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鴻雋傳
- 黃翠紅
- 4979字
- 2019-02-28 15:05:53
第一節 主筆《留美學生季報》
繼短暫的清廷派遣留美幼童后,隨著美國退還部分庚子賠款并規定主要用于留美教育,中國興起了留美高潮。1908年,在駐美公使梁誠等人的努力及美國教育界部分人士的游說下,美國國會通過議案,退還部分庚款給中國,同時規定這筆錢主要用于教育,尤其是資助中國學生留美之用。經中美雙方商定,1909年6月,清政府外務部成立了游美學務處及游美肄業館,正式啟動招考和派遣留美學生事宜。1909年8月,游美學務處主持第一次考試,錄取了47人派往美國,第二年增加到70人。此時除庚款留美外,還有一些其他留美渠道,如教育部直接派遣、各省公派、由教會學校資送等。這樣,留學美國的人數日漸增加。據《東方雜志》1911年第12號所載美國人約翰·格賴安歇明的文章《論中國留美學生》一文中所說,到1911年,留美中國學生已有700多人。
隨著留美人數的增加,為了聯絡感情,增進交流,分布美國各地的中國留學生開始組織留學生會,同時亦出版刊物。最早的留美中國學生會成立于1902年,據《中國留學教育史》載:“一九〇二年留美中國學生會成立時,僅有會員二十三人,皆西部舊金山各大學者。一九〇三年芝加哥之中國學生,方舉行留美中國學生中部年會;一九〇四年康奈爾大學之中國學生,亦舉行留美中國學生東部年會,至一九〇五年西部中國學生會重組,東部中國學生會亦同時成立;一九〇八年各會推舉代表討論合并;一九〇九年正式合并為留美中國學生會。”可以看出,因為美國地域廣大,留美中國學生是逐漸增加的,所以先有區域性的中國學生會,最終聯合成留美中國學生總會。在留美中國學生會成立后,區域性的中國學生會,如東美、中美、西美中國學生會作為留學學生會的支會仍然存在,且有各自的組織,每年召開年會,如《留美學生年報》1913年“留學界情形”一欄就介紹了東美學生會第七次大會的盛況。作為總會的留美中國學生會由于美國東、中、西部相距遙遠,且以當時的交通條件,聯絡不易,全美學生聚在一起開會幾乎不可能,因此它實質上是一個名譽機構。在它的各項工作中,最有影響的要數所辦的刊物《留美學生季報》。
該報初名《美國留學報告》,創刊于1909年,不定期出版。1911年秋出版時改為《庚戌年留美學生年報》。該刊作為年報共出版3期,分別出版于1911年7月、1913年1月和1914年1月,由留美學生會編輯,寄回上海先后由中國圖書公司和中華書局發行。年報的欄目不定,主要有圖片、論說、美國留學界、雜談、文苑、教育、實業等,尤其是對20世紀初美國高等教育的介紹和對中國留美學界情況介紹的篇幅較多,內容豐富,最具史料價值。而教育和實業等欄目的出現,顯示了留學生對祖國發展與進步事業的關注。任鴻雋于1913年初到達美國,1914年的年報上即有他的作品出現。
此時在美留學的中國學生人數與日俱增,1915年的統計數據已達1461人,隨著稿件來源的漸趨豐富,留美學生會遂決定從1914年起將《留美學生年報》改為《留美學生季報》,每年一卷,一卷四期,分別為春季、夏季、秋季和冬季號,于該年的3、6、9、12月出版。編輯發行方式仍然是由留美中國學生會編輯,然后寄往上海印行。先是交由上海中華書局發行,1917年開始由商務印書館發行至1928年停刊,《留美學生季報》總共發行47期。該報設編輯部和干事部,編輯部設總編輯一名,編輯(亦稱撰述)若干名;干事部設主干一名,干事數名。季報的職員由選舉產生,任期一年。總編輯在每年的5月份選舉,當選者就有半年多的時間學習處理及籌備自己任期內的事務。干事和編輯則由東、中、西三個學生會支會在夏季年會時按照各會的人數選舉擔任。
歷屆總編輯為朱起蟄、任鴻雋、張貽志、胡適、張宏祥、蔡正、陳達、沈鵬飛、傅葆琛、羅隆基(潘光旦代理)、邱昌渭、梁朝威等。擔任過編輯的有陳衡哲、劉樹杞、江紹原、侯德榜、汪懋祖、湯用彤、查良釗、錢端升、謝婉瑩、瞿世英、熊佛西、雷海宗、吳文藻等。
該刊基本上類似于現在的學報,內容涵蓋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與留美中國學生會在美國發刊的、主要面向外國人的英文版《月報》不同,《季報》以中文在上海印行,主要目的是向國人介紹外國的思想、科學及美國社會風俗和學校概況與留美學界情形等。
