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昆塔爾老師。

他的格子圍巾意外地飄起，鮮紅的夕陽襯得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之中，只因他背著光，向著木屋方向疾步走來。

“昆塔爾老師。”柳明月規(guī)規(guī)矩矩站起來向老師問好。在任何地方，以柳明月的價值觀念，老師總是讓人尊敬的存在。

昆塔爾老師似乎有些異樣的拘謹，不作回答的樣子讓他少了原本不羈的感覺，雙眼之中有些暗沉的光點。

打量至此，柳明月突然涌上一種奇怪的危機感。

“……資…偶……快走……”昆塔爾老師面容扭曲著，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他面無表情地極速走近，伸爪如鉤地向她心口一擊，她恰好反應過來急退幾步，卻因為站立不穩(wěn)而直直倒向了藤椅，那縷凌厲的能量從她耳畔掠過，直擊藤椅后的一處，形成一個碗口大的口子。

柳明月驚愕失色，然而此刻時局卻不容她猶豫，她熟練地凌空而起，脫離昆塔爾正面的控制圈，趁著這個“昆塔爾老師”遲鈍反應的當口，起身快跑。

柳明月感覺自己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可若有若無的來自昆塔爾老師的腳步聲又似乎緊緊相隨。她不敢回頭看，在完全不了解局勢的情況下，跑！

“嘭！！！”

柳明月迎面裝上了一個人，如此快速的沖擊力那人卻巋然不動，柳明月似是撞在了墻上一般，往后倒在地上，直呼頭痛。

抬頭一看，竟是修，一旁是他的那只兇神惡煞……邀功搖尾的狗子。

而此時，昆塔爾老師已經追了上來。

柳明月幾乎是第一時間感受到了一種不妙。“這師徒兩，不會團伙作案吧……”

然而修并沒有在意撞到自己的人和手邊當時擺動的鈴鐺聲。

“老師……”修微微抬手。

空中突然升騰起一股蓓蕾的芬芳，那時和昆塔爾站在一處的白裙女子飛快地抱住了發(fā)狂的昆塔爾。

“修！不要！”白裙女子精致如畫的丹鳳眼尾微微濕潤，琉璃一般的眸中透露著與平時不同的情感起伏。

柳明月看著這里詭異的一幕，一頭霧水的爬起來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莉莉絲……他已經不是老師了。”修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靜。

柳明月轉頭看向昆塔爾，只見他的整個形骸已經成了黑色石油狀的物質，在改變的那個瞬間，有一股來自黑色石油之內的力量猛地推開了莉莉絲，似乎是……不想讓她沾上這種物質。這是那個胡子拉渣的真實的昆塔爾老師心底的溫柔啊。

“嘭！！！”修揚手聚集出一個異常巨大的能量物質，向著昆塔爾老師的所在，揮力而出，炸開在黑色物質的上當。

一種同屬性之間張弛的異樣磁場讓黑色油狀物質莫名有了實質化的趨勢。

“暗物質。”

“還沒有……修……”莉莉絲近乎落下淚來。但是她倔強地擋在“昆塔爾”之前，將自己不設防的整個后背留給已經“失了智”的“昆塔爾”。顫抖的手匯集出一個權杖，做出了和修搏斗的架勢。

柳明月縮在狗子旁邊，降低著的自己存在感，看著這兩個人的爭執(zhí)。

然而“昆塔爾”老師近乎機械化地向她沖過來，將爭端引向了一旁作壁上觀的柳明月。

“簌簌……”柳明月的口袋里那只黑羽筆異樣的跳動了一下，柳明月的心臟也跟著跳動了一下。

黑色羽毛筆一躍而出，在柳明月的正前方畫了一個垂直于地面的空心圈。

在“昆塔爾”撞上的一瞬，黑色的油狀物質被吸附進圈里，一開始是緩流，而后則是以一種饕餮吞噬般的速度吞咽。黑色羽毛筆則凌立于黑色圈上方，微微翕動著。

柳明月看著眼前的黑洞有些發(fā)怵，繞過這個黑洞，看到了肢體殘破著呻吟的昆塔爾老師。

莉莉絲幾乎是沖著出現(xiàn)，法杖消失于空氣中，跪在地上抱起了昆塔爾。

“呵……我都不知道你這么在乎我啊……”昆塔爾輕笑著，眼中含著細碎的光，說著依舊如以前那般不正經的話。

莉莉絲沉默著看著他，作為一個感知萬物的神女，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生命的流逝，也再清楚不過地知道自己懷里的這個人，全部的生命力量已經被暗物質吞噬殆盡，如今已是油盡燈枯，而自己，全然無能為力。

昆塔爾是最放蕩不羈的浪子，而莉莉絲是最高處不勝寒的神女。昆塔爾對莉莉絲的喜歡只是獵奇，莉莉絲對昆塔爾的情才是在深處洶涌而不可遏制的。誰能想到。

修緩緩走近，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昆塔爾老師。昔日風華已不再，此刻正消失在空氣中的氣息，快要捕捉不到了。

