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劉羅杰探長
- 被囚禁的女孩
- (美)香農·柯克
- 8728字
- 2018-08-17 16:21:38
我在紐約皇后區的圣約翰大學讀書時,參加了戲劇社,曾在午夜跑遍大街小巷表演小型百老匯戲劇,這些戲劇都是由紐約大學的研究生創作并導演的,他們輾轉于燈光黯淡的小劇場,尋求一切機會來展示自己的作品,期待著在某一天,能有一個深夜評論家偶然發現他們的杰作,讓他們一炮而紅、一朝成名。
那些業余制作人都喜歡選我來演,因為我是個混血兒:父親是越南人,母親是土生土長的紐約州羅切斯特人。從外貌特征上看,我是典型的東西方混血,但骨子里卻有99%都屬于美國,剩下那1%是因為我父親堅持全家人每個月要吃一次越南河粉。
在演劇的過程中,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桑德拉。她也參加了圣約翰大學的戲劇社,在曼哈頓區表演單口喜劇,演出時間也是后半夜。在課余時間結束社團活動后,我們會分享同一個金槍魚三明治,然后搭電車回市區。那時,我們很幸福,彼此相愛。我學的專業是刑事司法,當時選這個專業是為了讓父母高興。現在看來,也許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下意識地選擇了自己這輩子注定要走的路。
最初也許只是想試一試,也許是因為桑德拉的玩笑激怒了我,又或者是因為我們訂了婚,女友變成了未婚妻,我覺得自己該找一份工作了,不管怎樣,事實就是我向聯邦調查局遞交了職位申請。總之,我這么做的理由大體上也就是這些吧,現在也無須深究了。
要是我沒有在學術能力測驗中取得超高的分數,或是沒能擁有“非凡的記憶力”該有多好。我有輕微的超憶癥,年長的探員打眼一看就知道我記憶力很好。如果我的視力不是比戰斗機飛行員還好,如果我能像戲劇社里其他的夜間表演社員一樣只是糊弄一下學業,也許聯邦調查局最終就不會收我了。那樣我的生活可能就不會過得如此悲慘了。如果我和桑德拉一直在午夜小舞臺上表演戲劇和喜劇,也許會比現在幸福一些。
轉眼之間,我已經在聯邦調查局摸爬滾打了十五年,仿佛在步入其中的那一刻就掉入了時光隧道,十五年一晃而過、轉瞬即逝,充滿歡聲笑語的快樂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如果你用夢幻般的視角去觀看世界,生活會顯得十分有趣。桑德拉備受上帝的眷顧,沒有喪失這種視角,而且她也沒有因為我失去了這種可愛的視角而瞧不起我或嫌棄我。相反,她總是不遺余力地想要把我從沮喪的情緒中拽出來,不厭其煩地把我看不到的美好指給我看:“親愛的,其實,仔細看你會發現……”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我在眾多錯綜復雜的案件里努力了十五年,如今又一次獨自來到空蕩的案發現場尋找蛛絲馬跡,試圖解救一個被綁架的懷孕少女,這樣的我已經難以回到學生時代那簡單美好的世界了。而且,桑德拉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我還有一個工作上的搭檔,為了保護她的身份,我暫時稱她為“洛拉”,至于個中緣由,容我以后詳述吧。
有些案子根本沒有線索,有些案子的線索又太多,有些案子會有好幾條有用的線索,由此可以引申出更多的線索,還有些案子只有一條線索,雖然是有用的,但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將推理進行下去。多蘿西·M·薩魯奇的案子屬于最后一種,只有一條有用的線索,那就是面包車,但要從那輛面包車找出其他線索,還需要付出更多艱苦的努力。那只黑色的低幫匡威鞋根本都不能算是線索,單憑女孩兒丟下的一只鞋子,又怎么能找到她呢?鞋子上既沒有襲擊者的指紋,也沒有襲擊者的血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因此,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尋找那輛面包車的蹤影上,我把當地和周圍地區近期所有的道路監控錄像都調了出來,仔細排查,還調取了從事發地點通向所有過路收費站的監控錄像。
我不停地察看監控錄像,直到八天后的一個晚上,我終于看到了一輛掛著印第安納州車牌的1989年產雪佛蘭街景系列栗色面包車,這輛車拐來拐去,像蛇一樣蜿蜒曲折地通過了收費站。那個見過面包車的學生母親也確認說:“沒錯,絕對就是這輛。”我派出一個雙人小組到總部去調取高速公路監控錄像,全力追查這輛面包車的行蹤。同時,級別比我低兩級的搭檔則負責調查印第安納州的機動車記錄,并最終向我報告說發現了十四輛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登記在冊的栗色街景系列面包車,這些車都是符合描述里的那些特征。
