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市史研究(第36輯)
- 張利民
- 11字
- 2019-01-04 20:13:30
·區域體系與經濟發展·
清代前期北京的糧食供給制度
內容提要:清代前期繼承自明代的漕運制度,解決了剛進京的政府官員和八旗官兵的口糧問題。漕運是政府制定的一項經濟制度,是政府集中行政力量進行的資源配置,也是京師糧食供給制度。實際上,清代前期以皇帝為首的各時期政府并非固守制度不變,而是針對實際情況,欲對制度做一些變更,他們堅持的原則是因時制宜。只是改革遭到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抗,政府欲對漕運制度變革但沒能成功。
關鍵詞:清代前期 北京 糧食供給制度
制度是人們行為的準則,這里的制度是與糧食市場有關的具體制度,一般由政府制定,自上而下實行。漕運是歷史上一項重要的經濟制度,即政府從南方一些省份征收糧食,然后利用運河或海運輸往京城,供給政府官員、官兵及其家屬消費。這種糧食稱漕糧,漕糧的運輸稱漕運。關于漕運制度,前人已經進行了多方面的深入研究。倪玉平總結了前人對漕運概念的界定,這里不再贅述。
李文治、江太新指出:“漕運制度是在南北農村經濟發展不平衡、京師需求大量糧食供應的條件下出現的。”
另外,還有于德源對北京漕運的專門研究。他提出:“北京地區有文獻記載的漕運始自東漢初年。”以后十六國、北朝、隋、唐、五代、宋、遼、金中都,北京地區均有漕運供應的糧食。元、明兩朝建都北京后,漕運制度中的倉儲逐漸完善。“清朝繼元、明之后定都北京,其京倉是在元、明舊物的基礎上改造而成。由于自金朝以后,經北運河運到今北京(當時稱中都)的漕糧都是經過通州(今北京通州區)樞紐,然后轉入通惠河(金稱閘河)抵達京師,所以自金代就開始在京師內外和通州兩地分設倉群,習慣上稱京、通二倉。實際上都是京師太倉的一部分。這種格局一直持續到清朝滅亡。”
清朝建都北京之后,政府中的各級官員及其家屬、軍隊及其家屬人員的口糧,是必須解決的問題。因此,清代政府繼承明制,推行漕運制度,解決北京城市的糧食供給問題。漕運制度包括征收、運輸、倉儲等部分,與北京城市有直接關系的主要是漕糧倉儲和分配制度,本文主要探討漕運制度中倉儲一項。
一
對于京、通二倉的設立數量,于德源、李文治、李明珠都有論述,這里不再贅述。京、通二倉的不同,在于“通倉規模比一般京倉的規模要大,這是和通州作為漕糧入京轉運樞紐的地位分不開的”。
李明珠說,“尚未弄清京通二倉之間職能上的差異”;
而于德源專述了清代京、通二倉的設官、職能等問題,指出二倉在這方面的不同,京、通二倉由戶部云南司兼管,設總督倉場侍郎。倉場衙門下分設京糧廳和坐糧廳,各倉還有倉監督,均指派八旗官兵駐防,擔負守衛之責。京、通二倉主要是支放官員的俸米和旗兵的甲米,所不同的是,二倉在分配、支領俸、甲米的變化。最初,因“北京至通州之間交通不便,漕糧轉輸困難,所以王公大臣和八旗兵丁都要到通倉支領俸甲米,自運回京”。后來通惠河水路暢通,“京倉儲糧充足,于是王俸、官僚祿米石仍在通州支領,收入低薄的八旗兵丁的甲米則改在京倉就近支領”。乾隆五十九年(1794),規定“貴族、高官的資財雄厚,就仍令自出腳費,在通倉支領俸米”。嘉慶元年更改官員支領俸米例,“官員應領俸米”中“白糧概行劃歸,在通領米之王公大臣支領”,再“將王公大臣應領稉米,抵給文武各員”。
