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有人風(fēng)傳,說昨晚海邊養(yǎng)蝦場發(fā)生了特大持槍殺人案,犯罪嫌疑人持槍在逃,說不定會繼續(xù)搶劫作案,見人就殺,頑抗拒捕。連上面渤海市局都來人了。大家聽了,都唏噓緊張。美來心里更多了層擔(dān)心,連著幾天廖強都沒有動靜。
到了周五下午,美來和胡娜正在辦公室坐著,聽老劉講公安局好像已鎖定目標,兇手應(yīng)該很快就會落網(wǎng)。忽然科長在外面把門推開,他人沒進屋,只探進頭來看看他們,優(yōu)雅一笑,告訴說晚上林先生請客,答謝科里對公司的扶持、服務(wù),請大家都去開發(fā)區(qū)那邊,吃御膳全鴨。
胡娜一聽,從座位上“騰”地站起來,等科長剛退回走廊,立刻拍手叫著:“烏拉!林先生,烏拉!”
她又把雙手往腰間一叉,學(xué)著模特步扭腰擺胯站到美來身邊,往后一聳頭上的爆炸式卷發(fā),風(fēng)鈴樣滴溜轉(zhuǎn)了一圈眼睛,對低頭看報紙的美來慢條斯理道:“都請!我說啊,到底是大老板,有氣派,金女士,別總端著那副清高的架勢了好不好?快看本姑娘我這身打扮,赴宴行嗎?”胡娜一說話,兩道修成細線的眉毛打拍子一樣上下大幅度一跳一跳,同事都提醒她輕著點兒,當心掉地上。
“行,挺漂亮的我看!”美來抬起眼睛,放下報紙笑著伸了伸手臂,眼睛瞄著胡娜點頭。
“我也覺得不錯。不過最好換雙大高跟鞋,要不這喇叭褲效果不夠好……”她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又推推美來的肩膀,搖頭說,“我哪能和你比呀,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不行,我得換鞋去!”
胡娜說著把自己桌上的一疊報表捧起,撂到老劉桌子上道:“喏,就差一點點了,沒事別老考我們這字那詞的,幫幫忙,把這表給填完?!?
老劉斜睨那疊報表一眼,嘴上說:“行行行,放那兒,放那兒?!币幻姘迅寮埳蟿倢懗龅囊粋€筆畫繁多、大大的方塊字推上來要挾:“你再看看這字念什么,我就給你填。”
“去掃盲吧你!”胡娜頭也不回,“噔噔噔”人已經(jīng)走出門外。
美來有些無奈地往椅子上一靠,兩眼望著窗外愣神。上次和林嘉偉吃過飯后,他后來曾又邀請過她兩次,她都委婉謝絕了。今天是請科里大家一起,似乎不應(yīng)該再缺席??墒撬氲攘螐姡绻陌缸佑蓄^緒了,晚上回來也許會找她的,上次的話題還沒來得及談呢。
胡娜換了鞋,“噔噔噔”又回來了,進門就說:“科長叫我們先過去幾個人打撲克,咱這就走吧,你還發(fā)什么呆呀?”她走近美來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還要等一個電話呢,你們先去吧,我看門?!泵纴碚f。
“那你回頭可千萬別閃了,又不去了??!”胡娜轉(zhuǎn)到美來對面,雙手按在桌面上,端詳著她的臉說道,“我看人家林先生的這個‘請’呀,一小半為科里,一大半可是專門為了女士你呀!”說著精靈古怪地和老劉飛快互對了個眼神,兩道眉毛又像風(fēng)中的柳葉上下飛動。
“瞎說什么呀你!”美來使勁瞪她一眼,揮手趕她快去。
“鬼才瞎說呢!”已和老劉走到門口的胡娜又轉(zhuǎn)了回來,手指美來搖頭道,“我就奇了怪了,像林先生這樣又年輕又富有、又斯文又帥氣的主,在中國大陸的殺傷力,用咱科長的話說,那是‘百分之百’!你說你這里不彪吧?”胡娜指指自己腦殼,眼睛瞪著美來。
“去你的!哪兒來這一套一套的,你才傻?!泵纴怼皳溥辍毙α?,又使勁揮手,“快去快去?!?
“我跟你說啊,”胡娜并不走,又轉(zhuǎn)頭把手往窗外一指,“那個鐵了心的廖警官,你一直不點頭就夠犯傻的了,這個漂洋萬里而來的海外才俊,你再不買賬,就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你沒見林先生看你那個眼神???我就奇了怪了,你越是冷漠退后,他越是熱情上前,偏要在你這一棵樹上吊死,你說氣人不氣人?我們這些不招待見的,就是跳到桌子上面亮相,也惹不來人家多看一眼?!?
胡娜嚷完,氣嘟嘟地沖還站門口“嘿嘿”笑的老劉喝道:“笑什么笑?走!咱們走,打撲克去。”“噔噔”出了門口又伸回頭,壓著嗓音吼了美來一句,“你快點兒啊,等你!”
