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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紅衛山上紅旗飄(4)

  • 我的刑警往事
  • 朱孝才
  • 4987字
  • 2018-08-28 10:53:07

“在我的心目中,審訊人員是可以分為這樣四種類型的:第一類審訊人像耗子,東挖西找,尋根問底,他們往往不停地對小事情刨根問底,繞來繞去,想擊破對手以圖抽絲剝繭,摸清案情。但他們往往滿足于小小的成功,不能把握整個審訊和案子的全局,甚至會被審訊的人牽著鼻子走。這類審訊人只得審訊的毛。第二類審訊人像老虎,來勢兇猛,頗有氣勢,他們的訊問有起有伏,有張有弛,往往以勢壓人,初次接受審訊的人一般很難招架。但他們很難進入被審訊人的內心世界,而且往往使審訊陷入對立僵局。這類審訊人可得審訊的皮。第三類審訊人像猴子,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他們往往能進入被審訊人的內心與其交流,有針對性地攻其心志。但他們有時容易被對手左右,迷于對手設置的假象之中。這類審訊人能得審訊的骨。第四類審訊人像人,不溫不火,把握全局,他們既能進入對方內心世界,也能根據案件事實和對手心理控制自己,在審訊中不是簡單地讓對手交代罪行,而是讓被審訊人自己明辨是非,明確自己的處境和出路,把要我說變成我要說。這類審訊人才得審訊的神……”

似懂非懂,感覺倒比預審老師講的好過許多。

轉山

緊張、懵懂的日子很快過去。軍訓結束后,我開始想家了。

第一次想家還是在上山后的第一天晚上。爬到鋪上,打開鋪蓋卷,抖落下兩張十元鈔票。一定是母親捆上被子前悄悄放進去的,心頭一顫。鉆進被窩,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兒混著太陽曬過的陽光味道直沁心脾。老家門前有棵皂角樹,皂莢熟透的季節,母親總要讓我們幾個男孩子爬上去摘下一些皂莢,然后拿木棒細細砸碎,用皂莢的碎末和著還稀罕的肥皂洗被子蚊帳這些厚重的物件。皂角是從小聞到大的被窩的味道,也是夜的味道家的味道,更是媽媽的味道呀!當初一接到錄取通知,人還在老家心早已經蹦到瀘州去了,滿心是美好的憧憬和期待,眼里早沒了父親母親。臨別那天,母親送我到萬縣市,她一直背著被子不肯撒手。黃昏時分到了碼頭,輪船已經靠泊江邊,一坡百多步的石梯從港口一直延伸到江灘,我將從那里上船。十六年來第一次遠離父母,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等著,心一喜,走下石梯疾步向前。走沒幾步回頭一望,母親卻沒有緊跟上來。不知啥時候她已經把被子抱在懷里,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她的視線被被子擋著又要看著我,好幾次差不多都踩空了……我陡生怨氣,恨不能上前一把奪了被子……直到上了山,到這時候才明白,母親踩著的不是一級一級石梯,而是一個四十剛出頭的母親對少小離家的兒子一片一片漸漸揉碎的心啊!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流了出來……不敢哭出聲,捂住嘴任由潮乎乎的淚水和呼出的熱氣洇濕被窩。

一旦想家時間就難得打發。尤其是不再累不再苦,躺下睡不著的時候。

紅衛山沒有什么像樣的夜生活,除了一周幾天的晚自習,班會、討論啥的就沒什么可以打發時間的了。剛上山灌迷魂湯,一場接一場放電影,以為以后看電影會是家常便飯,哪知道那是專門從市電影公司請來放映的。開學后就只有十天半月才放上一場電影了。學校有一臺當時算絕對奢侈的十八英寸日立電視,一到晚上七點,數百個腦袋會準時匯聚到那臺電視機前。生活老師打開電源,扯上天線桿左搖右晃找圖像。好不容易找到圖像,常常也是雪花一片。那陣熱播美國電視連續劇《加里森敢死隊》,萬人空巷。耳聽得主題曲響起,圖像卻出不來,那個急人勁兒只差鉆到電視機肚子里看個究竟了。有人忍不住上去幫忙搖天線,越幫越忙,下面的人就罵。有人瞎貓抓著死耗子,圖像一下搖出來了,大家就鼓掌。加里森沒看多久,突然停了,說是有教唆犯罪之嫌。我們替加里森打抱不平,老師說,老百姓發發牢騷可以,你們就不要跟著瞎起哄了,少播個加里森,將來你們會少好多敵人。這么一說,細細一想,心里平衡了。