對漕糧運入京城的數量,法國學者魏丕信的研究指出:“從最大限度上講,北京和通州每年預期可得到的漕糧數量等于各省繳納的數額。星斌夫提供的康熙朝的總數是396.03萬石(328.35萬石運往北京,67.68萬石運往通州)。欣頓(Hin-ton)(全漢昇和克勞斯引用了他的數字)提出,1829年為348.25萬石。普萊費爾(Playfair)從《大清會典》中找到的1818年的數字相當低,總額為米2132959石,麥56724石,豆209423石。其他資料的說法各異,有400萬石(清代最初的數額),3217024石(《大清會典》,1753年的數字),3205140石(《戶部則例》,1851年?)。總的來看,對于18世紀來說,320萬石這一數字看來是比較合理的。”李文治提出:“順治三年全國北運京師的漕糧約在90萬石左右。”
劉小萌指出,康熙二十四年(1685),實運289萬石;雍正四年(1726),實運329萬石。
“嘉慶以前每年平均在400萬石以上,或接近400萬石。道光之后逐漸減少。”
倪玉平也指出,漕糧征收量是不夠的,乾隆十八年(1753)也只有352萬余石。“其他絕大多數時間,全漕目標很難達到。”
應該說,漕糧運至北京、通州的實際數字,各年是不一樣的,以上學者的估算和看法也都有其依據。但是從京、通二倉儲糧的角度看,漕糧的實際數量是足夠供應京師的。
應該說,運糧量與倉儲量不是一回事,每年漕糧運量并不一樣,因為運糧量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有時征收不足額,或運輸中損壞以致缺額,或者部分截留。不過漕糧運入京、通二倉后,經支放分配,還會有一些余剩,每次剩余糧續存在倉中,所以糧倉儲量可能是逐漸增加的。糧倉能貯存的糧食量,與糧倉廒的個數有關。康熙二十三年(1684)五月,總督倉場查羅沙賴等奏稱:“京八倉廒座貯米已滿。”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和碩雍親王疏言,運京倉之米,“通共五百六十二廒。又有院內露囤共十五圍”。建議增建42廒。
后來,雍正帝追憶,“先因京師米價騰貴,皇考宵旰焦勞,特命朕查視各倉。彼時見倉糧充溢,露積不少,因請將應行出倉之米,迅速辦理”。當時命“監督張坦麟、陳守創等,會同倉場總督帶領工部賢能司官,將倉廒確實料估,應修補者,速行修補。應添建者,于明歲春初添建。所需錢糧,動用捐貯驛站銀兩,其應否補項之處,再議”。
雍正時,政府認為,“京師人民聚集,食指浩繁,米糧關系重大,儲備不可不多”。
正是政府多貯漕糧,多建倉廒的措施,使得其間漕糧存儲量不僅大,且新建了不少倉廒。四年(1726)十二月,倉場侍郎托時疏言,“今通州大西、中南兩倉,存貯稄、粟米石,足支數十年,廒座不敷,新糧多系露囤”。他提出了改兌稄米、存貯京倉等解決辦法。
六年(1728)七月,總督倉場岳爾岱等奏稱,“儲畜 [蓄] 充盈,京倉廒座不敷,請添建以為收貯之地。”政府命工部相度地方,新建倉廒。七年(1729),巡視南城御史焦祈年奏內稱,“各倉所貯米廒舊例每廒一萬一千六百石,緣雍正六年到通糧多,廒座不敷,歸并加添,所以有一萬三四千及一萬六千石不等”。
九年(1731),大學士蔣廷錫奏稱:“京、通各倉共存歷年漕白一千三百五十八萬石,計每年進京、通倉正耗米四百余萬石,除支放俸餉等項三百余萬石,約可剩米一百余萬石。今京通倉廒座俱充盈。”
“京倉之米足支五年。”
至十一年(1733),“經倉場奏明,將存倉稄米發糶一百萬石,節年糶賣十萬余石,尚存未糶米八十余萬石,均雍正三年以前陳積,其間多有氣頭廒底,亟需售糶”。
乾隆時,政府仍然是多儲糧,多建倉廒的做法。六年(1741)八月,總督倉場侍郎塞爾赫等奏稱:“京倉廒座,不敷積貯,請于京城內外,建廒九十八座,以足新舊千座之數。”被批準。
