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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任鴻雋傳
  • 黃翠紅
  • 17308字
  • 2019-02-28 15:05:53

第二節 創辦《科學》月刊和中國科學社

一 創辦《科學》月刊

1.緣起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戰爭爆發前夕,國際局勢風云變幻,詭異莫測。為爭奪霸權,占得先機,歐洲各國的軍備競賽愈演愈烈,其中科技的力量日益突顯。科學的發展使戰爭更為激烈和殘酷。這些情況引起身在異邦卻心系祖國的留學生的極大關注,他們思考“一旦戰事爆發,世界上的頭等強國,都把他們多年積蓄的力量拿出來做你死我活的斗爭”,那處于此局勢中的中國該如何應對。所以“在國外留學的中國學子,不能不怵目驚心,想做一點什么,對祖國有些微的貢獻”,“他們看到當時歐、美各國實力的強大,都是應用科學發明的結果,而且科學的重要性,在西方國家的學術、思想、行為方面,都起著指導性的作用。而現今世界里,假如沒有科學,幾乎無以立國”。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2頁。

1914年夏天,任鴻雋留學美國已一年有余。此時的他已28歲,中過秀才,留過洋,參加了辛亥革命,任職于最高行政機關,閱歷豐富,心智成熟。而且他二渡留洋非為博取功名,而是為了探尋新的救國之路。所以功課之余,任鴻雋常常注意研究歐美國家強盛的機制,中西方文化、發展道路的差異。于此任鴻雋已頗有心得:“顧吾此時于西方學術之本源略有所見,以謂西方學術乃至西方文化之所以異于東方者,一言以蔽之,西方有科學,東方無科學而已。”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82~683頁。“現今觀察一國的文明程度的高低,不是拿廣土眾民、堅甲利兵作為標準,而是用人民知識的高明、社會組織的完備和一般生活的進化來作衡量標準的。”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7頁。西方的強大,列強的紛爭都是靠科學的發展,所以中國要發展,要強大,離不開科學,故而要把科學之樹移栽中國。任鴻雋親眼見識美國因科學技術的發達而帶來的整個國家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開始認真思考他們這些在美學習科學知識的中國人如何去實踐“科學救國”。他不僅積極思考,且很快就付諸行動。

任鴻雋在《建立學界論》一文中,闡述了知識界傳播科學的責任及如何有效的傳播科學。任鴻雋認為知識分子(包括他們這樣的留學生)在傳播科學知識、引領社會發展方面作用重大:“是人也,平日既獨居深造,精研有得。臨事則溯本窮源,為之辨其理之所由始,究其效之所終極,歷然如陳家珍于案而數之也。其言既騰載于報章,聽者遂昭然若發蒙。其事而屬于政治也,將有力之輿論,由之產出,而政府之措施,因以寡過。其事而屬于學問也,將普通之興昧,因以喚起,而真理之發舒,乃益有期。”他認為知識分子不應坐于書齋,專心于學問,而應該對整個社會以己之學識發揮有益的影響。發揮影響的途徑就是建立學術團體,任鴻雋稱之為“學界”。有無這樣的“學界”,事關一國的興衰強弱:“學界者,暗夜之燭,而從瞽之相也。國無學界,其行事不豫定,其為猷不遠大。唐突呼號,茫昧以求前進,其不陷于坎阱者幾希。且夫學界之關系一國,豈特其未來之運命而已,實則當前之盛衰強弱,皆將于學界之有無為正比例焉。”這樣的“學界”,“于英于德于法于美之各大都會及教育中心所在地見之,乃至于日本之東京而亦見之,而環顧吾國,則吾大索十日而未嘗見也,此吾所以為吾國無學界悲也”。任鴻雋:《建立學界論》,《任鴻雋文存》,第3頁。就目前的資料所及,任鴻雋應該是留學生中最早提議設立學術團體的人,任鴻雋夫人陳衡哲在回憶任鴻雋的文章中寫道:“(我)知道那時在留學界中,正激蕩著兩件文化革新的運動。其一,是白話文學運動,提倡人是胡適之先生;其二,是科學救國運動,提倡人便是任叔永先生。”陳衡哲:《任叔永先生不朽》,《任鴻雋文存》,第746頁。

關于《科學》月刊的討論創辦過程,任鴻雋是這樣回憶的:“事實上,一九一四年的夏天,當歐洲大戰正要爆發,在美國康奈爾大學留學的幾個中國學生某日晚餐后聚集在大同俱樂部廊檐上閑談,談到世界形勢正在風云變色,我們在國外的同學們能夠做一點什么來為祖國效力呢?于是有人提出,中國所缺乏的莫過于科學,我們為什么不能刊行一種雜志來向中國介紹科學呢?這個提議立刻得到談話諸人的贊同,他們就草擬了一個‘緣起’,募集資金,來做發行《科學》月刊的準備。”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3頁。大同俱樂部是什么機構,參加“閑談”的中國留學生又有哪些人呢?據胡適回憶說:“他們有一天(1914)聚在世界會(Cosmopolitan Club)的一個房間——似是過探先住所——商量要辦一個月報,名為《科學》。后來他們公推胡明復與楊銓、任鴻雋等起草,擬訂‘科學社’的招股章程。”胡適:《追想胡明復》,歐陽哲生主編《胡適文集》第4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第661~667頁。他們當天聚會的場所“Cosmopolitan Club”,根據詞義釋為“世界會”“大同會”“大同俱樂部”均可。因無法查到有關該俱樂部的更進一步的資料,就前文推斷,它應該是康奈爾大學的一個學生組織,用以學生們課后聚會、討論國際時事與政治。而胡適回憶“似是過探先住所”,但科學社第三次年會“到者五十四人,假美國康乃耳大學校舍與其大同會所為會址”,《申報》1918年10月30日,第10版。或者是胡適回憶有誤,或者是1914年時大同俱樂部還無專門會所,后來才有。但它是在康奈爾大學中國留學生中很有影響的學生組織,這是無疑的。