“德行樣吧你。”美來“咯咯”笑著嘟囔她。
晚上她到底還是沒去參加林先生的宴請。聽老劉說,公安局已鎖定方位目標,如果案子告破,廖強回來應(yīng)該會來找她。她越來越感到他的時間太寶貴,隨時都可能變成千鈞一發(fā),自己不應(yīng)該反讓他再等她,就隨便在食堂吃了一口,回宿舍扒拉起小算盤,耳朵卻始終留了一只在窗外。
再說廖強,自那晚和美來在電話里分手,立即和局里一班人火速趕往沿海一個叫“老金坨子”的養(yǎng)蝦場。犯罪嫌疑人早已逃離,現(xiàn)場勘查完畢,大家分析案情。村干部和鄉(xiāng)公安介紹:兇手是中年光棍,曾因偷盜被判入獄三年,無父母,兩個哥哥也不來往;前些年刑滿釋放,村干部幫著介紹到蝦場,人家管吃住,可只干了一年就和主人鬧掰不干了,還說蝦場欠他工錢;村里又把一間舊倉庫騰出,給他開了個收廢品點,吃住也在里面;安生了兩年,前幾月,忽然找村長借錢,說要去深圳找朋友一起發(fā)展,村里勸他再安心干幾年,有了積蓄再說,誰知他又去蝦場翻舊賬要錢,結(jié)果搶錢又動槍殺人,現(xiàn)場直到晚上才被人發(fā)現(xiàn)報案。有人半下午看到他上了由丹東開往渤海的長途大客,頭上還纏著布條。
大家分析兇手應(yīng)該是要從渤海逃往外地,那里海陸空出行都方便,去深圳可能性最大。集中意見后,局里決定兵分幾路:廖強帶一路到渤海截堵;再有幾路分頭去兇手鄰鄉(xiāng)的兩個親戚和一個同期釋放的人員家中查訪;還有一路去深圳。一時人手緊張。
大家正準備動身,廖強忽地站起來,說:“我這突然還有個想法,是不是再增加一組人力,到去渤海的途中,也就是正陽以西與鄰縣交界的石松嶺?!?
“我覺得是這樣,”他在煙缸里掐滅手里的“大前門”,“兇犯曾坐過牢,有經(jīng)驗,既然頭帶著傷,非常惹眼,又知道風(fēng)頭上這幾天我們必在要道截堵,所以,盡管是上了大客,他也未必就會真去渤海,極有可能途中下車,而最可能選擇藏身的地方就是石松嶺。沿途只有那里一下車就連著山嶺,且樹林茂密,現(xiàn)在是夏天,在山里面貓幾天不是問題。他會等過兩天頭上紗布拿下、關(guān)卡盤查松動了再溜?!?
領(lǐng)導(dǎo)和大家認為也有可能??删τ邢蓿茰y一旦失誤,第一時間偵破常規(guī)環(huán)節(jié)不到位,錯過時機,豈不是犯低級錯誤?
廖強還是堅持,哪怕去嫌疑人親戚家的兩組撤下一組:“他身上既有錢,未必去親戚家,何況和親兄弟都不來往。”
最后,領(lǐng)導(dǎo)決定由廖強帶小秦親自去石松嶺。兩人領(lǐng)命立即出發(fā),連夜趕到。在石松嶺路邊站牌對面的小賣部,老板說,天麻麻黑的時候,有一個頭纏布條、體貌特征極像的人,買了二十根火腿腸和一整箱面包,還有一個圓頂草帽。問往哪兒走了,老板說就看他往對面站牌那邊走去了。
兩人給小賣部老板交代了情況,又問了這里大致的車次時間等,就出來了。廖強說:“怎么樣,沒道理買一堆東西扛著去渤海吧?一定是上去了?!彼穼γ娴纳搅忠慌?。
“對,看來廖副你的分析是有幾分準頭?!?
“什么是有幾分?這是八九不離十的,我告訴你,咱倆可不能叫兇犯在這里溜了?!?
“對,看他買那些東西,我分析夠三天吃的,說明咱有三天時間圍捕?!?
“搜山可不行!你想,這么大片連綿的山嶺,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又沒有條件拉大網(wǎng),不能打草驚蛇?!绷螐姄u頭。
“那咋辦,這里四通八達的,他還不隨時可能溜掉?”小秦用手指隨便點畫著左右。
“他也很難逃掉,我們也不用哪里都守。依我看,東西吃完,他應(yīng)當或是繼續(xù)買吃的,或是走人對不對?還有,他并沒買水,如果山上找不到喝的,他隨時可能再來買水,特別是早晚兩頭。只要想逃,周圍只有這車站是必經(jīng)之路。所以,”廖強也用手指點著,“目標十分準確,咱們就盯住一個車站、一個小賣部就行了。”
廖強又說:“估計他也不會待長,你分析他的東西夠吃三天沒錯,他就是準備買夠吃三天的。別忘了他還買了頂草帽,頭沒好也不耽誤走?!?
