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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紅衛山上紅旗飄(1)

  • 我的刑警往事
  • 朱孝才
  • 4842字
  • 2018-08-28 10:53:07

蜿蜒上山路

紅衛山上紅旗飄

階級敵人在磨刀

……

在川渝地區的任何一個公安局,一說這句“黑話”,你就能找到原四川省人民警察學校的同學,而且多半還是些說話算數的“頭兒”。四川警校在瀘州市的紅衛山上,因而紅衛山就成了四川警校的代名詞。

紅衛山是川渝地區警察的“黃埔”,一張警界通吃的名片。

瀘州出產瀘州老窖,瀘州素有“酒城”之稱;沱江、長江在此交匯,瀘州人更愿意稱自己的城市為“江城”。鮮為人知的是,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它還有另外一個別稱叫“警察城”。這叫法來源于在這個當時只有十來萬人口的小城里有西南地區屈指可數的兩個警察學校:花園路的四川省公安學校和紅衛山上的四川省人民警察學校。花園路培訓在職民警,紅衛山培養中專生,預備警察。一到周末,大街小巷大蓋帽、紅領章來來往往漂漂浮浮人頭攢動,整一個警察嘉年華。外地城市實在很難見到這番景象,警察城實至名歸。

紅衛山在市郊西北九公里外,是瀘州市的制高點,當地土著卻管這山叫長庚宮。因為舊時山上有大片道觀,道觀形制與宮殿相仿而得名。長庚宮當時位列川南三大道觀之首,香火旺盛時有山門數道,碧瓦飛甍,高閣矗天,氣派很是不凡。長庚宮所以破敗下去,根源在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上。

瀘州市三面環水一面靠山,這山就是紅衛山,古稱珠屏山。冷兵器時代,湍急的長江、沱江是城市的天然屏障,珠屏山反倒成了防守的軟肋。從蜀漢開始,統治者就開始在山上修筑城墻堡壘,到明崇禎年間逐漸形成一道北臨沱江,南抵長江的長城。長城宛如一條穿透兩江的巨龍,珠屏山是這道長城的隘口,取其形叫作龍透關。龍透關是陸上進入瀘州城的唯一通道,素來為兵家必爭之地。1921年,劉伯承領導瀘州起義,率軍在龍透關與劉湘的川軍血戰數晝夜,長庚宮受到重創;1932年“省門大戰”,劉湘和劉文輝在龍透關展開攻防戰,長庚宮被數顆炮彈擊中,幾座大殿毀于戰火。新中國成立后,殘破不堪的長庚宮被辟為四川省第三監獄,隨后改做了公安學校。“文革”期間,瀘州是四川武斗的重災區,“紅聯站”、“紅旗派”兩大武斗派別動用除坦克、大炮以外的所有常規武器在龍透關一帶血戰數天,死傷無數。長庚宮至此蕩然無存,地名也讓紅衛山這個打著紅色烙印的稱呼徹底取代了。

1980年8月的一天傍晚,十六歲的我帶著一個鄉下少年少小離家的凄惶和一大群懷揣不同夢想的伙伴擠在一輛掛軍牌的軍綠色敞篷卡車上,沿著坑坑洼洼的泥濘小道一路顛簸爬上紅衛山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是裹挾在毛毛細雨中濕漉漉的一幢幢粉墻碧瓦小平房,稀稀拉拉的桉樹、毛竹,贅疣般廢棄在山上的碉堡、崗樓和間或拉扯在其間的銹跡斑斑的鐵絲網。別說龍透關、長庚宮沒聽說過,紅衛山三個字也還是十分鐘前才第一次聽到。四川省人民警察學校這時候還沒成立,我們的錄取通知書寫著四川省公安學校中專班,報名地址是瀘州市花園路。警校學生管上警校叫“上山”,這個山自然就是紅衛山了。

我就這樣懵懵懂懂莽莽撞撞上了山。

我是被一個人一把槍和一部電影帶上紅衛山,最終走上從警之路的。我家在川東鐵峰山脈鳳凰山下,早年叫作前衛公社紅光大隊。父母親是村里為數不多識文斷字的人,又都是50年代入黨的老黨員。還在童年,父親已經是大隊支書兼會計,母親是大隊婦女主任;大隊代銷點設在我家偏房,售貨員由我媽兼著;高音喇叭架在院壩邊的老核桃樹上,來自北京的聲音、公社大隊的通知號召從這里發出。可以說,我的家就是村子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實,童年的我們并沒有因此而快樂,反倒是無窮無盡的煩惱。沒別的,下鄉干部和上門辦事的社員實在太多,讓人心煩。大人說了,來者是客,是客就得招待吃飯,客人吃飽喝好是大事,我和兄弟姐妹的七張小肚皮反倒成了小事。所以記憶中常常是剛端起飯碗,客人一來就都得乖乖放下。如此牛吃馬嚼,家里僅有的一點好吃的東西都讓客人給吃光了。從母雞屁股里剛落下的熱乎乎的雞蛋,到墻上掛的臘肉香腸,再到剛發芽的香椿果樹上的果。那時候,我們眼里的客人就是跟我們搶飯吃的嘴,自然是能少來便少來,最好是不來。

