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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由“空”變“滿”,生態經濟學初露鋒芒

基于新古典范式的傳統經濟學將生態系統視為經濟系統的子系統(Daly, 1996; Daly and Townsend, 1996),堅持“大經濟,小生態”的系統觀,追求經濟增長,對經濟系統的生物物理基礎及其規模限制重視不足。雖然從古典經濟學開始,David Ricardo、Thomas R. Malthus和James Mill等經濟學家就已經提出了宏觀經濟規模和極限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基本上不屬于新古典經濟學的考慮范疇,無論是微觀經濟學的廠商生產理論還是宏觀經濟學的經濟增長理論,備受矚目的通常都是勞動、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雖然后來不斷發展起來的一些經濟學模型嘗試將自然資源從一般資本中剝離出來作為一種單獨的、平行的生產要素并據此考察資源、環境要素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但這依然屬于把資本從實際物質中抽象出來的思路,并未體現出對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生物物理(Biophysical)基礎的重視,也沒能描述清楚生態系統對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具體支撐機制,更忽視了資源、環境要素與其他生產要素之間的系統關聯。這些模型還堅持人造資本(Manmade Capital)和自然資本(Natural Capital)之間的強替代性假設(Hayes,2000; Helm,2014),忽視了生態系統服務對于提升社會福利水平的不可替代性(Ji, 2011)。此外,傳統經濟學還認為微觀市場機制可以通過調節供需并刺激技術進步解決資源環境對經濟增長的制約問題(Barbier, 2013)。從系統觀角度來看,傳統經濟學將經濟系統視為一個整體,而自然生態系統只是這個整體的一部分,因此,宏觀經濟向自然生態系統進行物質擴張時并不存在機會成本,致使人們對經濟永續增長盲目樂觀(Daly and Farley,2004)。

當然,相較于馬歇爾時代,基于新古典范式的經濟學不斷擴大其討論的范圍,通過“外部性內部化”的邏輯極大地拓展了經濟學的外延,環境經濟學就是這樣一個拓展過程的結果。在環境經濟學的理論和方法體系中,經濟學通過“內部化”將人們對環境的偏好納入成本收益分析框架。因此,環境經濟學是應用經濟學的一個分支。

生態經濟學(Ecological Economics)并非經濟學在生態領域的應用,它是一門全新的學科。生態經濟學堅持“大生態、小經濟”的系統觀,以涵括人類社會經濟系統在內的大生態系統為研究對象。生態經濟學基于更廣闊的時空尺度,將人類社會經濟系統視為生態系統演化的產物,重視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生物物理基礎,為人類審視自己的經濟行為提供了新的視角。

生態經濟學認為宏觀經濟不可能無極限地增長。生態經濟學鼻祖Herman E. Daly將經濟增長的生物物理限制歸結為三點:生態系統的有限性、熵增的必然性和生態要素的復雜交互性(Daly, 1987)。生態經濟學認為人類社會經濟系統只是生態系統中的開放子系統(Daly, 1996; Odum, 1996)。地球生態系統雖然能夠接收利用太陽能,但這個系統也是有限的、非增長的。具體而言,自然初級生產部門通過植物從地球系統外部獲取并轉化的太陽能總量(包括儲存在不可再生能源內部和可再生資源內部的)成為制約人類生產規模的上限。當人類生產規模逼近甚至超越這一極限時,必將走向崩潰。基于這種系統視角,經濟系統不可能擴張到超過母系統而存在規模極限。而且,宏觀經濟的物質擴張會侵犯這個有限的、非增長的生態系統的其他部分而存在擴張成本(比如減少的自然資本),因此,肯定存在宏觀經濟進一步增長的成本高于其產生的收益的時候。由此,Daly認為,當經濟增長的邊際效用等于邊際成本的時候,經濟就處于最佳規模(Daly, 1990、1991、1995)。