后來英國使者到通州,見“城內有幾個大糧倉儲藏著各種糧食。據說永遠儲備著足夠首都幾年需用的糧食”。
到嘉慶時期,米糧儲備更加富裕。四年(1799),據倉場侍郎稱:“全漕到通每年積存米六十萬石,積至嘉慶十四以后,京倉即可盈滿。通倉現有廒二百五十座,計可貯米二百余萬石。”
“節年均有輪免漕糧省分,是以到通漕米比之往年較少。然倉儲并無不敷,至明歲以后,則全漕抵通,源源挽運,倍臻饒裕。”
有學者統計,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至嘉慶十七年(1812)的130年間,乾隆以前的54年,“增倉廒867座”。“三十六年裁通州20廒。”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嘉慶十七年的41年間,修建了1000多廒,其中很難分清是建還是修,所以只能說是不斷增廒的。同治四年(1865)才開始減廒。
道光時期,雖然運到京城的漕糧比以前減少了,但倉儲糧食量還是豐足的。十六年(1836)六月,御史萬超奏稱,“漕糧正額不足”。
而鐵麟等奏稱,“朝陽門外太平、儲濟、萬安、裕豐四倉,現貯米石較之城內七倉,多至一兩倍。新糧抵通,難于照例撥派。”后決定:“所有道光十五年秋季、十六年春季,八旗文職四品以下、武職三品以下官員俸米,準其援照舊案,改由城外四倉支放。”“八旗甲米,于外四倉應行輪放之外,接續多放兩輪。俾得疏通舊貯,即可撥進新漕,以速轉運而利回空。”
從中也透漏出滿倉的信息。另據魏丕信的研究,“有時由于糧食源源不斷地到達,而京城和周邊地區的糧食需求相對不足,即糧食供大于求,造成運河北端地區倉儲設施的緊張”。
李文治也指出,通州各倉積貯糧“清初至乾隆為前期,存糧最多;嘉慶、道光兩朝為中期,積存漸少,然仍能支應”。
李明珠亦有同樣的觀點。
可見,京、通倉儲存糧食的數量比較多,且足夠京城人食用多年。
由于儲存糧爆滿,政府開始考慮暫停漕運的變革。康熙三十年十二月,康熙帝問大學士京師糧米儲存有多少。他說:“思完納漕糧一項,小民良苦,亦欲特賜蠲征,此念已久。”令大臣對此議奏。大學士等回復:“確查米數,現今倉內儲米七百八十萬石有奇,足供三年給放。”康熙帝稱欲蠲免30年漕糧。大臣們奏稱,“京師根本重地,漕糧輸挽關系國計,似難輕議全蠲。況五方雜處,人煙湊集,需用孔多,若一年停運,米既不能北來,百貨價值亦將騰貴。”或者可以各省輪免二三年。康熙帝稱:“朕急思軫恤民生,于都城人民食用之需,未曾計及。”就此同意大臣的意見,沒有蠲免漕糧。
從中可以看出,政府有意改變漕運的制度。
雍正時,政府“念京通各倉積貯豐裕,欲紓輸將之力,恤挽運之勞。又欲民間受折征之益,弁丁無停運之累,以歲運漕糧作何變通之處,行令漕臣籌劃”。實際是雍正帝看到“京倉之米足支五年,是以敕議折征”。“議停各省漕運。”當時“密咨南北撫臣,并行布政司糧道議復”。“將正耗米石全以每石七錢折征。其漕船仍給歲修,量留旗丁水手數名看守,該丁等酌給口糧,運弁亦給養廉,俾無停運之累。”時任漕運總督的性桂提出不同意見,他曾任巡城御史,知道京城“萬方輳集,食指繁多,運丁之有余耗者,可以糶濟民食,倘或全停,米價恐貴,若以通倉兩年之余米,平價出糶,似不必令民折征,而倉儲可免紅腐之虞矣”。
江西巡撫謝旻也奏稱:“南北貨物多于糧船帶運,京師借以利用,關稅借以充足,而沿途居民借此為生理者亦復不少。若一停運,則雖有行商販賣貿遷,未必能多,貨物必致阻滯,關稅亦恐不無缺少。”