一般把任鴻雋等人在大同俱樂部的這次閑談作為《科學》雜志及科學社的起點,而此次閑談到底在哪一天,目前有多種說法。任鴻雋的回憶中也只說是1914年夏天,并無具體日期。在趙慧芝的《任鴻雋年譜》、霍益萍等著的《科學家與中國近代科普和科學教育——以中國科學社為例》及一些論文中認為這一天是1914年6月10日。中國文史出版社的《楊杏佛》一書中則只簡單記載這年6月楊杏佛與任鴻雋等人醞釀創辦《科學》。楊宇清編著《楊杏佛》,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第222頁。楊杏佛的兒子楊小佛則給出了“6月29日”這一日期,他的依據應該來源于胡適的日記。楊小佛:《記“中國科學社”》,《中國科技史料》1980年第2期,第72頁。胡適在這天的日記中寫道,“此間同學趙元任、周仁、胡達、秉志、章元善、過探先、金邦正、楊銓、任鴻雋等,一日聚談于一室,有倡議發刊一月報,名之曰《科學》”,并全文抄錄了《科學社招股章程》。季羨林主編《胡適全集》第27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第343頁。從日記內容看,胡適并未說明科學社于當天成立,因他并未參與科學社的創建,只是事后得知科學社成立的消息,日記應屬補記性質。“6月10日”的說法來自科學社的另一發起人趙元任,他這一天的日記中寫道:“晚間去任鴻雋(叔永)房間熱烈商討組織科學社出版月刊事。”趙元任:《在康奈爾的幾年》,徐如麒主編《中國現代知名學者傳世文典》(上),團結出版社,1999,第288頁。《任鴻雋年譜》及相關研究者多結合任、趙二人的回憶,認為任鴻雋所說在大同俱樂部的閑談即在1914年6月10日,并認為這一天就是科學社的成立日。目前還存在兩個問題,那次“閑談”究竟在哪一天?那一天是否就標志著科學社的成立?由于科學社最初的存在僅是作為發行《科學》月刊的組織,并沒有召開成立大會,似乎應以《科學》的正式出版為標志。但一年多后,科學社成功改組為中國科學社,《科學》的編輯、發行僅成為該社眾多業務中的一項,所以無論是科學社社員還是今天的研究者,均沒有以《科學》的問世日作科學社的誕生日。所以到底哪件事可以算作科學社成立的標志,仍是件模糊不清的事情。按照任鴻雋的說法,他顯然把那次“閑談”作為科學社開始創立的標志。此次閑談應在6月10日趙元任所記的“熱烈商討”之前。《科學》第3卷第1期登載的中國科學社股東交納股金一覽表中,1914年到1915年7月股東認交股金的日期和金額里最早交納股金的日期是1914年5月19日。張劍:《中國科學社股東、股金與改組》,《中國科技史料》2003年第2期。只有先期討論了發行雜志的事,才可能會有人認繳股金。再對比任鴻雋所說的“閑談”與趙元任日記的內容,顯見二人所說并非同一天之事。趙元任所記“晚間去任鴻雋(叔永)房間熱烈商討組織科學社出版月刊事”,應該在大同俱樂部的“閑談”之后,創建科學社、發行《科學》月刊的相關事務已進入實施階段。可見大同俱樂部的“閑談”應該早于6月10日的“熱烈商討”。而且從趙元任日記可知,當天也只是“商討”,未確定科學社成立事,否則趙元任沒有理由不在當天的日記中記下一筆。根據以上資料,結合胡適6月29日的日記中已抄錄有《科學社招股章程》,可以得出的結論是:科學社成立的最初動議,即任鴻雋所提及的大同俱樂部的“閑談“要早于6月10日,如果以招股章程公布作為成立的顯性標志的話,這一日期應在6月中下旬,最遲在29日前。另一能為科學社成立日期提供佐證的是《楊杏佛》中提到1916年6月15日“中國科學社社員在康乃耳大學宿舍401房間召開成立二周年紀念會”。楊宇清編著《楊杏佛》,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第224頁。1915年10月25日,科學社改組大會上就決定每年10月25日為成立紀念日,所以1916年6月15日召開的二周年成立紀念會應該是指改組前的科學社成立兩周年紀念(此時改組后的中國科學社成立還不到一年)。這個日期與上述推斷基本相符合。

2.制定章程、募集資金

發行雜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制定辦法,解決經費、稿件、編輯、發行上的問題,處理募集操作資金等相關事宜,成立名為“科學社”的社團,給即將出版的雜志定名“科學”。此時的“科學社”與一年后經改組的中國科學社大不相同,完全是為了組織發行《科學》雜志等相關事宜而設,“因為要發行科學雜志,他們才組織科學社”。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3頁。《科學》第1卷第1期的“例言”第一條也說:“一文明之國,學必有會,會必有報,以發表其學術研究之進步與新理之發明。”任鴻雋:《〈科學〉三十五年的回顧》,《任鴻雋文存》,第717頁。既然是“學必有會,會必有報”,所以盡管他們最初討論時僅說要發行一個宣傳科學的刊物,但刊物必須以學會為依托。科學社在1915年改組為中國科學社前,并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學會”,發行《科學》雜志是它唯一的工作。科學社同仁闡明他們建立社團、發行《科學》雜志的動因:“今試執途人而問以歐美各邦聲名文物之盛何由致乎?答者不待再思,必曰此食科學之賜也。……同人等負笈此邦,于今世所謂科學者庶幾日知所亡,不敢自謂有獲。顧嘗退而自思,吾人所朝夕誦習以為庸常而無奇者,有為吾國學子所未嘗習見者乎?其科學發明之效用于尋常事物而影響于國計民生者,有為吾父老昆季所欲聞知者乎?……試不知其力不之不副,則相約為科學雜志之作,月刊一冊以餉國人。……”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3頁。從上面的內容看,這份“緣起”的主要目的是爭取留美中國學生的支持,為募集資金和約稿吹風,同時亦定下了本刊的辦刊方針“專以闡發科學精義及其效用為主,而一切政治玄談之作勿得闌入焉”。此后《科學》發行的幾十年里一直堅持了該方針。在這份“緣起”上簽字的有以下九人:胡達、趙元任、周仁、秉志、章元善、過探先、金邦正、楊銓、任鴻雋。

科學社募集資金的方式是發行股份,其《招股章程》中明確規定了股份發行份額及股東權益等內容。季羨林主編《胡適全集》第27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第343~344頁。

科學社招股章程

一、定名 本社定名科學社(Science Society)。

二、宗旨 本社發起《科學》(Science)月刊,以提倡科學,鼓吹實業,審定名詞,傳播知識為宗旨。

三、資本 本社暫時以美金四百元為資本。

四、股份 本社發行股票四十份,每份美金十元;其二十份由發起人擔任,余二十份發售。

五、交股法 購一股者限三期交清,以一月為一期,第一期五元,第二期三元,第三期二元。購二股者限五期交清,第一期六元,第二三期各四元,第四五期各三元。每股東以三股為限。購三股者,其二股依上述二股例交付,余一股照單股法辦理。凡股東入股轉股,均須先經本社認可。