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偶爾來一次的公安特派員,他的到來,反而讓我有了客好留不住的感覺。因為特派員一來,我就能看到那神物一樣的東西——手槍了。

不知為什么,但凡是小男孩兒少有不喜歡槍的。少兒時代,當兵打仗幾乎是每個小男孩兒絕對的美夢,一切與槍掛得上號的“武器”也都是每個小男孩兒的心愛之物。山里孩子窮,武器全是些就地取材的手工制品,粗陋到不行。小伙伴們還都不嫌棄,三五幾個糾集一起,腰間系了麻繩,頭上頂了葛藤、樹葉編織的偽裝帽,手里舉著五花八門的“槍”四下沖啊殺的。沒人笑話,反正都是“腰桿別個死耗子——冒充打獵人”。小時候就有個姓趙的重慶知青幫我拿塊木板用鋸子鋸刨子刨鐵絲燒紅了鉆孔,搞出一把像模像樣的駁殼槍來,再用鍋煙墨染黑桐油刷亮,學游擊隊長一樣別在腰間,挽袖叉腰不可一世;也做一些可以打實彈的武器,最簡單實用的就是彈弓,一個小樹杈兩根橡皮就能搞定。拿著它成天操練不息,到后來還真能指哪打哪彈無虛發,打下無數雀鳥野果。當這些都玩膩了就“想入非非”,想自己要是當了解放軍,成天挎著槍站崗放哨沖鋒陷陣那該是多么的威風喲!帶來這種真實沖動的正是緣于這位偶爾來訪的公安特派員。

那時候的區鄉沒有派出所,一個區只有一個公安特派員,胡子眉毛一把抓。老家所在的萬縣高梁區,特派員姓駱,大家都管他叫“駱特派”。駱特派身材魁梧、南人北相,酒量飯量煙癮都很大,腰里別著的“五一式”手槍在我眼里也很大。槍被嚴嚴實實捂在金黃色的皮套里,只露出一截草綠色的槍繩和插在皮套上的通條。吃飯說話、下地干活都不離身。能看看他的槍,最好能摸一摸這槍成了我最大的渴望,也由此產生一種駱特派總是來得太少、走得太急的錯覺。大人偶爾會講起駱特派一些雞零狗碎的瑣事,在我心目中卻是英雄傳奇。

機會不期而來了。那年,我家代銷點剛搬到村小不久。一天晚上,小偷翻墻揭瓦進了屋,店里的針頭線腦、油鹽醬醋給搬了個空,連一罐紅苕糖也沒留下。駱特派別了那把槍摸黑趕到村里。代銷點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村民,都擠在石灰畫出的線外看他如何破案。駱特派戴上手套,拿把電筒輕手輕腳進屋去,東照照西照照,還摸出一只放大鏡把一張糖紙琢磨了半天。看完現場,他大手一揮,大聲武氣地說:“社員們,都散了吧,我要回朱支書家睡瞌睡了。”大伙意猶未盡卻也都散了。

第二天,學校留了我和七八個“根紅苗正”的同學,其他都放假回家。正納悶間,駱特派手里捧著一把紅苕糖來了,笑瞇瞇把我們叫攏一塊,一人手里放上兩顆。看著我們都吃了,駱特派這才問:“娃娃們!好吃不?”我們都答“好吃”。駱特派舉著手里的糖紙說:“那好!我們今天做個游戲。你們分頭出去在路上找這樣的糖紙,找到好多張紙回來在我這兒換好多糖。”一聽有這種好事,我們轟一下作鳥獸散,四面八方找去了。不到一頓飯工夫,我們又都回來了。大家都是空手而歸,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同學運氣好。我們在通往七隊的路上找到十來張糖紙,最后一張還是在一家姓趙的屋后竹林里找到的。駱特派把糖紙拿放大鏡下端詳半晌,大手一揮,帶著幾個民兵直撲趙家,不一會兒就押著趙家大兒子,背著兩背篼贓物回到學校。駱特派又笑瞇瞇地把我們幾個喊到一塊兒,一人手里給了把紅苕糖。給到我時,我鼓起勇氣說:“我不要糖,我想摸摸你的手槍。”駱特派先愣了愣,隨后朗聲大笑,輕聲對我說:“先吃了糖再說。”

那天午飯后,駱特派把我叫到屋后的小樹林,笑瞇瞇取下手槍,壓上一粒金燦燦的子彈,然后把我的小手連同嵌有一顆黑色五星的槍把緊緊握在他那雙溫暖的大手掌里……

駱特派的這支槍讓我激動了好久也幸福了好久,更成了播撒在我心田的一粒種子,一粒孳生幻夢的種子。在我艱澀困頓的童年,幻想能手握槍桿子當兵打仗,做警察抓壞人似乎是除了填飽肚子以外唯一能讓我興奮沖動的事,而恰好出現的那支駱特派的槍,特別是第一聲槍響便成了影響我夢想與現實的精神啟示錄。