我之所以要特別提到我的級別比我的搭檔高,只是覺得有些好玩,因為她根本沒把我的級別放在眼里。我敢說,她覺得自己不僅在我之上,還在上帝之上。她就是“洛拉”,我們都這么叫她。
無論這些登記在冊的面包車的現有記錄情況如何,是否作廢、取消或延期,我們都決定按著登記的地址挨個兒察看,不能有遺漏。這項工作讓我們幾乎跑遍了整個印第安納州,還不得不去了伊利諾斯州和密爾沃基州的部分地區以及俄亥俄州的一小片地區,因為有的車主去度假了,有的車主搬家了,還有的車主干脆把車賣到別處了。我們一一排查每個登記車主和現任車主,這也就意味著要跟他們面談、做側寫、檢查財產、觀察肢體語言以及確認不在場證明。
其中,有一個登記車主已經死了。
還有一個登記車主上個月剛出了車禍,他開著面包車一頭撞上了一輛裝滿保時捷911的運輸卡車。他給我們看了報道這場車禍的報紙,“咯咯”地笑著說:“該死的保時捷。我真不喜歡那些小車。開著那么小的汽車,怎么過泥巴路和石子路呢?”
有一個登記車主剛開始不愿意讓我們檢查他住的農場,不過,在經過我們耐心、合理的勸說后,他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們進屋時,他匆匆地搬走了幾盆植物。我對你種的大麻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來是為了一個被綁架的女孩兒,蠢貨。
有八個登記車主是非常普通、平淡無奇的人,我這么說的意思是指他們沒有任何嫌疑,而且情況基本一樣,在我看來他們彼此就跟克隆人似的毫無差別。當然,我相信他們每個人肯定都有出色和特別之處,但在一個探員眼中,他們都屬于一類人:無辜、已婚的退休人士。而且他們都很善良,幾乎每一家的妻子聽了我們的來意后,都為那個被綁架的女孩兒落下了同情之淚,并且對自家的面包車拳打腳踢,仿佛是在懲罰它居然膽敢和那輛作惡的車相似。在這些面談中,洛拉一直跟隨我左右,受訪者都對她側目而視,我覺得他們的目光仿佛在說:“我們又沒犯罪,這個女探員非得這樣盯著我們看嗎?”
有一位登記車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在大部分走訪調查中總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位車主似乎沒有正式工作,鄰居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他登記的住址是圣母市郊外的一個小鎮。他住在一棟很大的白色尖頂房子里,房子建在一條兩百英尺[8]長的車道盡頭,臟兮兮的車道旁長滿了松樹。他的房子后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上面有一座高聳的紅色倉房,倉房的位置很隱蔽,從路上是看不到的。自然,我對這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鄰居們做證說曾見他開過一輛栗色的面包車,但早已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他常常出門,也不知道是去哪兒。”
我把名片給了他的鄰居,告訴他們如果見到他就馬上給我打電話。為了拿到搜查令,洛拉對當地法官窮追不舍,不管他在吃飯還是睡覺,她都鍥而不舍地在外面敲門。雖然我沒跟她一塊兒去,但我能想象出那樣的場面。尊貴的法官大人肯定受不了這種折磨,最后只能在搜查令上簽了字,而洛拉則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簽字,順便還搶走他一塊奶油吐司面包作為補償,因為她覺得她自己的法律才是至高無上的,要她來尋求法官的許可,實在是太“委屈”她了。她說:“只要能找到這些被綁架的孩子,我們應該想搜哪兒就搜哪兒。”這一點我是同意的。什么隱私權,什么合法程序,都去他的!這些規定只會拖延辦案速度,只會浪費時間。不過,我還是不贊同她脅迫法官簽字的做法,而且她還吃了人家的面包,畢竟面包是無辜的,我們要找的是面包車。
出人意料的是,我們剛拿到搜查令,那位車主的鄰居就打來了電話,“他回家了。不過他開的是一輛黑色小卡車,目前我還沒看到面包車的影子。”