六、權利 股東有享受贏余及選舉被選舉權。

七、總事務所 本社總事務所暫時設美國綺色佳城。

八、期限 營業期限無定。

九、通信處 美國過探先。


該章程顯得較為簡單和粗糙,雖然規定了組織名稱、宗旨、成員權利等內容,卻無組織原則、結構設置、入社資格、社員義務等對組織來說必備的內容規定。雖然《科學》正式出版時又公布了科學社的組織機構:董事會,由會長任鴻雋、書記趙元任、會計秉志、胡明復和周仁五人組成;《科學》編輯部,部長楊銓;營業部,部長黃伯芹;推廣部,部長沈艾。但如此組織機構的設置更說明了科學社的功用唯一:發行《科學》月刊。從此點來看,科學社與真正的社團組織還存在較大差距。科學社是為了發行《科學》而創,從這一點上可以將它視為雜志社。而它的章程名為“招股章程”,認股的股東還可參與“分紅”,似乎又是一個股份制運作的公司。正如任鴻雋所說,它的出現僅僅是這群留學生為了方便發行《科學》雜志而聚集起來的一個松散群體。所以此時的科學社從性質上來說可以稱作是股份制雜志社,“其目的在刊行《科學》雜志以灌輸科學知識,其辦法仿照集股公司……”任鴻雋:《科學社改組始末》,《科學》第2卷第1期。

“緣起”及《招股章程》的發表說明《科學》月刊的編輯發行工作已進入實質性階段,這在留學生中是一件比較重大的事情,所以胡適在6月29日的日記中全文抄錄了該《招股章程》,并說:“留美學界之大病在于無有國文雜志,不能出所學以餉國人,得此可救其失也,不可不記之。”當然興奮的胡適似乎忘記了該年剛剛改版的《留美學生季報》亦是留學生辦的面向國人的國文雜志,只不過內容和側重點不同。《季報》重在向國人介紹美國教育狀況及留美學生界的情況,而《科學》則重在傳播科學。

從招股章程內容來看,任鴻雋等創刊者是把科學社當作一個股份公司來經營,股東投資,有“享受贏余及選舉被選舉權”,而《科學》即是該公司的產品。對于能否募集到充足的股金,創刊者們心里沒底。不料《招股章程》公布后,在留學生中引起強烈反響,要求購股者很是踴躍,“不到幾個月,社員已到了七十余人,股金集到五百余元,同時雜志的稿件也湊足印三期的數目”。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23頁。任鴻雋的回憶在中國科學社的“認股一覽表”、“交股一覽表”和“股金總收入”三份檔案里得到印證。張劍:《中國科學社股東、股金與改組》,《中國科技史料》2003年第2期,第97頁。到1914年底,科學社已有社員35人,共認股52份,實收股金416美元。(按《招股章程》規定,股金可分3~5期交清,有社員此時只交了部分)而1915年7月,社員數增加到76人,實收股金共782美元。這個數額已大大超過創刊者的預期,他們原計劃當文稿和經費都積有三個月以上的準備后,才交印發行,未料進展卻較為順利。

科學社發行股份得到留學生們的支持和響應,至少說明了以下幾點:第一,《科學》的宗旨得到大家的認可與支持。留學海外的學子們,對積貧積弱的祖國始終有一顆拳拳赤子之心,希望自己的祖國能發展與強大,他們又眼見了歐美各國由于科學的發達所帶來的進步。所以《科學》“提倡科學,鼓吹實業,審定名詞,傳播知識”的宗旨正表達了他們的心聲,他們愿意為推動祖國科學事業的發展盡一份力。第二,科學社發行的股份,規定的每股十元的金額和分期交納的方式讓留學生容易接受。因為此時在留美中國學生中,讓他們分批交納十元并無太大困難。雖然趙元任提及似乎為交納這筆會費吃過苦頭:“我們得要用從獎學金中特別節省下來的錢,支持這個刊物。有一段時間,我以湯和蘋果餅作午餐,以致得了營養不良癥。”趙元任:《從家鄉到美國——趙元任早年回憶錄》,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第118頁。在幾個主要發起人中間還展開了節食競賽,有時每天只花5角錢,甚至減到3角5分。據1977年加州大學內部出版的《口述傳記》,趙元任追憶當時餐費的最低記錄是每天2角3分美元,以至有兩人(指趙元任和楊杏佛)因此而病倒。趙新那、黃培云編《趙元任年譜》,商務印書館,1998,第73頁。如果把上面的這些說法看得很嚴重的話,似乎這些留學生當年要從生活費中擠出一二十元實在是太困難了。其實不然,當時留美學生中大部分是庚款生或公費生,以人數較多的庚款留學生為例,他們每月的生活費是60美元(后漲到80美元)。除庚款生外,其余公費生的經費同樣頗為可觀。據民國3年(1914)教育部《經理美洲留學生事務暫行規程》第七條規定:留學美洲學生往返川資、治裝費及每月學費應照下開數目支給:每月學費美金八十元。出國川資本國銀五百元,回國川資美金二百五十元。治裝費本國銀二百元。陳學恂、田正平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留學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第212頁。這筆錢在解決正常的吃穿等生活所需后且有多余。趙元任1959年跟友人談話時提及這60美元什么都包括在內,吃飯一個禮拜3塊半,早晨還吃牛排,還剩的有錢買鋼琴。趙元任:《從家鄉到美國——趙元任早年回憶錄》,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第193頁。所以留學生們一般都能在娛樂應酬上花上一筆不小的錢,他們基本每周末都要下館子、上戲院,可以花2塊7毛5分到戲園看一場《威尼斯商人》,吳景超:《我們的娛樂》,《近代史資料》總第九十一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第184頁。花兩三元在中國餐館吃一次飯,過年過節互贈禮物等。曾昭掄:《大波斯頓中國學生的生活》,《近代史資料》總第九十一號,第192頁。任鴻雋也在家書中向家人匯報他在美每月學費及生活費約需五六十元,雖所剩不多,亦可省出些貼補家用。《任鴻雋陳衡哲家書》,第62頁。所以想加入科學社的同學,一年的生活費中省出一二十元,且分期交納,實在不是非常大的壓力。之所以會出現趙元任說的那樣的“慘況”,一是因為這些留學生每月都有固定生活來源,所以花錢有些大手大腳,經常下館子、上戲院,基本無存錢的習慣。突然要交科學社的股金,只能在當月開支上有所縮減。而這些年輕人大概娛樂應酬項上的開支是舍不得縮減的,如趙元任,他每月的開支,房租、洗衣費、理發費等不能省,較具靈活性的就是吃飯和娛樂應酬了。在康奈爾時的趙元任應酬非常多:“似乎這一年我的朋友比任何其他時期為多——年長的朋友、年輕的朋友、男朋友、女朋友。”“在那時我的年齡,我該對女孩子發生興趣,我也的確如此。我常和李(Mable Lee),鄺(T. N. Kwong)、瑞葩·貝夫見面,尤其和周淑安見面時候最多。我也和歐莉芳(Robert Oliphant以后為Merrihew太太)及許海倫(Helen Huie)約會,并帶鄺小姐去看Huckleberry Finn電影。”趙元任:《從家鄉到美國——趙元任早年回憶錄》,第151頁。所以交際應酬如此繁忙的趙元任斷不肯也很難省下娛樂、交際開支,身體就成了被“苛刻”的對象,以致展開節食競賽。

