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內篇諫上第一(4)
- 中華國學經典讀本:晏子春秋
- (春秋)晏嬰
- 3857字
- 2013-09-28 13:39:26
景公出游,到了牛山,向北眺望齊國的都城,淚流滿面地說:“為什么要離開這繁華的都城而死去啊!”艾孔、梁丘據都陪著景公一起哭泣落淚,只有晏子在一旁獨自發笑。景公擦掉淚水,回頭看著晏子說:“我今天出游,內心很是傷感,艾孔與梁丘據都跟著我一起傷心落淚,先生卻獨自發笑,這是為什么?”
晏子回答說:“如果賢德的人永遠守住國家,那么太公、桓公將會永遠守住國家;如果勇武的人永遠守住國家,那么靈公、莊公將會永遠守住國家。這幾位君主如果能常守國家,那么您怎么能得到這個位置而成為君主呢?所以他們交替當君主,交替離開君位,這才傳到您這里;可是只有您為此而流淚,這是不仁德的行為。我看到了一位不仁德的君主,看到了兩個阿諛奉承的臣子,這就是我獨自私下發笑的緣由啊。”
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過言晏子諫第十八
[原文]
景公出游于公阜①,北面望睹齊國曰:“嗚呼!使古而無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歿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無死,丁公、太公②將有齊國,桓、襄、文、武將皆相之③,君將戴笠衣褐,執銚耨④,以蹲行畎畝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說。
無幾何⑤,而梁丘據御六馬而來。公曰:“是誰也?”晏子曰:“據也。”公曰:“何知?”曰:“大暑而疾馳,甚者馬死,薄者馬傷,非據孰敢為之?”公曰:“據與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謂同也。所謂和者,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咸⑥。今據也,君甘亦甘,所謂同也,安得為和?”公忿然作色,不說。
無幾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騫⑦,使禳⑧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氣,風雨不時,彗星之出,天為民之亂見之,故詔之妖祥⑨,以戒不敬。今君若設文而受諫,謁圣賢人,雖不去彗,星將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樂,政不飾而寬于小人,近讒好優,惡文而疏圣賢人,何暇在彗?茀⑩又將見矣。”公忿然作色,不說。
及晏子卒,公出背而泣曰:“嗚呼!昔者從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責我,今誰責寡人哉!”
[注釋]
①公阜:齊國地名。②丁公:名伋,太公之子。③桓、襄、文、武:指齊桓公、齊襄公、齊文公、齊武公,均為齊國國君。④銚耨:大鋤和小鋤,田器。⑤無幾何:沒多久。⑥“群甘”二句:比喻說法,意謂臣不應一味順從君,而應匡其過失,這樣才能配合好。⑦伯常騫:人名,齊國大臣。⑧禳:祭禱消災。⑨妖祥:兇兆和吉兆。⑩茀:通“孛”,彗星的一種。背:當作“屏”,屏門。
[譯文]
景公到公阜游玩,向北望去,看到了齊國的都城,說:“啊!如果自古以來沒有死亡,該怎么樣呢?”晏子說:“古代,天帝把人的死亡當成好事,仁德的人可以在地下得到安息,不仁德的人可以在地下得到藏伏。如果自古以來沒有死亡,那么太公、丁公將永遠享有齊國,桓公、襄公、文公、武公都只能做他們的相國,您將頭戴斗笠,身穿布衣,手持農具,在田野里勞作勞動,哪里還有工夫憂慮死亡呢?”景公聽了此話,內心很不高興。
沒多久,梁丘據駕著六匹馬拉的車從遠處來了。景公說:“是誰來了?”晏子說:“是梁丘據。”景公說:“您怎么知道的?”晏子說:“大熱天的卻駕著馬奔跑,如果往嚴重了說,馬會死掉,如果往輕了說,馬也會受傷,如果不是梁丘據,誰敢這么干?”景公說:“梁丘據是跟我和諧的人啊!”晏子說:“這只能說是相同。所謂和,如果拿味道做比方,是指君主如果是甜的,那么臣子應該是酸的;君主如果是淡的,那么臣子應該是咸的。如今梁丘據是甜的而君主是甜的,這也只能說是相同,怎么能夠算得上和諧?”景公氣忿地變了臉色,很不高興。
沒多久,天色黯淡了下來,景公向西望去,看到了彗星,立刻召見值常騫,讓他祈禱消除災難。晏子說:“不可以這樣做。這是上天的告誡啊。日月出現圓暈,風雨失調,彗星出現,這是上天因為民間混亂而顯現的征兆,所以上天用不祥的征召來警誡百姓的不恭敬行為。如今您如果修文德納諫言,求教圣人賢人,即使不祈禱消除災難,彗星也將自行消失。如今您好酒貪杯,縱情作樂,不整頓吏治,寬容小人,親近讒佞的人,喜歡歌舞樂工,厭惡禮樂制度,疏遠圣人賢人,豈止有彗星顯現,茀星也將出現了!”景公氣忿地變了臉色,很不高興。
等到晏子死后,景公從屏門內出來,哭著說:“唉!從前我帶著先生游公阜,先生一天之內三次責備我,如今誰還能責備我呢?”