我們開車沿著單線公路返回嫌疑人家,兩旁是淺淺的水溝和大片的田野。我和洛拉把車窗搖了下來,一路上都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沾滿露水的青草和潺潺流動的泉水的氣息。這就是印第安納州。印第安納,印第安納,我來到了這里,卻離開了她。麥田與我做伴,明月照我回家,心中常念著她。印第安納,印第安納。伴著寂寞的微風,幾個空蕩蕩的秋千仿佛在“吱吱呀呀”地唱著這首搖滾樂,縈繞在鄉間的每一個角落。
我們在嫌疑人家門前的車道上見到了他,這位神秘男子正站在那兒等著我們。已經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了,看來鎮上居民關系都很緊密。他穿著褪了色的背帶牛仔褲,蹬著一雙鐵頭工作靴,歪著的嘴里叼了一根煙斗,樣子就像傳說中的伐木巨人。我問他是不是羅伯特·麥圭爾,他糾正道:“還是叫我博伊德吧。羅伯特是我的教名,但我老媽總是叫我博伊德。”博伊德是個養雞的農民。
我們做了自我介紹并出示了警徽,博伊德則請我們進了屋。進去后,他滅掉了煙斗,把它放在門廊里白樺木做的牌桌上,說道:“只有客人才能在家里抽煙。劉探長,如果您有煙草的話,不妨就用這個煙斗抽兩口吧。我老媽總是說,只有客人才能在我們家里抽煙。”
我和我方下巴的搭檔都發現了,到目前為止,博伊德既沒有跟她正面打招呼,也沒有對她說可以在屋里抽煙。不過,我覺得博伊德并沒有性別歧視的觀念,他之所以有些遲疑,大概是因為洛拉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而且洛拉的嘴里嚼著煙草,時不時地還朝他的花盆里吐一口煙草渣。我沒有阻止洛拉,甚至都沒有警告地看她一眼,因為我已經試過許多次,想讓她改掉這壞毛病,但都以失敗告終。她總是回答說:“劉,我干著這份壓力巨大的工作,還在黑暗的地下室和小房間里見了那么多可怕的罪行,你就別再管我了。還不如閉上嘴,給我買杯健力士黑啤啊,老大。”她說得倒也在理,不過,我這十五年聯邦調查局的生涯之所以會如墮地獄之中,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那十分嚴重的煙癮和酒癮。說到這兒,順便再小小地提一句:洛拉愛往身上噴大量的男用古龍香水,不管是白天上班,還是夜晚執行任務盯梢,她身上總是有一股嗆鼻難聞的古龍水味道。
博伊德家里不算太亂,但布滿了灰塵。鍋和盤子堆在水槽中,一股酸溜溜的奶味飄來,空中還盤旋著不少蒼蠅,我估計那些盤子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清洗了。一個鋁皮垃圾桶敞著蓋,最上面堆著一摞未拆的信件,由于堆得太高,有些還掉在了地板上。鋪著油布的矮柜子上橫七豎八地放了十幾卷濕答答的報紙。在藍色的冰箱前,鋪著一塊五顏六色的手工地毯,上面趴著一條巨型的英格蘭牧羊犬,我們進來時,它只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睛。
博伊德介紹說:“那是老妮基,請別在意,它很愛放屁,不過對我來說是條忠誠的好狗。”他用手勢比畫了一個喝東西的動作,然后指了指咖啡過濾器,示意要為我們泡咖啡。我和洛拉都謝絕了。
在廚房里,我跟博伊德面對面地坐在一張淡黃色的桌子邊,桌面壓了塑料硬貼面,細細的桌腿是鉻合金的。洛拉像個哨兵一樣筆直地站在我身后,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博伊德,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她的胳膊高高地端在被束平的胸前,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來束胸的,也從沒問過,搞不好用的是強力膠布吧。
博伊德挑了挑濃密的眉毛,努了努嘴,仿佛在說,開始吧,劉探長,我正洗耳恭聽呢。于是,跟這位博伊德·L·麥圭爾先生的談話就這樣開始了。我把交談的每一個字都記在了腦海中,以便之后能夠記錄下來。當我在汽車旅館的房間里記錄談話內容之時,洛拉就像一個吸血鬼一樣在周圍的小鎮上游蕩,試圖找一些喝醉了酒而毫無戒備之心的當地人問一下,“有沒有碰巧看到或聽到些什么”,或者“懷疑鎮上哪個人有可能是變態”。她之所以常常在夜晚出門,就是為了獲取這些茶余飯后的流言和街頭巷尾的秘聞。
其實,我很欣賞洛拉。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在各方面都是一位優秀的探員,因此,我們也只好對她那些特立獨行的做法忽略不計了。正是憑借她那些頗具爭議的策略,我們解救了許多孩子。我就像一條餓犬一樣,不管她往我的碗里倒出什么情報,我都會美滋滋地欣然吞下,從不質疑。我只能拼命地用這種辦法來填平內心的溝壑,那是數十年辦案生涯給我帶來的傷害。
“博伊德,在我向你提問的時候,我的搭檔能否到你的倉房里去看一看呢?”