科學社第三個頗具吸引力的原因是其股份制的運作方式。彼時在留學生中比較有影響的刊物如《留美學生季報》,其發行費用來自于留美中國學生會的會員交納的會費。這些會費用途很廣,學生會的一切公共事務開支均由此出。對于會員來說,會費交納后,雖然可以參加學生會的各項活動,但這筆錢似乎就跟自己沒有直接的聯系了。而交給科學社的股金則不同,社員所交納的股金只有一個用途,即編輯發行《科學》,社員的錢交上來后,怎么花的,一清二楚。購買股份后,作為股東有享受贏余及選舉和被選舉權。所以這筆錢既不用擔心被亂花,搞得好還可參與分紅,這比單純交納會費更具吸引力。而且股東入股自愿,退股自由。如1915年10月科學社改組時,會計胡明復報告當時共有股東77人,改組前有3人退股,退還股金16美元,剩下74位股東共有股金831美元。胡明復:《中國科學社第一次常年會會計報告》,《科學》第3卷第1期。

當然,作為創始人,任鴻雋、楊杏佛等人帶頭積極認股。在第一批社員中,任鴻雋和楊杏佛的認股數最多,每人認購3份,且當年就交足了股金30元。認購2股的有趙元任、胡明復、金邦正、過探先、朱少屏、秉志、周仁、鄒樹文、廖慰慈、黃伯芹、錢天鶴、姜立夫等12人。其余認購1股。

3.組稿和發行

在解決經費問題的同時,能否成功組稿亦事關《科學》能否順利出版。當時正擔任《留美學生季報》編輯的任鴻雋深知稿件來源的不易,為使《科學》盡快順利出版,他們幾個發起人成了最初的主要撰稿人。編輯部部長楊杏佛亦是到處想辦法組稿,1916年6月24日,為組稿有點手忙腳亂的楊杏佛寄給胡明復一首白話詩,讓他向趙元任催稿,詩文如下:自從老胡去,這城天氣涼。新屋有風閣,清福過帝王。境閑心不閑,手忙腳更忙。為我告夫子(指趙元任),《科學》要文章。該詩經胡明復轉告趙元任后,趙和詩一首,抱怨楊杏佛催稿太甚:《科學》稿已去,“夫子”不敢當。才完就要做,忙似閻羅王。楊宇清編著《楊杏佛》,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第20~21頁。《科學》第1卷第1期署名作者共11人,分別是任鴻雋、趙元任、陳茂康、胡明復、楊孝述、周仁、李垕身、秉志、過探先、金邦正和楊銓,每人一篇,其中8人是科學社發起人。第2期的作者群與第1期相比,變化不大,仍以幾個發起人為主。可見剛剛起步的《科學》雜志在稿源方面亦存在一定困難,稿件來源略顯單薄。

此時任鴻雋身兼多任,他既是科學社的創始人、社長,擔任《科學》雜志的編者和主要撰稿人,而且他還是1915年度《留美學生季報》的總編輯。因此除學業外,他要投入大量課余時間在這兩份刊物上面。前已提及,《留美學生季報》這一年他是最高產的作者,而在《科學》月刊亦是如此。《科學》第1卷全年12期,任鴻雋共發表12篇文章。

經過任鴻雋等人的努力,1914年底,他們把文稿寄往上海,交托“寰球中國學生會”總干事朱少屏代為經理印刷發行。寰球中國學生會由印尼歸國華僑李登輝于1905年在上海創辦,李本人擔任主席,朱少屏任總干事,1926年底該會停止活動。該會宗旨:協助和推動“清王朝的進步”;促進在世界各國留學的中國學生之間的聯系與團結;提供會員有關就業、醫藥及法律等的咨詢服務。對留學生來說,寰球中國學生會既是他們的“出國留學服務中心”,為他們出國時提供必要的咨詢和幫助,又是他們出國后與國內互通聲氣、替他們代辦業務的“聯絡服務中心”。《科學》第1卷第1期于1915年(民國4年)在上海問世。位于上海靜安寺路五十一號的“寰球中國學生會”亦成為《科學》雜志的總經理處。在《科學》的封面上則直接出現“上海靜安寺路五十一號中國科學社發行”的字樣,這里儼然是科學社的國內“社所”了。

在當時中國出版發行的各類期刊中,《科學》一問世,由于內容與形式上顯著的特點立即引起人們的關注。

一是最早高舉“民主”和“科學”的大旗。《科學》發刊詞中開宗明義地指出:“世界強國,其民權國力之發展,必與其學術思想之進步為平行線,而學術荒蕪之國無倖焉。”與“民權”為“平行線”的學術思想包括哪些內容?《科學》的回答是:“抑歐人學術這之門類亦眾矣,而吾人獨有取于科學”。科學社同仁認為,“民權”與“科學”是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兩面旗幟。1915年9月陳獨秀在《青年雜志》創刊號的《敬告青年》中亦有類似的表述:“近代歐洲之所以優越他族者,科學之興,其功不在人權說下,若舟車之兩輪焉。”《科學》上“民權”與《青年雜志》上“人權”屬相同的概念,可見兩個雜志均把“民主”與“科學”視為改造中國的兩大武器。顯然,比《青年雜志》早誕生8個月的《科學》更早地舉起了“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