總結他們反對的理由如下:首先,怕漕船朽壞不可用。若將來復糧運,船不能使用。其次,若漕運停止,以此為生的民眾會失業。再次,如果全征折色,大批原糧在民間銷售,谷價賤,則傷農。最后,京城需要漕糧,否則米價上漲,百貨昂貴。因為是密折奏報,所以筆者能看到的奏折不多,估計大多數官員都是反對的,所以這次漕糧折征之議沒能推行。
嘉慶時,鐵保等人提出將俸、甲米“十成中,酌折二成銀兩”發放的意見,嘉慶帝“覺其事窒礙難行,特以集思廣益,不厭精詳”。“不妨據實直陳,以備采擇。”戶部、八旗滿洲都統、倉場侍郎等均各抒己見,似乎未見支持的意見。他們說:“京師五方輻輳,商民云集,本處產糧既少,又無別項販運糧石,專賴官員、兵丁等所余之米,流通糶糴,借資糊口。”如果“改給折色二成,不惟于八旗生計,恐致拮據,即以每歲少放米五十余萬石計算,于商民口食之需,亦多未便”。改折發放,不但市場上的糧食少了,而且倉儲中的糧食也會陳陳相因。鐵保提出了漕糧折征發放的意見,實際也是對原有漕糧分配制度的改革,但最終被否定。
二
清代前期政府繼承明代的漕運制度,供給京城漕糧。漕運制度本身有許多弊端,且因延續時間長久,特別是在執行中弊病更多。這些弊病早在明代就存在,清代前期并未見有多少改變。由于前人專門對清代漕運制度進行了全面研究,還有學者對其中與京城有關的部分,即最后的運輸、存儲階段的弊端,有詳細探討,本文不再贅述。這里專門對倉儲支放漕糧方面的制度弊病,引用清前期京城的具體資料和案例,進行簡要梳理。
制度的弊端之一是官、吏、商相互勾結,貪占漕糧。
雍正時,劉康時在中城居住,任工部灰戶,即政府雇用商人。其“包攬京、通十一倉工程”,“先后領五萬兩銀”。后來工部奏報,工料已領,只剩4000余兩,但工程完成尚不及1/10。雖然劉康時不承認與人瓜分銀兩,但表示以后不再領款項,變賣家產也要完成工程。估計其中必有問題。且雇用劉康時的總督李瑛貴也有貪污問題。有人揭發,“訪得國柱系總督李瑛貴派委侵奪坐糧廳職掌一切,驗米起卸不由滿漢坐糧廳作主,國柱從中掣肘,每船分外需索旗丁使費銀二三兩不等,以致起卸遲延”。李瑛貴“令經紀宛君甫、張公玉”等人“包攬科派,在大通橋現立官柜,每船旗丁另派錢三千余文”。
另據經紀宛君甫等人供述,“今年六月內,不記得日期,總督李瑛貴將我們經紀傳到他家,向我們商議運糧進倉,要節省二萬錢糧之事”。侯國柱出主意說:“你們經紀頭目十人,在大通橋設局立柜,分作兩班,輪流居住,將各經紀所要旗丁的錢收來,運米進倉交了錢的旗丁米雖些須差些,將就收了罷,倉內用的兩吊八百錢是少不得的。”于是經紀頭目“在大通橋設局,立柜收錢。除每船要倉買錢兩吊八百文外,又要錢一千二百余文,以備柜人盤費之用。”“每船看米多寡要錢,四千、三千、二千不等。”并由家人張四向經紀收八十千錢,送到總督李家。
后來又揭發,倉役利用沒有詳細規定粳、稄、粟各米色的具體數量,而提出“米色不同,價值亦異”。“每有不肖倉役,勾通撥什庫等役,從中賈利,以粟易稄,以稄易稉 [粳],互相分肥,成為通弊,竟相沿有換色之名,牢不可破。”
乾隆十九年(1764),步軍統領阿里袞奏稱:“有奸民包攬打米,內外勾通,每石勒取錢一二百之多。”其中北新倉“監督德昌家人韓八,串通摟包花戶祁盛等”人,“包攬打米四百余石,每石索取制錢五十文”。據北新倉監督刑部主事德昌家人韓八供述,“五月十八日有認識的祁盛,向小的說有包衣甲米四百八十三石,煩小的替他倉內照應,打些好米,每石給使用錢八十文,小的應允”。祁盛供述:“系大興縣人,因無營業,每逢開倉放米,小的同伙計李五、王二、閆大、曹三,替旗人包賣些米,每石希圖賺錢一二十文,大家分使。”車夫劉老兒供述:“五月十八日,有正黃旗包衣披甲人來生單四,雇小的車在北新倉拉米,叫小的托人替他打好米,除腳價外,講定每石使用廒錢一百文,小的就向摟包人祁盛說明,替來生打了老米一百三十石,單四打了老米七十三石,他二人給了廒用錢二十吊零三百文,小的給了祁盛錢十七吊。”“鋪戶包攬旗員俸米,兵丁甲米,與倉書、斗級,私自交結,赴倉支領,希圖從中取利,其弊由來已久。”
