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曉瑟
- 十一eleven
- 3020字
- 2018-09-10 14:44:18
千凌江的源頭是北省的大雪山,每當春季冰雪消融,就洪水泛濫,威脅江流兩岸的田畝和百姓的安全。
李竹君抬頭,崇拜地看著他,笑顏如花:“老爺,這可是功在當代,造福子孫的大好事兒。將來每一冊天下州縣圖都會刊印上老爺的名字以及您的努力成果,定會留名史冊。”
馮子康的臉色微微泛紅,雙眼放光,說的興起,滔滔不絕:“名留史冊不敢當,算是為百姓,為連國,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實事吧。
這一次出門,我深刻地體會到一個道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書本上記載的,是理論上的學問,而只有親身動手去做,去實踐,才能增加閱歷,得到真正的知識。”
“老爺,既是如此,不如在適合的時機,謀一個外放的職位?
一來,您在京城,礙于大伯的緣故,束手束腳,不得大展長才,實在是很可惜;二來,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老爺您的學識淵博,這是基礎,若是再加上經由實干累積而成的經驗教訓,互為因果,豈不是比那些只懂得紙上談兵或者一味莽干瞎干的人更為優秀?”
李竹君拿過一張松軟的絲帕,輕柔地為馮子康拭干雙腳的水珠。趁著馮子康完成公務歸來,心中依舊充滿成就感和興奮感的時候,將心中早已經盤桓許久的想法和盤托出。
“這個嘛……”
馮子康深吸一口氣,眼睛微瞇著,他從沒想過外放這個問題,但當李竹君提起,這個念頭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細細思量,確實是個好主意,既可以避開大哥的鋒芒,不與其沖突,又能得到展現自己能力的機會。
“夫人說得有理。只是外放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何況夫人名下生意眾多,一旦離開京城,應當如何處置?方方面面,都須得從長計議。”
“這是自然。重要的是老爺的想法,您若是定下了主意,咱們便慢慢鋪墊安排。”
馮子康沉謀重慮,許久之后,才下決心道:“我看就這么定了。我的年紀在這兒擺著,再不努力一把,博個晉升,恐怕真就要在七品官的位置上做到致仕了。”
李竹君聽馮子康這樣說,心下緊繃的弦松了松。離開京城,也許生意上會損失些錢財,也許生活上會枯燥些,但能遠離馮家,遠離禍端,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對了夫人,我不在家時,家里一切可好?”
為免馮子康憂心分神,誤了差事,李竹君給他寫信,家里的事都是寥寥數語,一筆帶過。如今馮子康問起,李竹君不緊不慢地,道:“也沒什么要緊的,來來去去不過都是些瑣碎的事兒。只是關于信兒……”
李竹君面色為難,欲言又止。
“信兒又闖禍了?”馮子康的聲音一下就陰沉下來。
“唉……”
李竹君輕嘆一聲,千回百轉,像是羽毛從心間輕擦而過。她眼里有閃閃淚花:“信兒錯就錯在心腸太好了……”
李竹君緩緩地述說著,低柔的語調,悅耳的聲音,讓馮子康雖未親身經歷,卻也感同身受。
說到馮曉信被帶走時,她的眼神充滿了黯淡和無助;當馮曉信渾身是血被送回,她的眼神飽含著痛苦和憂傷;而提及長跪在景壽院外,她的眼神又糾結著酸楚和無奈。
馮子康臉色鐵青,十分難看。他沒想到,自己離家之時,妻兒的境遇竟是如此難堪。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太師椅的扶手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實在是欺人太甚。”
李竹君連忙查看他的手,見手指骨節上紅成一片,不由得心疼,道:“老爺,按理說,信兒有錯。老太爺和大老爺作為長輩,怎樣教導,都不過分。但是,在殷家已經原諒并且不予追究的情況下,老太爺和大老爺仍然執意要打折信兒的雙腿,并且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我心中不忿,總想著,這內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緣故?”