1914年,任鴻雋開始擔任《留美學生季報》的編輯,亦是主要撰稿人。在該年的《季報》上,共有任鴻雋所寫的詩詞、游記、言論等各類文章共10篇,除只在詩詞欄發表文章、署名“前人”的作者外,他是《季報》第1卷里署名次數最多的,顯示出任鴻雋會寫、善寫,筆頭功夫在留美學生中應是佼佼者,亦可看出他對留美學生會的這份會刊的熱心支持。因此,他被選為1915年度的總編輯。
任鴻雋擔任總編輯的這一年,在他的努力下,《季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首先是欄目的調整。《季報》首卷四期的欄目設置是粗線條的,只設置了三個欄目,分別是插圖、立言和詩詞,第4期甚至只有插圖和立言。尤其是“立言”一欄的內容較雜,實際包括了時政、言論、會議紀事、游記、傳記等。任鴻雋任總編輯后,恢復了之前《年報》的部分欄目,設置了一些新的欄目。從第2卷第1期開始,《季報》的欄目豐富起來,大概包括了插圖、論著、譯述、專件、雜訊、文苑、雜錄、傳記、小說、調查、各校紀事、公函、戲劇等。這樣的目錄編排就較為詳細恰當,顯示了內容的豐富多彩,既增加了潛在作者的投稿興趣,也讓讀者對刊物內容一目了然,對于《季報》這樣面對公眾的刊物擴大影響、增加銷量會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
《季報》第2卷的另一大變化是作者群的大幅增加。經筆者詳細統計,《季報》第1卷共署名作者22個,出現了某期某欄由兩三個作者包干的現象。如第1卷第3期的“詩詞”一欄,共登載詩作14篇,由4位作者完成。而任鴻雋擔任總編輯后,四期的作者總數增加到35人,增長超過50%。作者的增加及欄目的細化和豐富,使《季報》各期不再出現兩三個作者獨挑大梁的現象。當時并非所有的留美學生都加入留美中國學生會,即便是會員也并非所有人對會務和會刊有熱心,能主動向《季報》投稿者更少,“因為志愿的投稿者很少,誰當了總編輯,都得向自己的朋友和熟人拉稿”。所以任鴻雋擔任總編輯后的一大任務就是組稿,按當時的情況,這幾乎完全依靠私交關系去聯絡、游說,組稿的困難可想而知。但在任鴻雋的努力下,這個困難得到解決。
任鴻雋給《季報》帶來的第三大變化是積極以《季報》為陣地,宣傳科學救國思想。追溯最早的科學救國理念,應屬“師夷長技以制夷”,但直到經歷了洋務運動,19世紀末中國的所謂“科學救國”實際上仍然是“技術救國”。國人只看到西方的某樣東西中國沒有或造得比中國巧妙,所以要學一學,模仿模仿,實屬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可以說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的“科學救國”思想只停留在“技藝”的淺層,帶有很強的功利性。而關于“科學救國”思想中最重要的方面:如何把握科學精神、如何傳播科學思想和介紹科學研究的方法等,幾十年來卻被忽略,或根本未受重視。《季報》在這方面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1914年《季報》第1卷,擔任編輯的任鴻雋發表2篇長文,分別是發表于第2期的《建立學界論》和第3期的《建立學界再論》。《季報》第1卷中直接宣傳科學的文章只有3篇,除任鴻雋的文章,第3篇是楊銓(字杏佛)發表于該卷第4期的《科學與中國》。這在留學生界甚至是中國知識界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當時的中國,真正能理解科學為何物、能實踐“科學救國”思想的最適合的群體應屬這些海外留學生。但“科學救國”這一龐大的工程應從何入手呢?過往的經驗似乎鮮有價值,現實的方向又顯得千頭萬緒、模糊不清。任鴻雋進行了有創建性的探索和思考。如何建立學界?他認為依靠兩點:“國內須承平之度”和“國人向學之誠”。國家的和平及長治久安才能提供科學發展的良好外部環境。而所謂“國人向學之誠”則指有“為學而學”、不圖功名的科學者。何為學界?任鴻雋認為學界不是指有多少翰林進士、博士碩士,也不是看有多少學校、學會、留學生,而在于有一群以“求真”為學習目的的人。“是故建立學界之元素,在少數為學而學、樂以終身之哲人,而不在多數為利而學、以學為市之華士。”他認為科學的本能在“求真”,“致用”僅是科學的“旁能”,此前我們只注重“致用”甚至是“逐利”,這不利于科學的發達。他批判很多人出國留學,“以謀一己之榮利而已。故方其學也,不必有登峰造極之思,唯能及格得文憑斯已耳。及其歸也,挾術問世,不必適如所學,唯視得錢多者斯就之已耳。故有學文科而辦鐵路,亦有學機械而官教育者。”