二是排版方式最早采用橫排行文及新式標點,此舉開風氣之先。比《科學》晚8個月問世的《青年雜志》也僅是橫排、豎排雜用。如《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中陳獨秀所譯《婦人觀》用橫排,而同期中另一篇譯文《青年論》則是譯文豎排,英文橫排。這種橫排豎排雜用的狀況一直被《新青年》沿用至1922年。《科學》則由始至終棄豎排不用。此舉并非為標新立異、吸人眼球,而是由《科學》雜志的文章內容所決定。《科學》的編者們最早意識到,要以“科學”改造中國,中文原有的無標點豎寫的表現形式,非常不利于中西文化的交流。作為一份旨在向國人傳播西方科學,兼具通俗與專業特點的雜志,發表的研究者的專業性學術論文,以及里面出現的大量現代科學語言的表述,如公式、方程、圖表等,如采用中國傳統的無標點豎排則無從下手,亦無法適當表達。如《科學》第2卷第2期上發表的任鴻雋所寫《化學元素命名說》一文中,既有化學公式,亦有“化學原子名量表”(類似于“化學元素周期表”),此類內容如套用傳統的豎排,根本無法修改。《科學》編輯部對采用橫排加新式標點做了說明:“本雜志印法,旁行上止,并用西文句讀點之,以便插寫算術及物理化學程序,非故好新奇,讀者諒之。”例言,《科學》第1卷第1期。《科學》雜志最早以實際行動拉開了“文學革命”的序幕。“文學革命”的一大內容是文學表現形式的革命,其中就包括了豎排變橫排和采用新式標點。在《科學》的實際行動后,1915年6月,胡適寫下《論句讀及文字符號》一文,論述中國文學無句讀及標點符號的弊病,提出了“文學革命”在形式上變革的一個方向。書寫形式和標點符號的使用,看起來是一個小的枝節問題,但究其實,與采用白話文一樣,都是使語言朝著通俗化、精確化方向變革的一個很重要的措施。張向東:《“五四”文學革命中的“書寫形式”革命——橫行書寫分段新式標點符》,《蘭州學刊》2010年第3期。所以從“文學革命”角度來看,《科學》采用橫排加新式標點的排版方式,意義就很重大了。它的這一做法也為后來的雜志所效仿,如《新青年》《每周評論》等。

三是統一科學名詞的譯名。《科學》在向國人介紹西方科學知識時,涉及大量科學名詞。這些科學名詞基本源于西方,漢語中無對應名詞,向國人譯介科學知識的翻譯者們往往各憑所好,科學名詞五花八門。如若不加統一,容易發生歧義或造成混亂,不利于科學的傳播和發展。所以《科學》編輯部特別聲明,規定所有來稿的科學術語由編輯部統一審定。后來還成立了“名詞審查委員會”,分學科審定科學名詞后予以公布、推廣。

四是《科學》雜志的稿件內容偏重自然科學,一開始就顯示較強的專業性,與一般的通俗雜志相區別。例如《科學》創刊號共11篇文章。


任鴻雋:說中國無科學之原因

趙元任:心理學與物質科學之區別

陳茂康:平面數學

胡明復:萬有引力之定律

楊孝述:歐姆定律

周仁:水力與汽力及其比較

李垕身:膠灰制造法

秉志:生物學概論

過探先:中美農業異同論

金邦正:森林學大意

楊銓:加里雷倭傳


這11篇文章中,除任鴻雋的文章屬于“通論”性質,楊銓作的人物小傳外,其余均屬自然科學專業性領域內的專業論文。此前中國還未有類似的專業性較強的刊物出現。可以說,《科學》的內容與任鴻雋等人創刊的設想高度一致,或者說這些創刊者們嚴格按照最初的藍圖來編輯出版《科學》,即要為中國辦一份專門傳播科學的雜志。雖然此后《科學》的辦刊方針有過“通俗”與“專業”之爭,但總體來說,基本是偏于專業,尤其是偏向自然科學領域,這一點沒有太大的變動。

《科學》能順利出版,除前述的成功募集資金及編輯人員富有成效的工作外,還離不開編輯及撰稿人的(最初主要是任鴻雋等創社元老)無私奉獻,因為給《科學》投稿是沒有稿費的。任鴻雋在《〈科學〉三十五年回顧》一文中寫道:“在《科學》上投稿的,向來不收稿費,只以本文的復印本若干為酬。”編輯也基本不拿工資,“主持編輯的人除了一二特別聘請者外,也是不受薪資”,“他們做文章,做事務,不但不希望物質的報酬,有時還得自己貼補一點費用。”任鴻雋:《〈科學〉三十五年的回顧》,《任鴻雋文存》,第719頁。正是因為有這樣為了在中國傳播科學而甘于奉獻的編輯及作者群,《科學》才能長久維持。

《科學》發行后,任鴻雋等人還想方設法爭取各方支持,擴大影響。1915年5月25日任鴻雋給正在法國的蔡元培、汪精衛等人寫信尋求支持。信的全文如下。


孑民、石曾、精衛先生左右:

前者上書左右,并媵以《科學》雜志一冊,敬求教正,托吳玉章轉達。近得吳君來書,始知此書迄未收到。當此戰濤洶涌中,區區魚雁浮沉,亦何足怪,然辜同人仰望之心又數月矣。

同人等愚見,以為國之不振,國民無學,實尸其咎。竊不自揆力之不副,就修學之暇,發起此《科學》雜志,交以為傳輸學術之機關,作起國人好學之志氣。竭蹶經營,已將一載。其第一期于正月在上海出版,今已出至第四期矣。幸得國內外同學匡助,尚得繼續無替。然科學大業,而同人學識谫陋,知不足副椎輪之任。

諸先生德業文章,為世尊仰,若能不吝金玉,賜以宏篇,則不獨本雜志之光,實社會之導也。讀復康南耳同學書,責同人以養成新中國復活之種子,同人駑劣,何能副先生等重望。然區區此心,茍利國家,不敢撣勞,以此自誓,并望先生等之助成之耳。時事艱虞,幾難自奮,顧瞻春樹,引領于邑。專此,敬問道安不一。

任鴻雋再拜(五月廿五日)高叔平、王世儒編《蔡元培書信集》(上),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第251~252頁。


6月份蔡元培、李石曾給任鴻雋回信表示支持。


叔永先生足下:

由吳玉章君轉到惠書,并《科學》雜志一冊,洛誦之余,不勝感佩。

欲救吾國之淪胥,必以提倡科學為關鍵,弟等絕對贊同。伏讀《科學》例言,有不涉宗教一條。又雜志發端,揭一以科學與宗教宣戰之G氏以為模范,想見諸君子所提倡者,誠純粹之科學也。夫實驗之科學與臆造之宗教,本不相容,徒以科學自有范圍,不能不留有存而不論之余地,宗教家遂得假零星之科學知識以張其教義,以莠亂苗,其害乃較蒙昧之宗教為甚。

美國基本人民本英產,英人固以篤信宗教著于世界者也。美之立國,又托始于清教徒,故美國都會之勢力至巨。我國留美學者,以彼國退還賠款之故,其數較他國為多,而其介紹汲引之事,大半由教士擔任。故留美同學,不患其不勵于學,而患其毗于教。今得諸君子脫離宗教之《科學》雜志以樹之的,庶有以輸科學之真詮,而屏宗教之闌入,此尤弟等所助為張目者也。

弟等在此,常以促進教育、改良社會之責任互相策勉。去年,曾發行《學風》雜志之議,其內容即以科學、美術為中堅。第一期屬草甫竣,而歐戰發端,迄今尚未付印。出版以后,當與貴處之雜志互相應求也。

精衛先生適有南洋之行,尊函已轉寄,勿念。此復,敬祝

進步!

