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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背后的科學

——訪談丹尼爾·吉爾伯特

加德納·莫爾斯(Gardiner Morse)| 采訪

陳晨 | 譯 王晨 | 校 李源 | 編輯

哈佛心理學教授丹尼爾·吉爾伯特在2006年出版的暢銷書《哈佛幸福課》(Stumbling on Happiness)中揭示了人們在想象自己有多么幸?;蚨嗝床恍視r犯下的系統性錯誤。本文為《哈佛商業評論》英文版2012年2月刊對吉爾伯特的采訪。中文版此次重新翻譯,重溫丹尼爾在幸福學領域里的前沿研究和結論。

HBR:在過去20年間,幸福學研究已經變得越來越熱門。原因何在?

吉爾伯特:一直到最近,我們才發現,“什么是人類幸福的本質”這個古老的問題已經能用最新尋找答案的方法——科學去探尋答案了。但在幾十年前,幸福這個問題仍主要屬于哲學家和詩人的領地。

心理學家一直都對情緒保持著濃厚的研究興趣,過去的20年間,情緒的研究數量出現爆炸式增長,其中最受心理學家關注的情緒之一就是幸福感。最近,經濟學家和神經科學家也積極加入。所有這些學科的研究都有獨特但互相交叉的興趣點:心理學家希望研究人們的感覺,經濟學家希望研究人們的價值觀,神經科學家希望研究人腦的獎賞回應機制。三個獨立學科同時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幸福學因此登入了科學研究的寶殿。幸福學的研究論文刊登于頂級雜志《科學》,研究幸福學的人戴上了諾貝爾獎的冠冕,全世界的政府都在匆匆尋找衡量和提高國民幸福的方法。

 

HBR:幸福這種很主觀的東西是可以用量化標準衡量的嗎?

吉爾伯特:衡量主觀體驗遠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它就像眼科醫師為你選擇一副合適的眼鏡。醫師會在你眼前放上一塊鏡片,讓你告訴她你的體驗,然后換上另一塊鏡片,再換上下一片。她將你的報告作為數據,進行科學分析,然后設計出一副能讓你視力達到最清晰的眼鏡——這一切都基于你對自己的主觀體驗的報告。人們的即時報告與他們的生活體驗非常接近,通過這些描述,我們能夠通過他人的眼睛來看世界。人們也許無法說出他們昨天的心情怎樣,或明天將變得多幸福,但他們一定能在我們提問的瞬間,告訴我們他們當下的感覺?!澳悻F在好嗎?”大概是全世界使用頻率最高的問題,而且沒人會被這個問題難倒。

衡量幸福的方法有很多。我們可以問別人“你現在感覺有多幸福”,然后讓他們按照一個級別給自己的心情打分。我們可以用核磁共振成像技術測量人們的腦部血流,或用肌電圖衡量人們臉部“微笑肌肉”的活動。在大部分情況下,這些測量方法都具有高度相關性,只有聯邦政府才寧愿用復雜昂貴的方法,而不是簡單廉價的方法。

 

HBR:但級別本身不也是一種主觀判斷嗎?你的五分可能是我的六分。

吉爾伯特:這么說吧:假設一家藥店出售了一批便宜、刻度不精準的體溫計。在使用這種體溫計后,正常體溫者可能測出的不是攝氏37度的正常值,兩個體溫相同的人可能測出的是不同的讀數。這種誤差會導致人們尋求不必要的醫治或耽誤治療。所以,有時候不合格的體溫計是個問題。但并不總是這樣。例如,如果我帶了100個人進入實驗室,讓其中一半感染流感病毒。一周后,我用這批不合格的體溫計給所有人測體溫,感染流感病毒人群的平均體溫幾乎肯定會高于另一組人群的平均體溫??赡芤恍w溫計讀出的體溫偏低,一些偏高,但只要我測量足夠多的人,這些誤差就會互相抵消。即使儀器刻度不夠精準,但如果測量群組足夠大,我們也可以做出比較。

心情的級別就像一個刻度不準的體溫計,這種誤差在測量某些維度時會構成障礙(例如,你想準確測量出約翰在2010年7月3日早晨10點42分的幸福程度),但對大部分心理研究者的測量而言,它已經足夠準確。

 

HBR:這些幸福學研究者都發現了什么?