此外,無視生態約束而盲目追求經濟增長有悖基本自然規律。熱力學熵增定律表明:不能憑空和無代價地造物是一個不可違背的自然規律。一些學者基于熱力學基本定律對傳統經濟學邏輯體系中缺乏生物物理認識提出了質疑。化學諾貝爾獎獲得者Frederick Soddy最早批評了經濟學對物理規律的忽視(Soddy, 1922、1934),他認為財富是以對人類有用的形式存在的物質和能量,并主張熱力學第一和第二定律應該是經濟學理論的起點。著名經濟學家Nicolas Georgescu-Roegen(1971)在他的著作The Entropy Law and the Economic Process中深刻地指出,經濟過程就是輸入低熵資源,然后輸出高熵廢物的過程,而環境中的低熵是稀缺的資源,從熵的角度來說,任何生物的或者經濟的行為其成本總是高于產出,也就是說任何生物和經濟的行為都必然導致赤字。熱力學相關理論和概念的引入是生態經濟學的一個方向,這些理論和概念的引入統攝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錯綜復雜的系統演化機理,為人類社會經濟規模劃定了一個具有科學意義的上限而在一定程度上統一了長時期無休止的爭論。除此之外,Daly認為經濟增長不僅存在生物物理限制,還存在代際公平等社會倫理方面的限制,并由此提出了以提高發展質量取代增加經濟流量作為發展目標的穩態經濟(Steady-State Economy)概念,呼吁人類從增長狂熱(Growthmania)走向可持續的穩態經濟(Daly, 1973、1974a、1974b、1979、1996)。區別于靜態經濟,穩態經濟提倡保持最優規模的經濟系統與生態系統的動態均衡(Daly, 2014)。

作為一門新興交叉學科,生態經濟學和傳統經濟學的思想和理論之所以有如上分歧,主要在于它們的理論體系具有不同的背景假設。Daly(1997)認為,傳統經濟學理論起源于一個“空”的世界,人造資本稀缺而自然資本豐沛是這個世界的特征;而生態經濟學誕生于一個“滿”的世界,人類社會經濟的物質規模已經逼近自然生態系統的極限。正如Daly(1997)所說,“就像在假設我們遠離光的極限速度或是遠離基本粒子的極限大小時誕生的古典物理學一樣,在遠離地球承載能力和飽和的社會倫理限制時所誕生的經典經濟學理論在逼近極限的時候就無法很好的起作用了”。在Daly所謂的“空”的世界里,宏觀經濟活動對自然生態系統的穩定還不構成威脅,經濟子系統和生態母系統之間的矛盾還不是十分突出。然而,從“空”的世界到“滿”的世界,人造資本逐步豐富,自然資本日漸稀缺,經濟增長正在削弱生態系統為我們提供資源和服務的能力。相比于現在的人口規模和人類社會經濟規模,生態系統服務已經成為新的稀缺資源。在這種新的稀缺模式下,生態經濟學摒棄了生態系統服務因為無限而無價的價值體系,堅持認為生態系統為我們提供的資源和服務具有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和工具價值(Instrumental Value)。經濟增長的成本核算必須考慮資源和生態服務的價值。由此,在“空”的世界里,宏觀經濟擴張的機會成本可以忽略不計,此時傳統的經濟學理論還是能夠有效發揮其作用的。但在經濟子系統的規模已經接近或達到甚至超過地球的承載能力時,傳統的經濟學理論就需要做出必要的修正了。

總之,在“滿”的世界里,堅持宏觀經濟持續增長的觀點面臨多方質疑,全球經濟急需新的發展思路。在“滿”的世界里,生態經濟學等新興學科散發出旺盛的生命力,而生態經濟學家的思想和方法越來越具有實踐指導意義。