我懶得看電視。個子矮,視力差,滿眼的雪景,和聽收音機別無二樣。沒啥去處就散步。紅衛山野草閑花漫山遍野,小徑野道縱橫交錯,足夠容納幾百人走走看看,還不至于太單調。紅衛山管散步叫“轉山”。藏區來的同學對“轉山”一說很抵觸,在他們看來,圍著像岡仁波齊這樣的圣山念經磕頭才叫轉山呢。但若把紅衛山當作四川警察的圣地和搖籃,這轉山一說倒也恰如其分。

我習慣一個人轉山,喜歡往偏僻無人卻有草有樹的山坡走,尋一角落背人處坐下,看看晚霞數數星星,翻翻閑書看看家信,覺得這樣好打發時間。紅衛山到處是這樣的山坡,沒啥大樹,有的是夾竹桃刺槐山桃黃荊條這些似樹非樹的東西,蒼耳子美人蕉、刺玫樹莓隨處可見。走走停停,總能找到些樂子。摘幾朵美人蕉,掐掉花托,可以吮吸花蜜;樹莓熟透了,小心扒開小刺,采一捧晶瑩剔透的果子,再一顆顆丟嘴里吃下,酸酸甜甜,享受到不行。我最喜歡的去處是山頂背陰處一塊望得見長江、沱江和瀘州市的巨石,這兒荒草一片,少有人來。要攀上這石頭,必須手腳并用爬到石頭的側下方,抓住一團蓑草猛一收腹盤腿才能夠勉強上去。打小上山砍柴割草,一般攀巖不在話下。我用萬縣土話管這塊石頭叫“癩疙寶”,因為它長得實在像個大大的癩蛤蟆了。

轉山常常也遇著尷尬事。常見的是在僻靜處碰著三三兩兩抽煙喝酒的男同學,或是一對兩對竊竊私語的男生女生。麻稈打狼兩頭怕,我怕的是疑心看著了不該看的東西,對方怕的是告狀。警校紀律嚴格,抽煙喝酒談戀愛輕則記過留級重則是要開除學籍的。一段時間,警校學生和山下三道橋附近的瀘州化工專科學校的學生因為找女生或是喝酒的事打了幾架,進而關系緊張,劍拔弩張。轉山或是進城路上遇著似像非像紅衛山的同學,拿不準的時候就對暗號:“紅衛山上紅旗飄?”“階級敵人在磨刀。”呵呵,同學同學!你好你好!對不上便扭頭開溜或是側目而過。這暗號口口相傳,一屆接一屆,最后成了警校學生標志性的切口。

我就是這時候有了密友陳君,還有了一個共同的寵物:“秋秋”。

新學年開學后一個傍晚,我正端坐癩疙寶上發呆。癩疙寶下大片收割后的稻田,谷茬子黃澄澄的。墨綠色的沱江水緩緩流淌,云淡風輕。一棵紅楓從癩疙寶半腰伸過一簇枝葉,葉子泛著醉心的紅。夕暉從晚霞間星星點點瀉下,紅衛山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這是紅衛山一年最愜意的時節。正醉心間,癩疙寶下突然響起一陣家鵝激烈的嘎嘎聲。探身一看,下面水塘邊,幾只白鵝圍著個穿海魂衫的精瘦家伙狂叫不已。家鵝惡比狗,海魂衫嚇得不輕,步步后退,眼看要退到水塘里了。我慌忙翻身下去,趕到水塘邊,尋根棍子把幾只鵝給趕跑了。

家鵝趕跑,我想和海魂衫搭搭訕,他卻幾步挪到塘邊,兩手交替舀水細細洗刷起腳上一雙豬皮皮鞋來。我沒好氣,正要離開,一眼卻瞥見了他滿腦殼既粗且硬豬鬃般的黑發間竟然長著和我一樣的兩個旋兒。陡生好奇,我故意迭聲吆喝道:“喂!剛上山的吧?叫啥名字,謝謝都沒句呀?”