說著,李竹君起身,從花梨木櫥的抽屜里拿出一疊折得整齊的紙張,交到馮子康手里:“老爺,您看看吧,這是我私下里讓人查的。我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不多,看了只覺得膽戰心驚。”
馮子康眸光灼灼,凝視了李竹君片刻,打開紙張,目光在蠅頭小字上瀏覽而過,眉峰驟然擰成川字。
“糊涂,糊涂啊。”他霍地站起,雙手負在身后,鞋子也不穿,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大步走著。
“照這樣看來,老太爺已經投靠了四侯,這是對陛下的背叛,是大逆不道啊。陛下雖不是那種強勢的,一呼百應的霸氣君主,但也并非軟弱可欺。
這些年,陛下提倡節儉,發展商業、農業,國庫漸漸充盈。財力豐足,便能夠擴充軍備,招募士兵。陛下任命龍武衛大將軍許懷遠為御林軍統帥。御林軍從三萬名士兵擴充至五萬名。更詔命四侯,從其手下兵馬中,各抽出兩萬人,成立鎮西軍,鎮南軍,鎮東軍,鎮北軍,親自任命四軍統帥。
陛下與四侯的對抗未落下風,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江山姓連,陛下才是天命神授,四侯勢力再大,也只能是輔臣。”
看著馮子康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李竹君道:“老爺您別急,也許事情并非咱們想象的那樣。”
馮子康停住腳步,拿著紙張的手激烈地晃動著,紙張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還不明顯?老太爺交好的人物,或明或暗,或多或少,都與四侯有牽扯。你都能夠查出來的消息,難道陛下會不知道?這群人根本已經明目張膽,毫不避諱了,而陛下在縱容,在忍耐,在冷眼旁觀,為什么?就為了將來能夠一網打盡啊。”
說到后來,馮子康的聲音已經微微地發抖。
李竹君心里有數,口中卻道:“不至于吧?宮里頭還有娘娘呢。”
“你啊,婦人之見。威脅皇權,是要被鏟除的,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區區修容,算得了什么。”
“老爺,那咱們該怎么辦?”李竹君這話可問到了關鍵。
這個問題的實質——馮子康是愿意做忠臣,還是愿意當孝子。
他深深地呼吸,平定情緒,剛想開口說話,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泄了氣。邁開腳,走了幾步,停下來,凝神沉思;又走了幾步,停下來,感慨搖頭。
李竹君也不催促,只目光靜靜地追隨著。
心思左搖右擺,但前路面臨著必須選擇的岔口。
終于,他久久地佇立在窗前,仰天長嘆,有晶亮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
李竹君于心不忍,移開了目光。她能夠理解馮子康此刻的心情,他自幼讀書,圣人之言,三綱五常,銘刻于心。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如今這永恒不變的主從關系,即將有一方要被自己親手撕裂,這種痛苦不啻于割裂靈魂。
許久,許久。
馮子康的聲音低啞而苦澀:“竹君,我已經決定了。”
李竹君凝視他,眼底泄露出一絲緊張。
“四侯勢焰熏天,陛下輕易動不得。但馮家是墻上蘆葦,根底淺薄,最適合拿出來作伐子殺雞儆猴。你,信兒和瑟兒,是我此生的責任。哪怕不為我自己,只為了你們,也得走出一條生路。”
壓在李竹君心里的大石轟然落地,長久以來緊繃著的精神驟然放松,一股疲憊之意便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
她踉蹌了兩步,緩緩地坐在繡墩上。
只聽馮子康繼續說道:“老太爺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只與大哥知道,是從不會與我溝通交流,我有心想勸,只怕也是無力回天。為今之計,謀求職位外放要加緊辦,待修容省親過后,我便多往上峰處走動走動。無論如何,要將你們母子帶出這是非漩渦。竹君,生意上的事情,勞累你多辛苦些,妥善安排。”
有時候,一句話語,一個眼神,能夠暖人心扉,叫人感動。
李竹君含淚帶笑:“老爺,你的一番話,字字句句,都在為咱們這個小家著想,實讓我感激……”
馮子康嘆謂:“你我夫妻一體,不需要再分彼此。未來的路不好走,如履薄冰吶。”
“老爺,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未發生的事兒,就不要擔憂太過了。”
馮子康點點頭,旋即又道:“抽調些銀錢,派人回鄉多買祭田,萬一……子孫也好有個退步落腳之處。”
“老爺,銀錢倒不是問題。只是買祭田,是否要通報府里一聲,入官中?”
馮子康想了想,以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脾性,未免節外生枝,還是隱瞞著為好。
“不必入官中,只在當地官府報備便是。”
“是,老爺。”
前路選擇已定。
馮子康和李竹君攜手走出屋外,感受著飄散在角落的花香,輕吹過樹梢的微風。
寧靜的夏夜,有多少美夢在溫馨中悄然滋長,又有多少腐朽在黑暗中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