吉爾伯特:大部分研究都證實了我們一直以來的想法。例如,感情甚篤的戀人往往比那些沒有戀人的人更幸福;健康的人比身患疾病的人更幸福;參加教會的人比不參加教會的人更幸福;富有的人比貧窮的人更幸福等等。

話雖這么說,但研究也有新的發現。例如,雖然這些因素能讓人變得更幸福,但它們所起的作用之輕讓人意外。沒錯,一套新房或一個新配偶確實能讓你更幸福,但這種新增的幸福感并不多,也持續不了多久。其實,人們并不清楚哪些事物能讓他們更幸福,以及這種幸??梢猿掷m多長時間。他們既高估了積極經歷對提振心情帶來的影響,也高估了消極經歷對壓抑心情帶來的影響。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實驗室研究都表明,是否贏得大選、找到伴侶、獲得晉升和通過考試對幸福的影響,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大。最近的研究發現,很少有經歷能對我們產生超過3個月的影響。當好事來臨時,我們會慶祝一陣,然后冷靜下來。當壞事來臨時,我們會哀嚎一陣,然后振作起來并接受現實。

 

在幸福學的研究中,最可靠的一項發現是我們不需要一走霉運,就求助于心理醫生。我們擁有很強的能力發現事物更好的一面。大部分人的調整能力都比他們想象的要強。

 

HBR:為什么生活中發生的事只能對幸福感產生轉瞬即逝的影響?

吉爾伯特:原因之一是人們很擅長制造幸福,也就是尋找烏云背后的幸福線。因此,創傷或傷心事引起的悲劇效果通常比人們想象的要弱。這樣的例子在報紙上隨處可見。還記得因財務丑聞而引咎辭職的美國眾議院議長吉姆·賴特(Jim Wright)嗎?幾年后,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他說自己“無論在健康、經濟狀況、情感、心理健康或其他任何方面,都感覺比以前更好”。還有在路易斯安那州立監獄蹲了37年冤獄的莫里斯·比卡姆(Moreese Bickham),被釋后說:“我沒有一分鐘感到過遺憾。這是我的一段輝煌體驗。”這些人仿佛就生活在最好的世界里。再說披頭士樂隊原先的鼓手皮特·貝斯特(Pete Best),他在1962年披頭士樂隊即將走紅前,被林戈·斯塔爾(Ringo Starr)取代?,F在他成為一名與不同樂隊合作的自由鼓手。聽聽這位錯失20世紀最紅樂隊的鼓手怎么說:“比起參加披頭士,我現在感覺更幸福?!?/p>

在幸福學的研究中,最可靠的一項發現是我們不需要一走霉運,就求助于心理醫生。我們擁有很強的能力發現事物更好的一面。大部分人的調整能力都比他們想象的要強。

 

HBR:他們是不是在自我催眠?真正的幸福難道不比人為的更好?

吉爾伯特:讓我們用詞謹慎一些。尼龍是一種真材料,只不過不是天然材料。人為的幸福具有完全的真實性,只不過是人為制造的幸福。當我們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體驗的是自然的幸福,當我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體驗的是人為制造的幸福。雖源出不同,但兩者在感受上并不一定有差別。不存在一方一定比另一方更好。

當然,大部分人都不這么想。很多人認為人為的幸福沒有自然的幸?!昂谩保圃煨腋8械娜酥徊贿^是自我欺騙,這不是真正的幸福。我認為這種說法沒有任何依據。如果你雙目失明或丟失了一大筆錢財,你能夠因此從另一種視角體驗新的生活。你會發現很多美好的事物,其中肯定有比你原來生活更美好的內容。你不是在欺騙自己,也沒有陷入幻覺。你只是發現了自己以前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事物,這些事物只有在新生活中才會出現。你尋找并發現了使你新生活更幸福的事物,它們確實讓你變得更幸福。作為科學家,最令我感到詫異的是,我們常常忽視自己身上的這種樂觀精神。我們從不會說,“如果我丟了錢,或愛人離開了我,也能想法子和現在一樣快樂”。我們從不這么說,但事實就是如此。

 

HBR:幸福一定是好事嗎?你看那些郁郁寡歡的天才——貝多芬、梵高和海明威,一定程度的憂郁不是激發了他們的卓越表現嗎?