海魂衫把頭埋了半晌,這才慢慢扭過頭。看樣子不過十八九歲,一張焦黃的油餅臉,兩道粗黑的眉毛毫無過渡地扭結一起,和隆起的兩個顴骨擠對著一對細細的眼睛,蒜頭鼻下稀稀拉拉長著些茸茸的胡須,照樣是又黑又粗。他盱了我一眼,抹了抹鼻子,重又扭頭洗刷起他的皮鞋來,仿佛盱我那一眼已經是千恩萬謝了。我一樂,嘻嘻一笑,大聲調侃道:“聽說過沒?‘男人兩旋兒,拆房賣磚’,犟拐拐呢!”海魂衫住了手,卻再沒扭頭。我沒了興趣,轉身走了。

再沒兩天,我們小組去到山下沱江邊上室外課,課程是模擬現場照相。上課結束,組長拉老師一塊兒抄江邊小路去市里玩兒,讓我帶著兩部相機走路回學校。上到坡頂,遠遠能見著癩疙寶了,聽到附近有細微的叨咕聲。啥人呀,荒山野嶺的。我頭皮發麻,下意識捂了捂胸前的相機。心里想著別遇上打劫啥的吧?還是忍不住循聲找去。走沒幾步,那條海魂衫又出現在眼前。海魂衫背靠一棵刺柏樹,手里捧著一本油印的教材正嘰嘰咕咕念經樣背誦著。我干咳一聲,海魂衫沒回頭,倒是一條毛茸茸的小狗狺狺著從他懷里鉆出來,屁顛顛向我跑來。“哎呀!哪來的小狗?”我歡叫著蹲下去,雙手迎向小狗,一下捧在了懷里。

“你還不是雙旋兒,倒說我了。”海魂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咕噥說。

“莫犯話了!哪來的狗?取名兒沒有?”我回頭問,又自我介紹說,“80級2班的,我姓朱。”

“還沒取呢!那家的狗崽。”海魂衫指了指前面不遠一戶農家說。

“就叫‘秋秋’好了,秋天的秋!正好呢。”我不假思索說。

“你說秋秋就秋秋好了。”海魂衫咕噥著走了,頭也不回說,“我曉得你!別人叫你‘蘇小妹’!喜歡在學報上寫詩是吧?”