弟李(石曾)蔡(元培)《蔡元培書信集》(上),第250~251頁。

二 成立中國科學社

1.科學社的改組

如果說《科學》月刊的誕生是幾個在美的中國留學生有感于西方科學的發達及祖國科學的落后,于閑談中產生的,帶有較大的偶然性;那么中國科學社的成立(亦可以說科學社的改組)則是隨著《科學》的發行工作步入正軌后,任鴻雋等人深思熟慮的結果。

《科學》發行不久,社中同仁感覺要謀中國科學事業的發達,要實現科學社的宗旨“提倡科學,鼓吹實業,審定名詞,傳播知識”,僅靠發行雜志一項工作遠遠不夠。“社友中漸有覺以雜志為主,以科學社為屬,不免本末倒置之病者,因提議改組科學社為學會”,任鴻雋:《科學社改組始末》,《科學》第2卷第1期。“就有鄒應藼君,正式提議改組本社為學社。”任鴻雋:《外國科學社及本社之歷史》,《任鴻雋文存》,第103頁。1916年中國科學社召開第一次年會,社長任鴻雋在開幕詞中解答為何要改組科學社為學會性質的“中國科學社”:“譬如外國有好花,為吾國所未有。吾人欲享用此花,斷非一枝一葉搬運回國所能為力,必得其花之種子及其種植之法而后可。今留學生所學彼此不同,如不組織團體,互相印證,則與一枝一葉運回國中無異。如此則科學精神、科學方法,均無移植之望。而吾人所希望之知識界革命,必成虛愿。此科學之所以有社也。”任鴻雋:《社長報告》,《科學》第3卷第1期。科學社董事會于1915年4月就改組科學社的原因向社員作出說明,征求意見。


一、振興科學,應舉之事甚多;如譯書設圖書館等,皆當務之急,不僅發行雜志,故科學雜志當為科學社之一事業,科學社不當為發行雜志之一手段。

二、本社為學會性質,則可逐漸擴充,以達振興科學之目的;為營業性質,則社員事業皆有限量。

三、本社為學會性質,則與社員不但有金錢上之關系,且有學問上之關系;為營業性質,則但有金錢上之關系,而無學問上之關系,與創立本社宗旨不符。


改組意見得到大多數社員的同意。董事會遂委托任鴻雋、鄒秉文和胡明復三人負責起草新的科學社總章,他們決定模仿英國皇家學會來改造科學社。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成立于1660年,是世界上歷史最長且從未中斷過的科學學會。它是非官方的、獨立的、自治的學術團體,主要功能有:科普活動,對科研個人、單位及出版物和學術會議進行資助,促進科學交流與合作,舉辦科學會議、講座,設立科學獎學金等。它既注重推動科學研究,又注重為民眾的公益事業服務。“中國科學社作為一個私人組織的學術團體,開始組織時,是以英國皇家學會為楷模的。即:除介紹科學之外,它注重實行科學研究,并為民眾公益事業服務。”任鴻雋:《中國科學社社史簡述》,《任鴻雋文存》,第742頁。1915年10月9日,由任鴻雋、胡明復、鄒秉文三人起草的《中國科學社總章》提交全體社員討論,10月25日全體社員表決通過了《總章》。

《總章》經全體社員討論通過,即宣告了中國科學社正式成立。10月25日成為中國科學社的創社紀念日。雖然《總章》第二十九條規定董事會應由七名董事組成,但第一屆董事會只產生了五名董事,分別是任鴻雋、趙元任、胡明復、秉志和周仁,根據《總章》,中國科學社社長任鴻雋即為董事會會長。書記由趙元任擔任,胡明復擔任會計。科學社的改組成功,使社員們對科學事業的前途充滿新的激情和希望,他們把中國科學社的建立看作中國科學事業發展過程中的里程碑,自豪地認為“中國之科學學會亦即以是為嚆矢乎!”任鴻雋:《科學社改組始末》,《科學》第2卷第1期。

依托于已發行一年有余的《科學》月刊的影響,中國科學社成立后,在國內外的中國學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其“聯絡同志,共圖中國科學之發達”的宗旨得到廣泛的支持。美國大發明家愛迪生寫來賀信,認為中國科學社所從事的事業正是國家進步的基礎:“貴國學子關于教育上之致力,實令遠方識時之士聞而傾佩,貴國之有些發達之征也。貴社同人擇途既得,進步尤著,異日科學知識普及全國,發榮滋長,永永無敵,可操券候也”。見《科學》第2卷第2期愛迪生《賀信》。黃興、黎元洪、張謇、蔡元培、范源濂、伍廷芳、黃炎培、唐紹儀、沈恩孚等均題辭(字)以賀。尤其是中國科學社成立的當天,黃興欣然為《科學》題字,但由于他當時正遭袁世凱通緝,科學社并未將此事宣揚。直到1917年6月,《科學》才發表黃興的題字及給任鴻雋等人的復信。亦是從這一期開始,《科學》月刊的封面采用黃興所題“科學”二字,以示對黃興的紀念。

2.中國科學社的主要活動——常年會

從1915年成立到1918年遷回國內,中國科學社在美活動三年。按照新社章,發行《科學》不再是中國科學社的唯一工作,還包括譯著書籍,籌建圖書館等工作,均須漸次舉辦。但因精力、經費等限制,在美的中國科學社主要的日常工作還是編輯、發行《科學》月刊。同時,作為新改組成立的學會,為體現其“聯絡同志,共圖中國科學之發達”的宗旨,召開年會、聯絡同志成為中國科學社各項工作中的重頭戲。在美期間,中國科學社共召開了三次常年會。

常年會的主要內容一般包括三大類,一類有關社務,如職員報告、選舉新董事會成員、討論修改社章及社員提議的其他事項等;一類是學術交流,由社員宣讀論文或發表演講;一類是社員交際會(聯誼會),以猜燈謎、有獎游戲及郊游等形式開展,以聯絡社員感情,增進彼此了解。任鴻雋在3次常年會上均當選為社長。從年會的內容可以看出,在董事會成員任鴻雋(社長)、趙元任(書記)、胡明復(會計)及編輯部部長楊銓和經理部部長過探先等人的努力下,中國科學社的事業在3年內獲得了很大的發展。社員人數較快增加,雜志發行量上升,科學社的影響越來越大。(見表1)由于第三次常年會是與中國工程學會聯合舉行,現以第一、第二次常年會為例,從科學社社員概況、科學社資金狀況及《科學》發行情況三方面展開分析,了解中國科學社的初期發展情況。

表1 中國科學社1916~1918年常年會統計表1中,菲力柏學校即菲利普斯學院(Philips Academy),白朗大學即布朗大學(Brown University)。