生態經濟學在其發展過程中演化出諸多流派,不同流派間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也有差異。以著名經濟學家Herman E. Daly為代表的經濟學派并不放棄新古典范式的效用價值論,認為價值應該由消費者的偏好決定,但其對基于牛頓力學的新古典范式的機械而靜態的世界觀提出了質疑,認為生態環境問題的根源在于人們對經濟活動中熵增定律的忽視,因此呼吁經濟學應該引入熱力學的演化思想。以著名生態學家Howard T. Odum為代表的生態學派堅持能量價值論,他們把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看作能量傳輸和轉化的結果,認為一般的能量可以作為價值衡量單位,把生態環境問題歸咎于市場價值未能有效地“內部化”這些能量所蘊含的價值。Odum(1971、1983)引入系統生態學(Systems Ecology)的思維方式,將人類社會經濟系統視為生態系統的子系統,認為人類社會經濟系統是生態系統能量轉化的結果,重視觀察和分析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生物物理基礎。不同于具有經濟學背景的生態經濟學家,以系統生態學研究著名的Odum并不從顛覆或改良新古典經濟學理論模型著手,而是嘗試以“不分內外”的能量核算體系改進經濟學的“外部性內部化”的經濟核算體系。

如何科學客觀地評估自然資源和生態服務的價值并將其合理地納入資源配置決策一直是復合生態系統管理的難點。由于自然資源和生態服務并非人類勞動的產物,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價值說”對它們的價值衡量是無效的,而新古典經濟學“效用價值說”基于人的主觀偏好,又難以刻畫自然資源和生態服務的內在價值;同時,對人類服務、文化信息等社會要素的價值核算和評估也是人們面臨的難題。此外,由于自然資源、生態服務以及文化信息等要素對經濟增長的貢獻時常被忽視或低估,因此經濟活動的真正生態代價也常常不明晰。尋求價值的認知是解決資源和環境問題的重要突破點。

在對價值本源的認識上,生態經濟學的生態學派借鑒馬克思經濟學“勞動價值論”的方式,以投入某種“生物物理單位”(Biophysical Unit)為價值衡量尺度,其中又以能量價值學說為著,也就是以投入的某種能量為價值衡量尺度。Odum(1971)將生態價值的本源追溯為“太陽能”,以投入的“太陽能”作為衡量價值的尺度,是能量價值觀的典范。有經濟學背景但同時在生態領域非常活躍的Robert Costanza以蘊藏在能源中的一般能量為基本尺度,強調了能源和能量在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價值建構中的重要性。然而,由熱力學第一定律可知,一切能量(包括太陽能)在轉化過程中都遵循守恒定律,基于能量的尺度無法反映能量的非同質性、不可逆性和可耗竭性,因而無法反映其稀缺性。雖然能夠實現客觀量化表達,但完全忽視了人的主觀偏好,排除了人類社會的特殊因素,抹掉了人類社會經濟系統在生態系統中的邊界,在新古典范式盛行的政策體系中難以發揮其理論和實踐指導意義。由于還未來得及利用熱力學第二定律對能量價值觀進行重構(Chen, 2006),基于太陽能和一般能量的價值評估體系一直沒能提出有說服力的表達稀缺性的方式。

熱力學第二定律,也就是熵增定律所表達的事物的異質性和不可逆性更為契合人們對于真實世界演化規律的理解。隨著科學的發展,熱力學第二定律在生態環境領域得以復興,該定律所秉持的哲學思想也逐步引發了社會經濟領域的關注。熱力學第二定律的核心概念,是在維持不可逆過程中真正被消耗的資源,既能實現量的度量,又能實現質的表達,為客觀描述稀缺性提供了可能。G. Q. Chen(2005、2006)基于Odum的能值理論(Emergy)所發展起來的值(Cosmic Emergy)理論,通過對地球熱力系統的研究論證了宇宙(Cosmic Exergy)(而非傳統認為的太陽能)可追溯為萬物的本源,并首次通過熱力學分析量化了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的稀缺程度。值,即內涵宇宙,指的是形成一項產品或服務所直接和間接投入的宇宙值理論一方面繼承了Odum的系統生態學的思想,另一方面確證了宇宙而非太陽能為驅動萬物的本源,并通過熱力學分析量化了人類可利用資源的稀缺程度。值理論是生態經濟學能量學說的最新進展,為客觀描述自然資本的稀缺性以及度量人類社會經濟的持續性提供了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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