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鈴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毒素掏空，就算沒挨那一劍，也活不了多久。可當皮肉真的被刺穿，無法遏制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她才發現事情遠比想象中嚴重得多。

她動不了了。

她能聽見寄玉的哭喊聲，云寄書的求饒聲。她知道自己身上被人粗暴地抬出去，丟在荊棘遍布的荒郊野外。

那幫龜孫，還不忘把她身上的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

可是她半死不活地吊著一口氣，死不了也動不得，真是折磨人。

喧鬧沒有持續多久，空氣漸漸涼下來，寒冷比疼痛更加可怖。寄玉的身上還有點熱乎氣，但并不足夠。君鈴逐漸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意識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君鈴感到溫暖的陽光縈繞在四肢百骸。有個個濕漉漉的東西在戳她的臉，不僅戳，還打噴嚏似的甩了她一臉涼鼻涕。

什么玩意？她眼睛睜開一條縫，正對上黑黝黝的狗鼻子，鼻頭上有細致的小裂紋，在往后是毛茸茸的鼻梁，尖尖的耳朵。

小狗？君鈴瞪大眼睛。小尖耳的耳朵瞬間聳下來，怯生生地眨巴著清亮黝黑的大眼睛，敵不動我不動。它通體烏黑，唯有胸前有一小撮白毛。忽然不遠處傳來狗吠，棕黃色的牧羊犬飛奔而來，小尖耳夾著尾巴掉頭就跑。

“小黃，回來?！毙液媚裂蛉疀]打算深究，象征性地吼兩聲就返回了羊群，小尖耳躲過一劫。

君鈴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個類似擔架的小木車上，身上蓋了層薄毯。循著聲音，她看到不遠處的寄玉手里拿了根長木棍，木棍一端系著等長的粗繩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

寄玉身后，是另一條牧羊犬，正監督著一群綿羊走過來，大概兩三百只。

羊群后面跑過來一個小姑娘，十多歲的樣子，濃眉大眼，又黑又密的長發編成麻花垂到腰際。她挽著寄玉的胳膊，用北方某部族的語言說：“大嫂，這么早就回去？”

大嫂……寄玉嫁人了？要不是身體不允許，君鈴差點跳起來。

寄玉沒有系統地學過這種語言，僅僅是一知半解，說：“早點回去好干活?！?

“好吧。”小姑娘輕聲嘆一口氣，手腳麻利地把君鈴和小木車綁在一起，防止她中途因為顛簸掉下去。她哼著小曲，綁著綁著突然蹲下來，和君鈴對視一陣，驚奇地對寄玉喊道：“大嫂，小姐姐眨眼了。”

寄玉手中動作一滯，羊也顧不得管，看見君鈴眨眼后，淚水嘩地涌出來：“主子，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君鈴渾身沒力氣，話也說不清楚，只能先說出兩個字：“寄玉?！?

“哎，在呢，我在呢?！奔挠癫恋粞蹨I，興奮地把君鈴解開，扶她起來：“感覺怎么樣，能走么？”

“差不多。”開始了第一步，后面就好很多。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君鈴已經勉強可以走路了。

寄玉還想陪君鈴多走走，小姑娘卻擔憂地說：“大嫂，再不回去要被母親罵了?！?

寄玉只得扶著君鈴坐回小木車里，喚狗趕羊，沿著帶子一樣細小的河流往山下走。遠遠地看見十幾朵帳篷扎在山下的平坦避風的地方。

羊群分成兩撥，大部分進了別人家的圍欄。唯有一大一小兩條牧羊犬死心塌地地跟著寄玉，順便護送自家僅有的十只羊進欄。做完這些，寄玉扶著君鈴，和小姑娘進了最角落的一頂棕色的帳篷里。

帳篷不大卻很暖和，中間的大鍋里正住著肉湯，咕嘟咕嘟地冒泡。老婦人守在鍋旁，懷抱三四歲的小男孩，看都沒看三人一眼，咒罵道：“怎么沒被狼叼走呢？”

寄玉聽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話，她拿出一小袋錢幣，低聲說：“今天替人牧羊得的工錢，給姜湖買奶喝?！?

老婦人接過錢袋，點了點，咕噥道：“廢物，還沒有老大出去幫功來得多?！彼惶ь^，看到臉色蒼白的君鈴，驚呼道：“怎么又撿回一個來？”

小姑娘氣惱道：“不是撿的，是大嫂的妹妹醒了?！?

“醒了？”小男孩已經睡著了，老婦人輕輕放下他，抱怨道，“哪有那么多飯給她吃，正好老大東家的小子長大了，賣給他出去還能收一筆嫁妝錢。”

寄玉把碗一摔，護住君鈴：“不行！”

老婦人不管寄玉炸毛，自顧自地打著算盤：“不行，我這就去和老大東家說?！?

寄玉聽不懂，可小姑娘聽得懂，攔在老婦人面前說：“大哥會生氣的?！?

老婦人白了一眼，罵道：“不賣她難道賣你？瘦瘦小小還沒個姿色，倒貼都沒人要?！闭f著她推開小姑娘，徑自走開，還不忘回頭叮囑道：“姜泉，好好照顧你弟弟！”

“母親……”姜泉氣得直跺腳，“大嫂，母親去找人把小姐姐賣掉了，怎么辦？”

寄玉扶君鈴挨著小男孩坐下，急匆匆地跑出去：“我去找夫君回來?！?

姜泉急得團團轉：“大哥幫東家送貨，遠水難救近火啊?！?

寄玉還沒回來，就見老婦人帶著另個一老婦人進來，熱情地說：“你看，這就是我說的姑娘，長得怎么樣？”

東家的婦人只遠遠一撇就說：“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嬌弱，難生養。”

老婦人見她不喜歡，又勸道：“這可是霜國的姑娘，走好遠才過來的呢，帶出去多有面子。而且她跟咱們語言不通，不敢逃跑?！?

東家的婦人有些動心了：“多少錢？”

老婦人伸出五根手指：“不多，五十只羊?！?

君鈴腦子渾渾噩噩地，插話道：“就這么點？”想當初她和親的時候，雖不說十里紅妝，但兌換過來也至少值上萬只羊的吧？

老婦人也這么認為，猶豫著加價：“是少了點，那……再加十頭牛？”

“不行，太多?！睎|家的婦人話音剛落，想到什么，指著君鈴說，“你不是說她和我們語言不通么？”

老婦人這才反應過來，也震驚地回頭問：“你……全都能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