尸體。

不少兵卒、將士也未太在意這尸體。不過是初見時驚訝一下，互相耳語幾句，有人震驚，有人不屑罷了。

東商國主帥陳韋超站在盤天柱下，一臉感慨地說：“徐參謀，你別說啊，這盤天柱還真高。”

徐參謀點頭應是，眼里也少不了驚奇之色。隨后，他將手里的信號彈遞給了陳韋超。

陳韋超退下了高臺，看著高聳入云的盤天柱，竟忍不住嘆了一聲。徐參謀轉頭看他時，卻只見他緊抿著唇，全不似發出過聲音。

信號彈發射，一聲高亢的尖嘯之后，紅色煙塵在高空綻放。

與此同時，顧傾暉和國舅韓文德的馬突然歇了梯子，差點將兩人甩出馬背。然后在原地俯頭蹲下，馬眼里的淚光中都透著恐懼。

隨后，處在密林中的兩人明顯感受到了地面傳來的震顫。

“地震了？”顧傾暉問道。

國舅沒有回答，臉上憂色和懼色暴露無遺。

又另外一頭，西凌的女將軍章之敏帶著西凌六皇子和七公主正過橋呢，拉著馬車的老馬突然原地跪了下來，也是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

“章之敏姐姐，怎么了。”七公主顧青雪掀開簾子問道。

章之敏臉色難看，卻也回答不了什么。

車內的六皇子已經縮成了一團，渾身瑟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