“成。不過,你們到底想找什么?”
“不知道。博伊德,你有什么東西藏起來了嗎?”
“沒有,我沒什么可藏的,你們想看哪兒都成,我可是個老實人。”
“謝謝你,博伊德。非常感謝你的配合。”
洛拉一向雷厲風行,博伊德話音未落,她已經飛快地出門尋找線索去了。
“聽說你有一輛栗色的雪佛蘭面包車,是嗎?”
“是啊,不過已經賣出去大概有三個月了。”
“是嗎?你把它賣給誰了?”
“我也不知道啊,劉探長。”
“不知道?”
“我就把車停在這路邊,上面掛個牌子,寫著‘本車出售’。對了,我還把賣車廣告登到報紙上去了。于是就有個家伙找過來,說是剛從火車站搭車過來的。然后他就付了錢,是2200塊。買賣就成了唄。”
“那車輛登記怎么辦的呢?你有沒有跟他提過,你們得去車管所修改登記冊上的車主信息?”
“當然提了。不過,他說這事兒他會去辦的。自從我老婆露西去世之后,我就弄不來這些個文件。再過一個月,她就走了滿三年了。愿上帝保佑,讓她安息吧。以前都是她來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令人頭疼的手續,現在她死了,我又從來沒弄過,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弄。劉探長,你就是為這事兒來的?聯邦調查局不是一向只管大案子嗎?我真沒想過賣個車還能惹上事兒。劉探長,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可是都說了,真的沒有一點兒隱瞞。”
“不不不,你別緊張,不關你的事,博伊德。你還記得買車的人長什么樣子嗎?”
“不好說,我有點兒描述不上來。我只記得他肚子挺大,長得也不怎么好看。我想,他那頭發應該是棕色的,對,就是棕色的。呃……這筆買賣十分鐘就成了,我還真沒怎么仔細瞧他。我就給他看了看車的發動情況,還給他看了一下汽車雜物箱里的介紹手冊,那是我先前扔進去的。對了,那輛車里還有個老爐子。就這些了。”
“你的車牌上有沒有寫著‘山地人之州’的字樣?”
“那當然。我表弟博比的兒子以前在印第安納州州立大學的籃球隊里。劉探長,我為他感到自豪,為他們隊感到自豪,也為我們州感到自豪。”
“這一點我毫不懷疑。你的證詞對我們非常有幫助,所有條件都對上號了。”
“這個買了我面包車的家伙,是不是干了壞事兒啊?”
“可以這么說,博伊德。一個女孩兒失蹤了,這個買車的人有重大嫌疑,我們正在尋找他,只有找到以后才能確定他是否有罪。關于這個買車的人和你們這樁交易,你還能想起什么來嗎?”
我按照自己受過的訓練仔細觀察博伊德的反應和肢體語言。我已經確認,在這起關于一個女孩兒生命的重大綁架案中,他的面包車脫不了干系。辦案絕非兒戲,我們這些聯邦調查局的探員都擅長察言觀色,如果博伊德有什么隱瞞,他就有可能會交叉雙臂、揉揉眼睛、回避我的目光,并且在重新開始說話前,眼睛往往會先向上看,然后再向左邊看,這都是撒謊者試圖編造答案時的跡象。不過這些跡象,博伊德一個都沒有。他把手掌輕輕地放在桌面上,悲傷地收了收肩膀,像一頭疲憊的老熊一樣看著我的眼睛。
“劉探長,其他的我想不起什么了。真的太對不住了,我也很想幫助這個姑娘。你還想知道什么,干脆多問問我,說不定我能想起個一星半點兒的。”
我在腦海之中回顧以前的案子,搜尋著當時有用的線索,我想肯定有跟現在相似的情況可以參考。
“當時面包車的油箱里還剩下多少油?你還記得嗎?”