他強調一國要發展科學,必須建立學界,而建立學界的途徑是有一群求真的人(科學家),有可以求真的場所(學校、圖書館和實驗室),做求真之事業(為學而學)。任鴻雋實際上從國家和個人兩個層面論述了一國如何才能有發展科學事業的條件:從國家層面來說,國家應該提供學校、圖書館、研究所或實驗室等機構供科學研究之用;從個人層面來說,要拋棄功名利祿心,專心向學,為學而學。因為此前中國無論是國家或個人,對待科學的態度實在是功利為主,我們學習西方科學的方式無疑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誤區,所以任鴻雋的這2篇文章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有指點迷津之效。
任鴻雋的這2篇文章是《季報》以及此前的《留美學生年報》上有關“科學救國”最早的言論。從內容來看,任鴻雋在此注重“喚醒”中國的知識界尤其是留學生界,呼吁他們不為功名利祿讀書,而為科學救國讀書。縱觀彼時的中國教育體系和人才的培養模式,能擔此重任的非留學歐美學習科學知識的留學生莫屬。任鴻雋的這一想法,很快在留學生中引起強烈的反響與共鳴,越來越多的留學生開始就科學救國的相關問題深入思考。《季報》上此后相繼發表多篇或宣傳科學救國思想,或介紹西方最新科學知識與制造工藝等方面的文章,如楊銓的《科學與中國》《紹介科學與國人書》;朱進的《論科學與軍事之關系》;藍兆乾的《科學救國論》《科學救國論二》;陳丙基的《中國宜組織科學研究學會》;江覆成的《論研究科學宜從實用上著手》;張貽志的《科學統系論》;胡明復的《科學方法論一》《科學方法論二》;等等。可以說,正是在任鴻雋的推動和帶領下,《季報》成為宣傳“科學救國”思想的重要陣地。尤其是該報所登載的《科學救國論》,“使‘科學救國’第一次以文本形式出現在近代國人面前,極大地推動了科學救國思想的宣傳,使之在更大范圍內進一步得到彰顯和傳播,擴大了社會影響,有助于科學救國思想的發展及完善,并為科學救國思潮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季報》對“科學救國”思想的積極宣傳,為近代中國的文化發展和社會變遷起了積極作用。《季報》展開科學救國思想宣傳之時,正是國內新文化運動方興未艾之際。在任鴻雋開始以《季報》為陣地宣傳“科學救國”思想同年,他與幾位好友有感于中國科學的落后,組建了科學社,編輯出版《科學》月刊。以“提倡科學,鼓吹實業”為宗旨。在新文化運動中,《季報》和《科學》堪稱姊妹刊物,高舉“科學”大旗,與《新青年》遙相呼應,推動了新文化運動的發展。
任鴻雋擔任總編輯的這一年里,可謂“身先士卒”,既要完成組稿等較重的任務,同時筆不輟耕,繼續發揮他會寫、善寫的能力。《季報》第2卷任鴻雋署名的各類詩、文達15篇,超過胡適、楊杏佛等人,文章數位列第一。擔任總編輯的一年,任鴻雋盡職盡力,使得《季報》的編輯工作大有起色,擴大了該報的影響。
1916年,任鴻雋《季報》總編輯的任期結束,但他依然是該刊物的重要撰稿人。1916年第3卷發表作品8篇,1917年第4卷發表作品17篇,1918年第5卷發表作品6篇。但這里面的變化非常明顯。第3卷的8篇中有7篇是詩作,另一篇是《西方大學雜觀》;第4卷17篇中有14篇是詩作,另3篇為介紹外國科學社及有關實業與教育關系的論作;第5卷共6篇,均發表于前兩期,其中有5篇詩文,另一篇論教會教育。相較于前兩卷的豐富內容,涉及多方面的文章,似乎不當總編輯后,任鴻雋對《季報》只以詩作交差。其實并非任鴻雋心存敷衍,而是他已逐漸把主要精力投入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去了,即創辦《科學》月刊,組建“中國科學社”。《科學》月刊1915年1月開始發行,同年10月又成立了科學社,任鴻雋均是主要發起人,并任首任社長。他既要當好總編輯,不辜負留學界同仁的信任和重托,同時又要花很多精力去呵護、培養《科學》月刊及中國科學社的幼苗,辛苦可想而知。從《季報》第2卷的成績來看,任鴻雋既沒有顧此失彼,更沒有厚此薄彼,把兩方面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但卸任《季報》總編輯后,任鴻雋則把更多更主要的精力放在處理中國科學社的相關事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