1977年,我初中畢業的那年冬天,中斷11年的高考制度恢復了。我上高中那年,四川省公安學校開始招收中專生。我的幻夢有了通過發奮讀書而變為現實的可能。

1979年的高考實行的是大中專分開考試分別錄取。我無視父親苦口婆心的勸告,沒去考十拿九穩的中專,冒險報考了大專,結果以四分之差落榜。父親氣得吐血,甩一把鋤頭讓我上山開荒,讓我真真切切體驗到“修地球”的苦楚后,才再次把我送到一所從1977年恢復高考后就一直打“光腳板”的中學“炒冷飯”。

學校在離家30多公里的煙包梁。讀書苦,讀住讀更苦,苦不在讀書本身而在餓著的肚子上。高中兩年,正是身體發育的高峰期,睡覺翻身仿佛都能聽到身體里一根根骨骼玉米拔節般的咔嚓聲。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饑腸轆轆卻又是那個年代農村住讀生共同的夢魘。每周六一放學,我背著一只空背篼幾乎是一路小跑著爬上兩座山梁蹚過兩條小河回到家,讓母親和大姐煮上一鍋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塞進嘴里了,慢慢才會感覺到空落落的腸胃實實在在地重又回到自己的肚子里。在家里吃上兩頓飽飯,第二天下午,還是那個空背篼,母親雷打不動裝上三五斤大米、十來斤紅苕洋芋、一大瓶老咸菜。背著背篼,呼哧呼哧回到煙包梁,新一輪的胃腸煎熬就又開始了。兩年高中一年復讀下來,身高沒長到一米六,體重不足九十斤,視力卻下降到一點零以下。十六歲的我,儼然一個嚴重營養不良的鄉下少年。

復讀半年,課還是那些課,書還是那幾本書,該讀的讀了,該背的背了,等待的不過是似有似無的運氣。學校知道我底子,并不要求我每天去教室上課,任由我自行安排時間。學校附近有三個單位:6801職工醫院也叫川東醫院,軍分區教導隊和大修廠。三個單位隔三差五的露天電影,是我打發時光的好去處,幾乎場場不落。

1980年的五一節晚上,我照例趕到教導隊操場看電影。這天晚上放映的是峨眉電影制片廠最新拍攝的彩色遮幅式故事片《神圣的使命》。從第一幕主人公王公伯穿著上白下藍的警服,站立在船頭乘風破浪撲面而來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就被雷轟電擊般打蒙了。后面的劇情發展我一點都沒記住,腦子里只反反復復反問自己一句話:可不可以去考公安學校?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不可以!”從老師到要好的同學那里我得到一致的回答。父親更是為此火冒三丈。

沒錯,公安學校的招生簡章說得明明白白:報考學生須年滿十八歲,男生身高一米六五以上,體重五十公斤以內,視力一點零以上,無文身、疤痕、扁平足等等之類。“你的條件符合這里頭哪一條哪一款?”父親氣急敗壞,怒不可遏。

父親的火氣是有硬道理的。高考剛恢復那幾年,每年的招生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尤其是農民子弟,每年的高考還意味著能不能躍出農門,端上鐵飯碗吃商品糧,意義更是非同小可。像我們高梁這種小地方,別說大專,考上個中專就足以轟動十里八鄉,讓人眼珠子往地下掉,祖墳冒青煙了。誰都不敢輕易拿命運開玩笑的。

“難道你就這樣放棄了么?”直到高考成績已經下來,我還在這樣千百次地問。雖然離大專分數線還是差了兩分,但這個分數足以上四川省乃至全國任何一所除了公安學校這種有特殊限制的中專學校了。母親開始悄悄準備我的行裝,隔三差五已經有人來送禮賀喜。可本來的天大喜事,卻因為我執意要填報公安學校而陰云密布。這天下午高梁區的文干就要帶全區十來個幸運兒到縣里填報志愿,母親奉父親之命押送我去縣城,監督我填報除公安學校以外的一切學校。母親知道我心思,只是并不多勸我。我賭氣和母親拉開一段路,任由母親一邊抹淚……既然我這顆少年的心已經被駱特派、王公伯激活,如果我不服從內心的召喚,等待我的無非也就一個循規蹈矩沒有意義的未來,與其遺憾終生何不再賭上一把呢?即使輸得血本無歸,大不了也就回去“修地球”吧?

“媽!如果我不去公安學校讀書,我考這個中專還有啥子意思呢?”我心一狠,悶聲對母親說。

幾小時后,在縣城沙河一小一間教室里,我在志愿書上從頭到尾填上了“四川省公安學校中專班”。丟下筆走出教室,母親還在操場邊的樹蔭下抹淚唏噓。一樹蟬聲聒噪不停,好似母親煩躁無奈的心聲吧?我心一顫,卻不敢近前勸慰母親。滿眼是笑嘻嘻的同學和家長,而母親是這里唯一滿臉愁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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