景公游寒途不恤死胔晏子諫第十九
[原文]
景公出游于寒途,睹死胔,默然不問。晏子諫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饑者與之食,睹疾者與之財,使令不勞力,籍斂①不費民。先君將游,百姓皆說,曰:‘君當幸游吾鄉乎!’今君游于寒途,據②四十里之氓,殆財不足以奉斂,盡力不能周役③民氓,饑寒凍餒,死胔相望,而君不問,失君道矣。財屈力竭,下無以親上;驕泰④奢侈,上無以親下。上下交離,君臣無親,此三代⑤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嬰懼公族之危,以為異姓之福也。”
公曰:“然!為上而忘下,厚藉斂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斂⑥死胔,發粟于民,據四十里之氓,不服政⑦其年,公三月不出游。
[注釋]
①籍斂:征收賦稅。②據:處于。③周役:完成勞役。④驕泰:驕恣放縱。⑤三代:指夏、商、周三代。⑥斂:通“鹼”,給死者穿衣入棺。⑦服政:從事徭役。
[譯文]
景公出宮在寒冷的路上巡游,看見路邊有尚未完全腐爛的尸體,冷眼以對,漠不關心。晏子進諫說:“過去我們的先君桓公出游,看見饑餓的人就給他們分發食物,賑濟他們,看見有病的人就給他們錢財,役使百姓,也從不會讓他們過于勞苦,征收稅賦也不讓百姓耗費過多的錢財。先君桓公將要出游的時候,百姓都說:‘君王應該會巡游我們鄉里吧!’如今君王在寒冷的路上巡游,在周圍四十里內居住的百姓,即使把錢財全部貢獻出來也不夠上繳稅賦,耗盡全力還不能服完勞役,百姓饑寒交迫,腐尸一個挨著一個,而君王對此卻漠不關心,您已失去當國君的原則了。錢財耗盡,人力枯竭,百姓就不會擁戴君王;驕奢淫逸,君王也不會憐惜百姓。君王和百姓之間上下不同心,國君臣子相互不和睦,這就是三代之所以衰亡的原因。如今君王正在這樣做,我恐怕王室會有傾覆的危險,而成就了異族他姓啊!”
景公說:“對。身居尊貴的地位而忘了下民的疾苦,過多地征斂而忘了百姓的艱難,我的罪過太大了。”于是,盛殮了死尸,給百姓發放了糧食,在方圓四十內的百姓,一年內不服徭役,景公三個月也不出游。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諫第二十
[原文]
景公之時,雨雪三日而不霽①。公被狐白之裘②,坐于堂側階。晏子入見,立有間,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對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嬰聞古之賢君,飽而知人之饑,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今君不知也。”公曰:“善。寡人聞命矣。”
乃令出裘發粟,以與饑寒者。令所睹于途者,無問其鄉;所睹于里者,無問其家;循國計數,無言其名。士既事③者兼月,疾者兼歲④。
孔子聞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注釋]
①霽:雨、雪停止,天轉晴。②狐白之裘:用狐貍腋下白毛部分制成的皮衣。③事:指冠、婚、喪、祭等花費多的事情。④兼歲:兩年。指發給兩年的糧食。
[譯文]
景公在位的時候,一連下了三天雪仍不見晴天。景公披著白色的狐皮裘衣,坐在殿堂側邊的臺階上。晏子進去拜見景公,站了一會兒,景公說:“真奇怪呀!大雪下了三天了,可是天氣竟然不寒冷。”晏子回答說:“天氣真的不寒冷嗎?”景公笑了。晏子說:“我聽說古代的賢明君主,自己吃飽了,卻關心那些挨餓的人;自己穿暖了,卻記掛那些受凍的人;自己安逸了,卻擔心受勞苦的人。如今您不知道這些啊。”景公說:“您說得好。我受教了。”
景公于是下令拿出皮衣和糧食,發放給那些挨餓受凍的人。下令在路上看到這些人,不要問他是哪個鄉的;在村里看到這些人,不要問他是哪一家的,按照國家的規定,統計這些人的數目,按需發放給他們,不必他們說出姓名來。這些人中已經擔任職務的,發給兩個月的糧食;有病的人,給兩年的糧食。
孔子聽到這事以后說:“晏子能夠明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景公能夠去做自己認為美好的事情。”
景公異熒惑守虛而不去晏子諫第二十一
[原文]
景公之時,熒惑守于虛①,期年不去。公異之,召晏子而問曰:“吾聞之,人行善者天賞之,行不善者天殃之。熒惑,天罰也,今留虛,其孰當之?”晏子曰:“齊當之。”
公不說,曰:“天下大國十二,皆日諸侯,齊獨何以當之?”晏子曰:“虛,齊野也②。且天之下殃,固于富強。為善不用,出政不行;賢人使遠,讒人反昌;百姓疾怨,自為祈祥;錄錄③強食,進死何傷。是以列舍無次④,變星有芒。熒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賢不用,安得不亡?”
公曰:“可去乎?”
對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為之若何⑤?”對曰:“盍去冤聚之獄,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財,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惡可去,何獨是孽⑥乎?”公曰:“善。”
行之三月,而熒惑遷。
[注釋]
①熒惑:火星。虛:二十八宿中的虛宿。古代迷信認為,熒惑是不祥之星,它出現于某方,預示著某方將有災禍降臨。②虛,齊野也:虛宿相對應的是齊國分野。古代星象家把天上的星宿和地面上的州國相配合,稱之為分野。③錄錄:通“碌碌”,無所作為。④列舍:即列宿(xiù),謂二十八宿。次:古代把周天分成十二等份,叫十二次,每一次都與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相結合。⑤為之若何:怎么對待它。⑥孽,指熒惑。
[譯文]
景公在位的時候,火星停留在虛宿的位置上,整整一年也沒有離去。景公感到很驚異,召來晏子問道:“我聽說過,人行善事,上天就賞賜他;不做惡事,上天就讓他遭殃。火星,是上天將實行懲罰的先兆。如今它停留在虛宿的位置上,誰將承受懲罰?”晏子說:“齊國將承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