“那當然。我把車發動給他看時,已經快沒油了。”
“那當時離得最近的加油站是哪個?”
“R&K加油站,一路開到底就是。對啊,當時他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我就是這么回答他的,R&K加油站,一路開到底就是。”
一條線索有了。
“他有沒有跟你簽什么買賣合同呢?有沒有動過你房子里的什么東西?他是一直在外面跟你交談,沒有進屋嗎?”
博伊德回頭看了看,然后又回過臉來,沖著我一邊微笑一邊拼命地點頭,顯然對我這個偵探的啟發之功頗為贊許,他興奮地指著我說:“噢,你太棒了,劉探長,太棒了!要不是你,我壓根兒想不起來。你猜怎么著?你猜怎么著?他用了我的廁所!”
又一條線索有了。
“聽著,博伊德,我無意冒犯,不過我必須得問一句,那之后你打掃過廁所嗎?”
博伊德笑了起來:“劉探長,你瞧瞧,我就是一個鰥夫。當然沒有了,我才不會打掃什么廁所。而且我都沒用過那個廁所,我一直是用樓上的廁所。再說,最近我回到自己出生的路易斯安那州看我的兄弟和老媽了,根本就沒住在這兒。說起來,我賣完車的當天夜里就走了,今天才剛剛回來呢。”
“那他用完廁所之后,還有沒有其他人用過呢?”
“連狗都沒用過!”
有了,有了,有了!買車的人用了洗手間,之后沒有其他人再用過,而且洗手間也沒有被打掃。
“博伊德,我有幾個請求。第一,我希望你能允許我們封鎖廁所,提取指紋。第二,我需要知道你兄弟和母親的姓名,以及他們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住址。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長官。那我是不是就清白了?”
“博伊德,只要你講的都是真的,并且我的搭檔在你的倉房里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那你就是清白的。而且,我們還要感謝你的積極合作。對了,除了這棟房子以外,你還有其他的房產嗎?”
“沒有了,長官。我只有這棟房子。”
“你還用過其他的什么名字嗎?”
“我老媽叫我博伊德·L·麥圭爾,我可不能自己隨便改名,對吧?多年前,我搬到印第安納州來跟我老爹這邊的親戚住在一起,但我一直都叫這個名字,現在更不能改名了,對不對,劉探長?”
“說得對,博伊德。我也覺得不能。”
我起身來到洗手間,打算估測一下它的大小。在博伊德的幫助下,我粗略地估算出洗手間的面積,以便告知現場取證小組的人,稍后他們就會來提取指紋。我從車上拿來一條黃色警示帶,封鎖了洗手間的入口。
為了將案件報告做得更加完整,我帶槍搜查了博伊德房子的每一個角落,博伊德則欣然站到外面我指定的一棵大樹下等候。這棟房子有十二扇窗戶,基本沒有窗簾,在搜查的過程中,我可以透過窗戶看到他老老實實地背靠大樹站著。這個伙計確實毫無隱瞞,房子里只藏了一堆臟衣服,估計從他妻子死了之后就沒有洗過。這個養雞的單身漢清白得簡直就像一張白紙。
我的搭檔也回來了,她邁著西部牛仔一樣的步子大搖大擺地穿過博伊德家的側院。她避開博伊德,告訴我說她走遍了這個地方,四處都查看過了,甚至還按了按紅色倉房的墻壁來確定虛實。她說:“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是指沒有犯罪的痕跡。“但是,他那個養雞的倉房里有一股惡心的味道。聞起來就像那種廉價的妓女一樣,就是匹茲堡郊區站街的那種。”她像個女漢子一樣地抱怨著,聽那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我熟悉她說的那種妓女是什么樣兒似的。
我根本不在乎博伊德的養雞房里有什么樣的味道,只要不是死亡的味道就行了。我知道,洛拉的鼻子訓練有素,如果那兒有死亡的氣息,哪怕只是一丁點兒,洛拉也能把尸體給翻出來。雖然我對此毫不在乎,但她在接下來的兩天里一直都抱怨博伊德養的那些雞,嫌棄它們竟然站在自個兒拉的屎堆里。“那群又肥又胖、咯咯亂叫、臟兮兮的母雞真是渾身惡臭,現在我鼻子里都還是那股味兒。”這話她說了不下一百遍。她甚至還找來了我們用于急救的嗅鹽,準備以毒攻毒來消除那股揮之不去的惡臭。她說:“千萬不要傷到我靈敏的鼻子啊!”