“你呢?我管你叫‘海魂衫’行不?”我沖海魂衫背影喊道。他卻并不回頭。

我和海魂衫,也就是陳君就這樣認識了。一擺談,陳君來自川北的葛都縣,比我還大一歲,和我一樣也有著一條不比尋常的上山之路。他眼神不好,同學們管他叫“瞎子”。那段時間我正好在讀《人性的證明》,我疑心陳君有著和《人性的證明》里那個叫棟居的偵探一樣的心路歷程。陳君出身寒儉,三歲不到,母親受不了貧困煎熬跑了河南。不久“文革”開始,父親又讓武斗分子活活打死,他和有小兒麻痹的哥哥相依為命。十歲那年,哥哥下河抓魚淹死了,陳君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兒。因為這一切,他從小飽受欺凌侮辱。按他話說,他填報警校進而死活要進刑偵專業的唯一動機很簡單,就兩個字:復仇。我心一沉,真這樣的話,他的心理和《人性的證明》里那個叫棟居的刑警一樣的灰暗了。《人性的證明》這樣描寫棟居:“……刑警可以肩負著國家的權力去追捕罪犯。對于棟居來說,不管是罪犯還是仇敵,其實都是一回事,人能夠在法律這個正當的名義之下,將人追得走投無路的職業就是警察……”陳君的這種心態讓我有些害怕,接下來發生的兩件事更是差點讓我不再和他交往了。中秋節晚上,學校聚餐,接著放假。學生大都聚在操場教室扎堆狂歡,還有人干脆下到市里或者三道橋快樂去了。我和陳君都不喜歡扎堆,不約而同又到了癩疙寶。那天晚上也怪,陳君特別的興奮,不停地說話,還不知哪根筋犯了非要去摘癩疙寶下的幾片楓葉做書簽。也不等我勸說,他翻身下到石坎下,手抓那把蓑草晃晃悠悠蕩到石縫邊,硬生生掐斷一根楓枝,捋下幾片紅葉來。要知道他的手要是稍稍一軟,跌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的。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個學長咋說得清?我的些許不快很快消退,因為陳君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小伙伴。他從不來主動邀約我做這樣做那樣,總在去轉山或下山的路上見著他。也不寒暄,徑直悶頭走路,該干啥干啥,從不多言多語。他的成績很好,除了軍體課稍稍差些以外,其他專業課理論課總排在年級前幾位。也難怪,在紅衛山,像他那樣把專業當高考對待的有幾個呢?他總在看書總在背書,嘴里老在嘀嘀咕咕,背誦的都是專業課里那些大段大段生澀枯燥的基礎理論。他背他的,我該干嘛干嘛,互不干涉。遇著我煩心,挖苦他幾句,他便拿他那招牌似的可憐巴巴的眼神瞪我,接著背他的。

只有和秋秋一起時,陳君才會有稀罕的笑,快活如花果山上的猴兒。秋秋的主人家也是村里的油坊,隔三岔五有人挑了油菜籽或是油茶籽來榨油。榨油的整個過程讓我震撼讓我著迷,以至后來只要聽得有工人的號子聲和油錘的撞擊聲就一定去秋秋家看看。油坊老板也是秋秋的主人是個獨眼的鰥夫,頭上常年包著塊油膩膩的白布頭帕,嘴上叼著根很少見放下的玉石嘴兒的旱煙桿兒。不敢近前和他說話,渾身的油煙兒汗餿味兒讓人受不了。但這獨眼的家伙分明又是個有力量有野性的漢子,在他的吆喝下,三五個光著上身只穿條短褲的男人喊著號子,手握木棒小步快跑將木棒一頭的碩大油錘轟地撞向油榨,聲聲悶響中和著稻草的黑褐色的菜籽和油茶餅里就汩汩地流出了醉人的金黃色的油,油坊里長年累月彌漫著濃濃的油香。我和陳君去多了,獨眼漢子偶爾也喊我們搭搭手,我們便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撞油錘,每每不能得法。獨眼漢子便粗魯地嘲笑我們,指著我們褲襠大聲譏笑說:“這活路,那玩意兒甩不起來,力就沒使上勁兒。沒了那勁兒,管□用啊!”我聽了也就聽了,丟了油錘溜一邊逗秋秋去了。偏偏陳君不信這邪,一次次上手去撞,一次次讓獨眼漢子奚落。我帶秋秋到附近麥地里玩兒,一會兒就玩兒瘋了。正起勁時,聽得榨油坊里大呼小叫起來,我忙扔下秋秋跑了回去。陳君讓幾個漢子扶著躺在油餅堆上,臉色煞白虛汗直流,嘴角糊著些嘔吐物。一看就是用力過度,累癱了。獨眼漢子見我進門,沒好氣嚷嚷說:“這二娃,蠻牛樣犟!這活路我們還怕三分,他偏偏要斗這氣,嚇死人了!”我忙賠不是,讓人好歹給陳君喂了些鹽糖水。稍稍緩過勁兒,我攙扶他慌慌張張回學校。路上,我想數落幾句,陳君卻咧嘴一笑,說:“朱哥!我剛才恍恍惚惚見著我媽了,很漂亮的!”“見你媽個頭!你再這樣神神叨叨,我懶得和你玩兒了。”我罵了句陳君,頭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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