像是沾滿了墨水一般，黑圈向著羽毛筆周圍的方向聚攏消失。羽毛筆滿足地抖了抖，立于柳明月面前。

“流界化驅筆。”修微微閉眼，感知到了這羽毛筆的存在。

柳明月輕輕握住羽毛筆，捻了捻它的羽毛，直覺它怕癢地微微扭動了一下——像某種可愛乖巧的小動物。柳明月又捻了捻它的羽毛，它又復不情愿地抖動了一下。

“乖~”柳明月安撫著。

“能否借我。”修“看”著柳明月的方向，語氣溫和地但以陳述口吻道。

“鈴鈴……”

柳明月呆呆地看著他，呆呆地伸出了手中的羽毛筆，遞到他手中。似乎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一個那么像忽忽的人。

“你要用它做什么嗎？”

“手。”修伸出手來。

“鈴鈴……”

“你要干什么呀？”柳明月好奇而乖巧地照著做，內心暗想著，自己要不是就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了，要不就是太想忽忽了。畢竟確實是回不去了。

“嘶——”柳明月回神來，看著修用黑羽筆在自己手指上劃了一道口子，他用力很輕，只一道微小的創(chuàng)口，沁出一滴血珠。

修揮動著羽毛筆在空中畫了一個繁復的記號。

昆塔爾老師的形體緩緩被籠罩在記號之下，而后化為煙塵消散。

莉莉絲愣愣地看著眼前人如霧散，眼尾勾勒出一道愈加分明的淚線，劃過眼角此刻愈加分明的淚痣。

修不做聲色地把羽毛筆攏在袖中，另一只手輕扯著柳明月的袍子，帶著她往別處走。

“鈴鈴……”

“去哪里？”柳明月看著修一語不發(fā)而行怪異之事，心中的好奇更甚。

修在一個類似于學院花壇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憑空拿出一本筆記本，平整地撕下一張空白的紙頁。

“捏一個紙人。”修遞給柳明月。

“我……不會。”柳明月有心無力。

修微微怔愣。骨節(jié)分明的手擺弄了一下紙張，迄無濟。柳明月看著笑了出聲，修迷茫的“看”向她。

“笑什么？”修以疑惑的語氣問。

“沒什么。”柳明月擺了擺手。

“鈴鈴……”

“我來吧。我試試。”柳明月嘗試著折出一個菱形腦袋和風車一樣的四肢。略顯粗糙，但模樣還挺可愛。

“鈴鈴——”

柳明月等著修為她的折紙工藝品而驚嘆，久等不到，后知后覺地想起他看不見。

“怎么樣？”心鈴聲停了下來，修于是問道。

“好了，你摸摸看。”柳明月放在他掌心。

修略顯蒼白的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紙人，而后拿出黑羽毛筆，筆端輕點。

紙人在空中快速顫抖著，被一種近乎澄澈的光華籠罩在其中。

而后露出了一個……

小小的昆塔爾老師！

這個昆塔爾老師大概只有紙人的三倍大，只到柳明月的膝蓋。

“Yawn……”小昆塔爾伸了個懶腰，“咦……我……我還活著？修！你怎么變得那么大一個？不對！是我變小了？等等！小魚兒，你們……你們竟然為學院最帥的人做了那么小的一個人偶！！！”

柳明月看著著神奇的變化，差不多能把這一切勾連起來了。笑著看昆塔爾老師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

“對了，修小子，若不是為了幫你找恢復光明的方法，我才不會正好碰上神諭撕裂暗物質。”昆塔爾老師的語氣比之之前略凝重起來。

修的語氣微冷：“神諭？他們終究按捺不住了。”

“話說，小魚兒你不錯嘛！竟然能還原出我這么英俊的人偶！”昆塔爾凝出一面水晶，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身體。

“不是我，是修。”柳明月挺認真地回答昆塔爾的話，復捻了捻修還給自己的黑羽毛筆，羽毛筆扭了扭。柳明月在思考，昆塔爾老師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去找莉莉絲嗎？還有，為什么修要避開莉莉絲為昆塔爾凝聚實體呢？

“多謝你啦，小魚兒，”昆塔爾豪爽一笑，“我徒弟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我年輕的時候……”

“汪！汪！”阿狂大叫了兩聲，獠牙森森，猩紅的眼睛瞪得極大。柳明月一下子被阿狂嚇地退了幾步，她可沒忘記阿狂這個兩面三刀的狗子當年咀嚼著生肉的樣子。

“鈴鈴……”

“出事了。”修沉吟。

“那能怎么辦？走唄！”昆塔爾老師靨足地享受著徒弟帽兜的待遇，眼底其實有欣慰的淚光閃現(xiàn)。

“你們去哪兒？”柳明月試探著問，他們一走，在這里可就真的沒有認識的人了。按照姬漁愿的記憶……魔法藥劑太難，魔法這種東西柳明月也不太能控制……

“哦，當然是去拯救世界了。”昆塔爾攏了攏自己的格子圍巾，露齒而笑。

“徒弟，我說，趁著薇薇安不在，趕緊把小魚兒拐過來一起走……”

“鈴鈴……”

“走了。”

“啊……啊？”

修抓住柳明月的袍子，一瞬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