盡管我已經不再懷疑博伊德了,但還是有一個疑問始終不能消除:當他去路易斯安那州時,是誰來幫他照顧這些雞呢?當然,這跟我們要辦的案子沒什么關系,不過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對此十分好奇。當洛拉從養雞房回來報告情況時,我已經排除了博伊德的嫌疑,我覺得如果再繼續追問關于養雞的問題,就顯得太沒有禮貌了,所以我就沒有再問他。假如這個問題讓你感到煩惱,那太遺憾了,我也沒有答案。我負責調查的是失蹤的孩子,不是沒人照料的母雞,后者只能交給動物保護協會來管了。
博伊德·L·麥圭爾確實沒有其他房產,他身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兄弟和母親也沒有任何問題,一切都跟他的證詞吻合。但清白的博伊德卻正是本案目前最大的突破口,因為消除嫌疑跟發現嫌疑是同樣重要的,而且我們此行還得到了兩條關鍵線索:第一,取證小組的人查驗了洗手間內的所有物品,最后在門把手和黑色的皮搋子上發現了三處不屬于博伊德的指紋,三處形狀一致,均為大拇指指紋。第二,“一路開到底”,來到R&K加油站后,我驚訝地發現,老板每天晚上都會給加油站的三個監控攝像頭更換錄像帶,并且把所有用過的錄像帶都完好地保存起來。實際上,大多數老板并不會這么做,他們只會把錄像帶之前的內容抹掉,然后重復利用,可這位超棒的老板與眾不同。他說:“這邊請,我帶你們去看錄像帶。”
他不僅保留了所有錄像帶,而且還按時間順序一一排好了,上面竟然還貼著精確到秒的標簽。我差點兒都要親他一口了。我們直接找到要看的錄像帶,省去了大量的排查工作。當偵探圖的是什么呢,不就是為了這種發現線索的激動時刻嗎?
在博伊德和那位出色的加油站老板的幫助下,我們這一天收獲頗豐。晚上,我們簡單地吃了一頓晚餐來慶祝,然后我給妻子桑德拉打了個電話。我們是在一家澳拜客牛排店吃的晚餐,這家店離得可不近,但洛拉堅持要來這里吃。我點了全熟的菲力牛排和洋蔥花,洛拉點了兩份五分熟的牛排、三杯健力士黑啤、兩個橄欖球大小的烤土豆,外加面包卷。“那些該死的蔬菜就不要了,”她對服務員說道,“再拿兩份花生黃油派來,謝謝。”
我鍥而不舍地提醒:“你要知道,終有一日,你這暴飲暴食的壞習慣會害了你的。”
她一如既往地答道:“劉,我干著壓力如此大的工作,在黑暗的地下室和小房間里見了那么多可怕的罪行,你就別再對我管頭管腳了。還不如閉上嘴,給我買杯健力士黑啤啊,老大。”說完,她就打了個嗝兒。
洛拉真是個可愛的人。
桑德拉正在東海岸的各個喜劇俱樂部和酒吧巡回表演。等她在哈艾安尼斯波特的一個小酒吧演完最后一場,我給她打了個電話。
“親愛的,今晚你把觀眾都逗樂了嗎?”我問道。
“哎,你也知道,就那樣吧。我在臺上說的話都是老一套,全是老梗了,我覺得自己都老了。”
“對我來說,你永遠都不老。我想你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對了,你現在在哪兒呢?”
“還能在哪兒,在敲魔鬼的門呢。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這小子繩之以法。”
“你怎么知道是男是女,說不定魔鬼是個女的呢。”
“對,說不定魔鬼真的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