(1)社員概況

表2可見,中國科學社社員中,來自文化大省江蘇、浙江及得風氣之先的廣東、福建四省的最多,這也與清末民初留美學生的主要生源地以江浙、廣東等為主這一情況相符。1909~1929年1269名清華留美學生中,人數最多的是江蘇籍學生,共274名,占21.59%;廣東籍學生人數187人,占14.74%;浙江籍學生數157人,占12.37%。林輝:《近代中國留美學生群體研究》,《當代青年研究》2003年第5期,第19頁。反映到中國科學社社員的籍貫分布上,至第二次常年會時,江蘇籍社員已約占總社員數的1/4,所以當1918年中國科學社轉回國內后,把活動重地放在江蘇就成為必然。

表2 中國科學社社員籍貫分布情況統計(1917年8月止)

中國科學社社員中學習數理化及實業應用類的占有絕對多數,政史哲等文科類僅占很少一部分。中國科學社的宗旨在傳播“科學”,在他們看來,此“科學”多指自然科學。正如任鴻雋在《說中國無科學之原因》一文中認為:“科學者,智識而有統系者之大名。就廣義言之,凡智識之分別部居,以類相從,井然獨繹一事物者,皆得謂之科學。自狹義言之,則智識之關于某一現象,其推理重實驗,其察物有條貫,而又能分別關聯抽舉其大例者謂之科學。是故歷史、美術、文學、哲理、神學之屬非科學也,而天文、物理、生理、心理之屬為科學。”任鴻雋:《說中國無科學之原因》,《科學》第1卷第1期。而在彼時的留美學生中,學理工農醫類僅略占優勢。以清華留美生為例,1909~1929年間的留美生,學理工農醫科的占53.8%,學文法政商等科的占44.7%,前者雖有優勢,但不明顯。林輝:《近代中國留美學生群體研究》,《當代青年研究》2003年第5期,第21頁。但中國科學社有意識且重點吸引自然科學學科的留學生加入進來。中國科學社社員中,理工農醫科的比例在前兩次常年會中分別高達77.9%和89.6%,學科的傾向性非常明顯。(見表3)

表3 中國科學社社員學科分布統計

由于當時中國學生在美國分布相對較為集中,主要在東部、中部及太平洋沿岸的一些著名大學,尤以在東部者為多,加上中國科學社的骨干力量多在東部,故而在美國的社員分布以東部為最。據1916年常年會資料統計,時在美之社員為109人,分別是東部77人,中部23人,西部9人,東部社員又以康奈爾大學為最,達27人;而1917年在美156人,東部119人,中部27人,西部10人,康奈爾大學社員仍居榜首,為26人。此種狀況應該與任鴻雋、楊杏佛、趙元任、胡明復等社中骨干均在地處東美的康奈爾大學有密切關系。

(2)資金狀況

改組前,由于科學社采取股份制,社員即股東。改組后,舊股東依社章之規定,不愿為新社員者,退還其股金;愿為新社員者,以其已交股金中5美元為入社金,其余本人可選擇作為常年社金或特別捐。到改組時,共有股金831美元,除每人必交的入社金5美元外,有204美元轉為常年金(每人每年2美元),287美元轉為特別捐。當初科學社的9位發起人中,任鴻雋與楊杏佛認股數最多,每人3份,其余均認2份。除章元善未交納外,另外8人均足額交納。改組后,8人對股金的處理表現出他們是最熱心支持社務者,他們的股金中除5美元作為入社金,其余均選擇轉作了特別捐。

改組后科學社的收入包括:入社金(一次性交納),常年社金(每年2美元),仲社員年金(每年1美元),特別捐(包括月捐)及基金捐。以前兩次常年會統計情況來看,中國科學社每年的固定可用收入實際只有入社金一項。因為社員有享受免費收閱《科學》雜志的權利,“故常年金之每年美金二元,名義上雖為進項,于實際上則僅抵社員所享有印刷物之用費”,《第一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3卷第1期。仲社員年金每年僅1美元,遠不夠月刊之費;而特別捐和月捐,雖然據前兩次常年會統計,金額為各項收入中最多,但其全賴社員的熱心,社員一旦熱心稍退或生計出現變故,隨時可能減少或停止特別捐,且參加此項捐助的社員數頗少。

表4 中國科學社前兩次常年會收入

第一次常年會召開時,已有社員168人,但認助特別捐、月捐者先后一共25人(包括改組前),共捐助1198.93美元。(見表5)

表5 中國科學社第一次常年會特別捐、月捐明細《中國科學社第一次常年會會計報告》,《科學》第3卷第1期。

該統計未計入舊股金轉為特別捐的金額。捐助超過50美元的10人中,超過一半是科學社發起人。如果計入舊股金轉為特別捐的金額,則任鴻雋和楊杏佛同居榜首,達125美元。非發起人中尤以廖慰慈最熱心,改組前就購買了股金2份共20美元,改組時5美元作為入社金,15美元轉為特別捐。(此處的20美元僅指1914年科學社成立時認購的股份,即廖應有2股,每股10美元;而表5為特別捐和月捐的統計數據,屬自愿交納。)前10人的捐助總額達851.12美元,占總捐助額的70.98%。可見占中國科學社日常開支大宗的特別捐、月捐實際是靠很少的幾人在支撐,此進項極易受社員個人生活狀況的影響。很多社員回國后由于各種原因,往往對于各項事務熱心下降,比如回國后撰述員的稿件減少。再由于國內時局動蕩,生計日艱,回國社員的捐助也會相應減少。創始人之一的過探先于1915年夏天回國,此后一年內他對中國科學社金錢方面的貢獻,除了舊股20美元中15美元轉為特別捐外,只有上表中的特別捐10美元。而另一發起人金邦正則未出現在表5中,他們捐助金的減少,應該不是生計問題。如彼時過探先正擔任江蘇省立第一農業學校校長,而金邦正擔任安徽第一甲種農校校長,經濟上應該比留學時更寬裕。他們在國內亦在某些方面繼續為中國科學社出力,如此時的過探先還擔任中國科學社經理部部長之職。因此他們對特別捐、月捐熱心的稍減,應該歸因于遠離“本部”,忙于自身的家庭或事業,距離的疏遠導致了行動上的某種“疏離”。所以當任鴻雋、楊杏佛等社中活躍人士相繼學成回國,即決定把中國科學社遷回國內。畢竟“共圖中國科學之發達”的科學社,它的主要舞臺應該在中國,遷回國內有利于更好地團結國內知識分子,共圖中國科學的發展。