吉爾伯特:沒有的事!任何人都能想到一兩個可憐兮兮但創造力很強的歷史人物,但這并不等于說不幸就是創造力的源泉。肯定有人每天抽兩包香煙也活到了90歲,但這不代表香煙有益健康。通過偶發事件和通過科學進行證明的區別在于,后者在挑選信息時沒有偏好。你必須研究所有的信息,或至少挑選足夠多的樣本,然后分別在擅長創造和不擅長創造的人群中,考察到底是幸福的人居多,還是不幸的人居多。如果不幸是創造力的源泉,你應該在不幸的人中發現更多具有創造力的人,但結果并非如此??傮w來說,幸福的人將更富創意、更高產。當然有人因為命運多舛而迸發出創造力,但這是例外,不能代表常態。

 

HBR: 很多管理者說,心滿意足的人無法成為效率最高的員工。所以你需要讓員工產生少許不適,比如稍微擔心一下他們飯碗的問題。

吉爾伯特:一個通過數據而不是單憑直覺說話的管理者是不會這么說的。我沒看過任何數據能顯示,焦慮、惶恐的員工將更富創意或更有效率。別搞錯了,心滿意足不是坐在那兒,望著墻壁發呆。這是人們百無聊賴的狀態,而無聊是任何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我們知道,當人們受到難度合適的挑戰時,他們將感覺最幸福,也就是說,挑戰具有難度,但不會難到離譜。挑戰不同于威脅。當人們遇到挑戰時,他們會充滿斗志,當人們受到威脅時,他們會喪失斗志。你當然可以通過施加威脅得到想要的結果。比如,你對員工說,“如果你不能在周五前把東西做出來,就卷鋪蓋走人”,對方很可能確實會在周五前把任務做完。但從此你也多了一位這樣的員工——時時和你過不去,對組織毫無忠誠感,絕不在職責以外多干半點活。但如果你這么說,效果大概會更好:“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沒法在周五前干完這活。但我完全相信你可以做到,而且這對整個團隊至關重要?!毙睦韺W家對獎賞和懲罰已經做了一個世紀的研究,結論非常明了:獎賞的效果要比懲罰好得多。

 

HBR:所以挑戰會讓人幸福。幸福的來源還有哪些?

吉爾伯特:如果我必須將所有有關幸福學的科學文獻總結為一個詞,那就是“社交”(Social)。我們是地球上社會性最強的物種,即使螞蟻都相形見絀。如果我要預測你的幸福感,而且我只能知道你的一個側面,我不想知道你的性別、信仰、健康或收入。我想知道你的社交網絡——你的朋友和家人,還有你和他們的關系有多親密。

 

我們想當然地以為最能影響我們的是生活里的一兩件大事,但幸福似乎是上百件小事疊加的總和。一個每天經歷十幾個小開心的人,很可能比只遇到一件大喜事的人更幸福。

 

HBR:除了擁有豐富的社交網絡,還有什么可以讓我們每天都很幸福?

吉爾伯特:我很喜歡心理學家埃德·迪納(Ed Diener)的一項研究。他發現,快樂體驗出現的頻率要比快樂體驗的強度能更好地測量你的幸福感。當我們思考幸福的緣由時,更容易想到的是讓我們產生強烈體驗的事件,例如和一名電影明星約會、贏得普利策獎、買下一艘游艇等。但迪納和同事的研究表明,體驗有多么美好,不如擁有多少美好的體驗。一個每天經歷十幾個小開心的人,很可能比只遇到一件大喜事的人更幸福。所以,穿一雙舒適的鞋,給妻子一個大大的吻,犒勞自己一袋薯條吧。這些事聽上去很小,也的確是小事,但作用卻很大。