嘉慶時,自漕糧“抵壩貯倉以后,該倉場侍郎以及監督等官,均不知慎重職守,歷任相沿,因循廢弛,怠忽疲玩,遂至攙 [摻] 和,抵竊百弊叢生”。御史余本敦參奏裕豐倉監督,“開倉后,輒自回家。封條交與花戶封貼”。給花戶等乘間舞弊的機會。
大興縣人趙維屏在東直門外菜市開設商鋪,從八年(1803)至十年(1805)在海運倉充當挖勺頭目。他與“定親王府太監莊姓并春李結盟”,“與東城副指揮周連相好”。如“遇有打官司的人”,他可去托個人情。“每逢放米時,將廒內米石挖出,打做天堆,將好米堆在一面,次米堆在一面。有要吃好米的人,每石索要使費錢九十文。”
十六年(1811),“中城副指揮孔傳葵,于該城米廠糶畢封倉后,擅自揭去封條,將稉 [粳] 米裝載二十五石,拉至署內交卸后,復又至廠照數裝運”。
以下是一個發生在嘉慶年間的典型案例。
嘉慶十四年(1809)五月,福慶、許兆椿密奏,“通州中、西二倉所貯白米多有虧缺,并查有積蠹高添鳳私用花押白票裝米出倉,兼令伊弟高二桂名大班番子以為護符”。后經托津等官員調查,“西倉地字廒短少白米七百余石,中倉法字廒短少白米四百余石。此外廒座尚多,即分起抽丈,與原貯數目多有不符,約計一廒或短百余石、數百石,及千余石不等,米色亦多不純,其中間有霉變”。官員將高添鳳等人抓捕,審問得知,通州人高添鳳,原充任海運倉書吏,役滿后于嘉慶三年(1798)由其弟高鳳鳴充當西倉甲斗頭役,至八年役滿,高添鳳的兒子高廷柱接充,至十三年(1808)役滿,又叫其表弟趙長安接充。這十余年間,倉中事務實際由高添鳳一人辦理。他供稱:“倉里每年約進白米四萬余石,定例總是先盡陳米開放,斛面微凹,放完后才能合數。”十年十一月,“因有應運京土米一萬石,我止領出土米八千四百石,私自掉 [調] 換廒座,頂出白米一千六百石售賣,共得京錢七千余吊”。“白米到倉,原是書吏潘章經管,向來旗丁講究使費,每船京錢二三十吊至五六十吊不等,就可包含米色斛面,每石少收二三升。每船一只,潘章只分給我京錢二吊四百五十文。”于是,他每次“向領米人每石索錢二三百至四五百文不等,放給好米并滿量斛面,每石約多出米二三千。后來陳米漸多,只得偷換廒座支放”。十一年(1806)春季,高添鳳與潘章商量,“私出白米三百石,賣得京錢一千八百吊”。他“叫攢典陳瑞亭、康連茹將放過米票不即銷號,重領出來的,名為黑檔”。十三年春季,他與“宋均、趙鶴齡商允多開廒票,私出米二千一百八十五石”。“秋季又私出米五百零二石。”十四年“春季又私出米五百二十石”。總計,高添鳳在“倉十余年”,采取少收多出的辦法,送內務府白米,二尖斛外加四升,后加至四大升;麻袋寬每石多裝數升至斗余不等,“每年運米四千余石,其多出米數又不下四百余石”。有相關花戶、人役、書吏在不同程度上參與其中。二年,充當中倉甲斗頭役的通州人張連芳,有米局人收買俸票,到倉領米時,他每石索要錢二三百或四五百文不等,才放給新米,而每石多出米二三升不等。他說:“承辦十余年來都是如此,約每年多出米四五百石。”四年(1799)充當西倉花戶魯五承辦運送內務府白米。“自十年起到今年春間止,共得過米三千余石。”“每年白糧幫船共八十余只,每船交米四五百石不等。”九年充當西倉書吏潘章,需索旗丁京錢一千余吊,少收斛面。又收高添鳳賄賂京錢四百吊,聽任其私出黑檔。十年充當西倉攢典宋均專門負責開假票私出米。