兩人說著去了當?shù)嘏沙鏊?。局里為他們打前站早有電話過來,所里民警協(xié)助兩人化了裝。第二天,小秦在小賣部當伙計打雜,廖強也成了賣干蘑菇的山民,蹲在車站標桿附近的幾個賣雞蛋、水果的老鄉(xiāng)中間。
過了三天沒動靜。又過了一夜,第四天一上午還是不見人影。小秦有些沉不住氣,問廖強要不要撤。廖強也暗中擔(dān)心失算,耽誤了時間,但他還是堅持再等一天,也許這正是逃犯的狡猾所在呢?
第五天一上午過去了,小秦又急了。廖強說,下午獵物極有可能出現(xiàn),機靈著點兒!半下午,最后一班通往渤海的長客快到之前,果然一個戴草帽的人走出山林,進了路對面的小賣部,買了面包、飲料,邊吃邊走向車站。老板和小秦按事先預(yù)定的套路,互相遞了眼色,老板就喊小秦:“長客就好來了,快拿箱面包上車站等著,賣賣去。”
廖強這邊早看到小秦端著面包箱跟在草帽漢后面走過來,到了近前,兩人一對眼神,猛撲上去。那人不及反應(yīng),已被扭按在地,一搜腰間果然帶著匕首,又審出隨身帶的獵槍藏在麻袋里埋在山坡樹下。二人把兇器取了,一問犯罪嫌疑人,果然說擔(dān)心被追蹤,特意在山里吃了些野果,拖延了兩天。
“你這回可是又成功地福爾摩斯了一把啊!”小秦豎著拇指對廖強說?!斑€不都虧了你配合得力嗎!”廖強在小秦肩膀擂了一拳,兩人押解逃犯,趕回局里。
下班前辦完所有手續(xù)交了差,廖強看看時間約美來吃飯還來得及,跑步奔回辦公室,抓起話筒就撥號。突然,從背后伸過來一只手,按住了電話。
小秦轉(zhuǎn)了上來。他用眼睛上下打量著廖強,怪怪地笑著說:“頭兒,急著打什么電話,你快聞聞我這一身的味道,都餿了啊?!?
廖強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秦頭發(fā)油膩膩的,滿臉都是污漬,衣服沾著灰塵,鞋上還有泥土。他先是一愣,跟著大笑起來,把拳頭在小秦眼前一舉道:“你小子,在看我笑話,走,咱先洗個澡去?!?
兩人匆忙洗了澡,走出浴池,進了旁邊一家快餐大排檔,對坐后狼吞虎咽吃起來。他們一直悶頭吃,一聲不吭,直到全收拾光了才抬頭。小秦一伸懶腰站起來,看看表,又對廖強怪怪一笑說:“咱倆還挺軍事化啊,別說時間還早哪,頭兒,我可是要去相親了。你要不要回去接著打電話?”
廖強抬起拳頭照他一比畫:“你小子吹吧,還相親呢!哥們兒我還不打電話了,直接去!”說著他人已躍出門去,大步向廣信行走去。
美來這里一邊打著算盤,一邊留神外面,看看快八點了還沒動靜,便有些灰心。這時窗外忽然響起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抬頭看時,廖強就像踩著《運動員進行曲》似的走來了。美來見廖強兩眼明顯布滿了連續(xù)熬夜的血絲,那兩團光焰卻越發(fā)明亮,臉上也堆滿了可捧起來的笑,便松了口氣,知道可以祝賀案子告破了,就連忙讓座,把已經(jīng)涼好的開水遞給他。廖強接了,站在那里“咕嘟咕嘟”喝了半杯,說:“要不我們?nèi)ネ饷孀咦甙?,屋里怪熱的?!?
夜幕下的正陽河寧靜清涼,月光慷慨地灑滿了寬廣的河床。它的東岸是豐腴的鄉(xiāng)野,西岸就是與正陽老城區(qū)連著的新興的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美來和廖強披著月色,站在正陽河大橋上。廖強把前些天陸續(xù)查訪的經(jīng)過細述一遍,又把線索中斷的情況說了。
“不過,還有一條值得再追溯的線索,”廖強看著美來神情失望的面孔又說,“就是那個女兵當年格外看中你,你母親死活不肯讓你去,這背后的原因也許沒那么簡單。”他讓美來把那個女兵的名字和具體部隊番號回憶一下。
美來眨眨眼皺起眉毛,目光變得沮喪迷離,落在粼粼的水面上,搖頭嘆息說什么也記不得了。見她這樣,廖強慌了:“你別焦急,不知道也不要緊,不要說你那時又小,又過這么多年,連當年負責(zé)接待的有關(guān)部門,我去了解,都沒有存檔和記錄了?!?
“那怎么辦呢?”美來頹然搖頭。
“不要緊。我們再慢慢找其他線索,總會有辦法,別急。”廖強安慰她。
夜深下來,河面在黑暗中幽幽地一閃一閃,吹過橋上的風(fēng)起了涼意,美來不覺打了個寒噤。廖強趕緊把自己的外衣脫下要她披上。
美來忽想起廖強這幾天破案一定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剛結(jié)束就過來找她,就趕緊推廖強,說:“你忘了我是大山里長大的,還當我弱不禁風(fēng)呢?”說著轉(zhuǎn)身就往回走去。
“不敢不敢!”廖強連忙追上她,笑說,“你看你,還真是個飛毛腿,說走連我都追不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