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古典時代的航海業及其社會
事實證明,和平是難以獲得的。在公元前4世紀初,斯巴達與波斯頻繁交戰,而雅典和其他希臘城邦卻經常站在波斯人一邊。在這場混亂中,雅典人從其恥辱的失敗中逐漸恢復。在公元前4世紀70年代,他們締結了許多同盟條約,在許多方面就如同前一個世紀的雅典帝國一樣。保護市場和資源供給依然是他們最主要的目的。黑海的谷物貿易是最重要的,雅典人對其加以嚴格控制,但是公元前4世紀的文獻則揭示了生機勃勃的、多種多樣的商業活動。其中尤為重要的是船只抵押貸款的發展,這是“當時唯一可知的真正具有創造性的投資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商人可以將自己的船只或船上的貨物進行抵押,以獲得一筆貸款,并于航行結束后支付。利息率是不固定的,但總的來說是比較高的,其中有的竟然高達22.5%。他們常常遭到嚴格的限制,提供給居住在雅典的承運商的貸款,只能用于駛往該城的谷物運輸。這種保護主義措施在雅典并不罕見,例如來自薩索斯島的葡萄酒只能通過薩索斯人的商船出口。盡管雅典的貨幣在希臘世界流通最廣,但是黑海的奧爾比亞港便只承認自己的貨幣。
公元前4世紀時,希臘最繁忙的港口依然是比雷埃夫斯。希波戰爭之后,那里的建筑一直充滿活力。在一個世紀之前由一位名叫希波達穆斯(Hippodamus)的米利都建筑師設計的比雷埃夫斯,被分成了一個軍港、一個貿易港和一個居民區,共有3個港口,包括半島西面的康薩羅斯港、齊阿港和東面的曼尼基亞港。這名建筑師設計的直線街道被后人廣泛地模仿。公元前331年,人們在比雷埃夫斯拆解了372艘三槳座戰船,這些配件被儲存在菲隆的兵工廠,該兵工廠長約120米,寬16.5米,高8米。康薩羅斯港是進行谷物貿易的港口,也是綜合性的貿易區。在這里,商人們帶上自己商品的樣品,而大量的商品則依然留在他們的船上,直到被售出。康薩羅斯港的入口由2個人造的碼頭進行防御,2個碼頭之間裝有一條鐵鏈,可以提升到水面以上來阻截襲擊者,直到20世紀,這仍然是碼頭防御的一種典型形式。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在喜劇《阿卡奈人》(The Acharnians)中描述了該港口生機勃勃的景象,海草的氣味、貨物和船只的氣味、笨重的貨物、船槳和繩索等所有的東西在航行時相互碰撞,伴隨著人們的合唱聲。“人們朝著船長周圍的人群叫喊,分類付錢,船首的雅典娜雕像是鍍金的,比雷埃夫斯的谷物市場因定量供應而招致抱怨,人們紛紛購買皮革、槳架皮帶、罐子,或者大蒜和橄欖油、成網的洋蔥、花環、鳳尾魚、吹長笛的姑娘和黑色的眼睛。碼頭下面,充斥著槳手們相互格斗的聲音、錘子敲打在木釘上的聲音、鉆槳孔的聲音、蘆笛和排簫的聲音、水手長的聲音以及鳥叫聲。”雖然談不上獨特,但這種對比雷埃夫斯海濱的簡單描繪最能夠令人身臨其境。從這位古代作家的筆下,我們了解到這里曾居住著密集的人口。
盡管他們依靠船只和船員來獲得面包、防御乃至巨大的財富,雅典人以及同時代的大多數人仍十分輕視商船上的水手及其世界。我們難以估計希臘古典時代的水手所面臨的敵意。自公元前6世紀末起,雅典人日益依賴水手、造船者、船主和投資人,培育了一個不斷發展的、成分復雜的世界性的社會以及擴張式的海上貿易,在歷史上造成了自然的、潛在的且具有革命性的結果。盡管商業是極度重要的,但水手和商人(大多是外國人)都沒有受到高度的重視。當薩拉米斯戰役確保了波斯人從希臘撤軍時,它也使商人、水手與土地貴族之間的緊張關系進入了一段非常寬松的時期。對后者而言,希臘人抵抗波斯人的關鍵時刻并不是薩拉米斯戰役,而是馬拉松戰役。盡管埃斯庫羅斯參加了阿爾泰米西翁和薩拉米斯的海戰,并在其悲劇《波斯人》中提及了薩拉米斯戰役,但他之所以應該被單獨地記住,是因為他參加了馬拉松戰役。但是,薩拉米斯戰役有助于證實雅典的民主觀念(那里的末代僭主在30年前便已被推翻了),因為該城的防御需要所有出身卑微的公民共同參與,而不是僅僅依賴更富有的步兵。到公元前5世紀,前者的角色變成了永久性的,因為雅典人培育了一個永遠都在擴張的帝國,通過商人和海軍艦隊與母邦之間保持聯系。當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時,貴族們把雅典人的失敗歸咎于其民主政治體制,這絲毫也不令人感到奇怪。
公元前4世紀時,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對由地米斯托克利造成的“海洋暴民”進行了激烈的批評。柏拉圖認為,與其接受水手的方式還不如選擇死亡。“他們為自己丟下武器并‘毫無顏面地逃跑’準備了貌似真實的借口,這些說辭是從船上雇用手持武器的人的正常結果。他們所要求的東西并非無限的褒獎,而是恰恰相反。”
他也建議,為了消除海上貿易中必然出現的腐敗現象,城市的位置應該選在距離海洋至少80斯塔德(合15千米)的地方。亞里士多德的觀點與之相似,他認為“擁有中等實力的海軍對城市無疑是有利的”,但他同時也堅持“國家的人口沒有必要增加太多,因為沒有必要讓所有水手都成為公民”。
古典時代的希臘僅有2名船主以擁有1艘以上的船只而著稱,即福爾彌昂(Phormio)和拉姆皮斯(Lampis),他們是“希臘最大的船主”,因此這種鄙視的態度一點也不奇怪。
對水手和商人的偏見絕不僅限于希臘人。希羅多德曾寫道:“我已經觀察到,色雷斯人、斯基泰人、波斯人和呂底亞人(實際上幾乎所有的外國人),都認為手工業者(包括商人)和他們的后代在社會等級上比那些與手工業沒有聯系的人要低一些。”盡管船員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他們依然是可疑的,在許多社會中都被邊緣化,甚至商人和其他依靠自己的勞動獲利的人也無法幸免,他們不僅在希臘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當然也有例外,顯然,“幾乎所有的外國人”的列表中不再包括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他們對海上貿易的接受體現在他們的商業移民活動上,而且他們信奉的3個神中最重要的麥勒卡特(Melqart)便是貿易和海外殖民地的保護神。由于未受到希臘人無休無止的戰爭的影響,到公元前4世紀初,迦太基已成為地中海地區實力最強、疆域最大的國家之一。對它而言依然十分陌生,且對其海上優勢構成最大挑戰的并不是希臘,而是一個十分不同的地區——羅馬共和國,它在此后將獨占地中海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