我覺得這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很難預測自己的情緒狀態。我們想當然地以為最能影響我們的是生活里的一兩件大事,但幸福似乎是上百件小事疊加的總和。獲得幸福的方法和減肥一樣。減肥的人總想找到一種靈丹妙藥,服下就立竿見影。但這種藥方并不存在。我們都知道人們是怎樣減肥的——他們吃得更少,運動得更多。他們不需要拼命節食或拼命運動,重要的是持之以恒,慢慢累計就能出成效。幸福也是這樣。讓你增加幸福感的都是一些很小、很常見,并不費時費力的事,但你需要每天堅持,然后耐心等待結果。

 

HBR:能增加我們幸福感的小事都有哪些?

吉爾伯特:和“少吃多動”一樣常見。重要的是你能堅持簡單的行為,如冥想、運動、保證充足睡眠,同時多幫助別人。你可以做的最自私的事就是幫助他人。去收容所做義工。不管你能不能幫上無家可歸的人,你肯定能幫上自己。發展你的社交網絡。每周兩次,寫下讓你感恩的事,然后把原因告訴對方。我知道這些聽上去像是你祖母的叨嘮,但我只能說,你的祖母是位高人。幸福的秘密和減肥的秘密一樣,那就是:沒有秘密!

 

HBR:如果沒有秘密可言,那還有什么可以研究呢?

吉爾伯特:總有問題在不斷出現。幾十年來,心理學家和經濟學家都一直在尋找:“誰最幸福?富人?窮人?年輕人?老年人?”我們能做的只是將人們分成小組,做一兩次調查問卷,然后想辦法確定哪組人群平均來看更幸福。我們當時使用的工具非常笨拙。但現在,上百萬的大眾都會隨身攜帶相當于小型電腦的智能手機,這使我們能從數量龐大的人群中收集實時信息,追蹤他們當下的行為和感覺。這在以前完全無法想象。

我的研究搭檔馬特·基林斯沃思(Matt Killingsworth)發明了一種稱為“追蹤你的幸?!保═racking Your Happiness)的體驗抽樣程序。他通過iPhone追蹤15000個人,每日數次詢問他們的活動和情緒狀態。他們是在家?在乘公車?在看電視?在做禱告?他們正在經歷什么感覺?他們正在思考什么?這個技術讓馬特得以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詮釋幸福,勝過我們十幾年苦苦探索的方式。他的問題不是“誰最幸?!?,而是“什么時候最幸福”。當然,他不是直接問你“什么時候最幸福”,因為坦率地說,沒人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方法是追蹤人們每天、每月、每年在做的事以及當下的幸福度。我想,這種技術將對我們理解人們的日常情緒和人類的整體幸福帶來革命性的影響。

 

HBR:幸福學有哪些前沿研究方向?

吉爾伯特:我們需要更準確地定義幸福學的測量對象。很多科學家說他們在研究幸福,但你看測量對象,會發現他們研究的其實是抑郁程度或生活滿意度。這些因素肯定和幸福有關,但并不等同于幸福。研究顯示,有孩子的人通常比沒孩子的人有更多的日常煩惱,但他們也可能獲得后者不能體驗的充實感。你不能因此說誰比誰更幸福,因為每種人都在某方面更幸福,某方面更不幸。我們不應把所有和快樂沾邊的東西都定義成幸福。

 

HBR:這些研究能讓我們變得更幸福嗎?

吉爾伯特:我們一直并將不斷尋找讓幸福最大化的方法。所以,沒錯,幸福學的研究確實幫我們提升了幸福感,并將不斷讓我們更幸福。但主要的問題仍然存在,比如我們到底想要哪種幸福?我們是想每一刻的幸福盡可能多,還是幸福的總量能盡可能多?兩者不是一回事。我們是希望在生活中完全擺脫痛苦和心碎的體驗,還是說這些體驗本身有亦有價值?很快,科學就能告訴我們如何過上我們想要的生活,但科學并不能回答什么是我們想要的生活。這得由我們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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