正是意識到“賴特別月捐以為生活,終非久計”,任鴻雋等人提出募集基金作為長久之計。董事會于1915年請回國的金邦正負責募捐,但因內亂頻仍,未見實際效果。1916年的基金共募得290.16美元,主要是靠社員捐出他們購買的“救國儲金”退還之款,未有來自社會的捐助。到第二次常年會召開時,募集的基金雖然只有109.99美元,不到上年的一半,卻出現了來自社會熱心人士的捐款,如從顧維鈞處募集了50美元,這對中國科學社來說是個零的突破。但在美期間的基金數額總體較少,存入銀行所生之息微乎其微,于中國科學社日常開支中貢獻很小。

(3)發行《科學》月刊

《科學》的發行狀況主要由稿件的數量與質量、價格等幾方面因素決定。《科學》前三卷,編輯部的稿件迫切需要解決的是量而非質的問題。《科學》編輯部的主要成員在編輯部部長之下有審查員、修辭員、抄錄員、名詞員、句讀員及校讀員等等,他們在部長的領導下各司其職,給稿件把關,而編輯部部長的首要任務是拉稿。給《科學》投稿最主要的是常期撰述員,他們是雜志的特約寫稿人,《科學》能否按期出版主要取決于他們能否按期供稿。據編輯部部長楊杏佛的年會報告統計,這一時期撰述人的稿件占了多數。(見表6)《第二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4卷第1期。

表6 《科學》月刊稿源統計占比

但令編輯部比較頭疼的一個問題是,由于常期撰述員給《科學》投稿靠的是熱情與自覺,因此這部分重要的稿件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新撰述員每年都有增加,而舊撰述員則在不斷“流失”。據楊銓統計,1915年度的稿件中,舊撰述的貢獻率占80%,1916年下降到38%,而該年新撰述的貢獻率達55%。舊撰述的“流失”,學生回國是主因。很多撰述員回國后不再投稿,所以楊銓擔憂地說:“回國以后的撰述員未來一篇文字。寫信去要,回信不是說事忙,就說沒有材料,國內情形我們在美國的人不能明白,但是我們將來總要回國,《科學》月刊將來亦打算在國內編輯,若是在中國不能作文,恐怕編輯部離開美國時候就是月刊關門時候。”《第一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3卷第1期。任鴻雋在中國科學社成立20周年之際,曾回憶當時《科學》總編輯楊杏佛向趙元任催稿子的情形:“記在美國時,亡友楊杏佛君為科學總編輯,常以打油詩向趙元任君索文,趙君復以一詩云:‘自從肯波(指劍橋)去,這城如探湯,文章已寄上,夫子不敢當;(楊原詩有‘寄語趙夫子,科學要文章’之句)才完又要忙,忙似閻羅王,幸有辟克歷,屆時還可大大的樂一場’。”任鴻雋:《中國科學社二十年之回顧》,《科學》第19卷第10期。第二次常年會上,編輯部部長楊銓呼吁在稿上下功夫:為鞏固期刊計,勢必多得新撰述員新投稿員,若明年增刊之議實行,需稿更多,絕非因循敷衍所能了事,征稿范圍必須推廣無疑義。推廣可分兩途,一由各分股向股員征文,一由編輯部向社內外能文者直接征勸。《第二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4卷第1期。

《科學》的發行事宜由經理部負責,因相關的印行工作均在國內,故此階段經理部部長為1915年夏回國的社員過探先。由于此時中國科學社和《科學》的運行經費主要靠一群窮學生自籌解決,困難自不待言。經理部的經費由董事會自美國寄回,每月100美元。第一次常年會統計,經理部共支出2200多美元,約占科學社全年度收入總數的80%。第二次常年會統計,經理部共支出2300多美元,約占全年收入總數的75%。由于一戰的影響及國內時局的混亂,美元一落千丈而銀價不斷上漲,科學社社員交納或捐獻的各款項均為美元,由董事會寄回國內損失很多。“兩年前美金百元兌中銀二百五十元,一年前約百七八十元,今則不及百五十元矣。前后相去僅二年耳,而銀價為五與三之比,此實經理部受損之最大原因也。”《第二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4卷第1期。加上紙價和印刷費用日高以及稿件問題,1917年《科學》的發行首次出現延期。

《科學》的發行量賴社中同仁在困難重重之下努力維持。由于《科學》創刊時間不長,又是專業性相對較強的刊物,銷量有限。加上各代售點對名不見經傳的《科學》的銷售熱情不高,“國內書局,惟利是圖,對于《科學》妒心實重,代售之折扣駭人聽聞。而又不為之陳列于肆中,有問科學者,以冷靜之態度應之,尤足令人切齒痛恨”。《第一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3卷第1期。1916、1917年《科學》基本維持在每月1200本的發行量,但其中有200多本是免費寄送社友,數十本用于交換和贈送,訂閱及代售的約800多本。由于《科學》的定價不高,為中銀2角5分,加上代售點的折扣率偏高,以及代售點拖欠款項及未售完等情況,《科學》的出版經常處于賠本狀態。據第一次常年會的會計報告,平均每期月刊所需之費為中銀371元有余,而定報及零售收入之數每月僅150元左右,兩抵相差每月凈賠中銀220元有余;每售出期刊一本凈賠中銀1角8分4厘。《第一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3卷第1期。為保證《科學》的出版,填補資金缺口,科學社提請社員熱心“特別捐(包括月捐)”。特別捐為一次或多次不定額捐助,月捐為按月捐助。“月捐之初意,在補充目前用款之不足,由社員認捐”,數額不限。按社章規定,社員入社時必交款項為“入社金”和“常年社金”兩項,均為定數。而月捐則可以算作社員對社務工作的隨時熱心貢獻。社員們對社務工作能否順利開展十分關心,月捐十分踴躍,月捐數額大大超過了入社金和常年社金,“據現在情形,則入社金與常年社金所入反不及用費之半,而社中用費過半出于月捐”。在科學社改組后的10個月中,各項收入總數(不含發行雜志收入)為1127.77元,其中特別捐及月捐達632.77元,占總收入的56.11%。《第一次常年會紀事》,《科學》第3卷第1期。第一次常年會會計報告中則顯示特別捐(月捐)收入占總收入的53.16%。然月捐之制終不可持,一旦停止或減少,社務即不得不受影響,所以科學社想方設法謀求改進。考慮到《科學》內容太過專業可能影響發行量,在第二次常年會上,社長任鴻雋提議月刊以后宜多出通俗文字,以增加銷量。實際上《科學》自第3卷開始就增加了實業論文及“衛生談”欄目,從純理論向通俗性和實用性轉變,以期吸引更廣泛的讀者。他們期望隨著《科學》的知名度增加,來自于書局和代售點的刁難會相應減少,發行雜志的收入會相應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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