后來官員總結稱,“此案已滿倉書高添鳳、甲斗張連芳,盤踞西中二倉,私出斛面黑檔,虧短白米十余萬石,肆行無忌,實為從來未有之事。攢典宋均聽從高添鳳私出黑檔,分用錢文二千四百余吊,贓數較多”。而“監督德楞額、玉通,聽信家人慫恿,德楞額三次得受宋均京錢一千七百吊,玉通得受宋均京錢八百吊。又得受潘章京錢三百吊,遂任伊等在倉舞弊,于法實有所枉”。
據官員奏報,本來步軍統領衙門設立番役,是為了“稽查緝捕”,但是他們與“花戶、庫丁、爐頭等掛名互充”的吏役,相互勾結。當發現“花戶高添鳳等侵盜通倉米石”時,官員祿康派令“番役前往訪拿。該番役不但不肯指拿到案,直云并無高姓其人”。后得知,高添鳳之弟高二,“現充番役”,特“恃為護符。”在查抄高添鳳家產時,發現了鑲玉如意。據審問得知,這是番役馬凱送高添鳳“母祝壽之物”。可見他們“平日之固結交好,串通舞弊情形顯而易見”。
在案件中,還揭發出一些既得利益集團與書吏、人役等人勾結,從中獲利的情況。據官員奏報,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自行交代,禮親王昭槤從嘉慶十一年起,共在通州賣米票五次。睿親王端恩、豫親王裕豐、肅親王永錫、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瑆、定親王綿恩、順承郡王倫柱、克勤郡王尚格、慶郡王永璘、貝勒永珠、貝勒綿懃、貝勒奕綸、貝勒奕綺、貝子奕紹“歷年均系由通倉照票領出,除留食用外,余剩米石即在通州售賣”。和郡王綿偱“歷年余剩俸米俱賣與東四牌樓(北十一條胡同西口外路東)孫姓廣聚米局,及白廟(北路西)紀姓增盛(店)碓房”。榮郡王綿億“歷年均系由通倉照票關出,除留食用外,余剩米石俱賣與燈市口義合米局吳姓自行運京”。怡親王奕勛“每年應領俸米俱由通倉照票關領,除本門上食用米石外,其余剩零米賣給通州德和米局。高添鳳供歷年承買米票”。貝勒綿譽十四年“春季在通州賣票一次”。貝勒綿志“歷年均在通州照票領米,除本門上留用米石之外,余俱在通州米局售賣”。“惟本年春季本門上參領倫常保賣票一次。”盡管這些皇親國戚出賣米票,不是都賣給高添鳳,但是高添鳳在嘉慶四年,“開設天增錢鋪”。
又與山東福山縣人劉大,“在燈市口伙開天得興米鋪一座”。
九年,與通州生員曹文炯合伙“開德和米店”。“收買各官俸票赴倉領米,糶賣賺錢使用。”
高肯定收買了各官員大量米糧,據大學士董浩奏稱,高添鳳“買禮親王米票五次,系在海姓、王姓、慶姓、和姓等手內承買”。
高添鳳的天增錢鋪,“曾陸續收買王、貝勒及各官米票”。他拿米票到倉領新米,每次量米時,都要“多出斛面,約計每年春秋二季多出米五六百石”。
最后,政府定案稱:“此案已滿倉書高添鳳、甲斗張連芳,盤踞西中二倉,私出斛面黑檔,虧短白米十余萬石,肆行無忌,實為從來未有之事。攢典宋均聽從高添鳳私出黑檔,分用錢文二千四百余吊,贓數較多。”“倉書潘章需索旗丁使費京錢一千余吊,少收斛面,又得受高添鳳京錢四百吊,聽其私出黑檔,情節較重。”
制度弊端之二,各層次的制度參與者,都利用手中權力,盜賣倉米。
盜賣倉米是他們貪污漕糧的主要手段。這不僅早已存在,且始終未停止。順治時,政府重申“各倉發米時,挨次支領,如有車輛擁擠,及偷盜等事,拿送刑部治罪”。并且有專門法律條例規定:“偷盜米石例,從重治罪。”
康熙二十五年(1686)五月,“漕糧由大通橋運進京倉,有攔路戳袋偷搶米者;有夜間挖墻偷米者;有越墻進倉偷米者”。
五十五年(1716),“通州中南倉長于德瑞盜白米一百六十石,交付民人馮二,賣給宣武門外米鋪民人吳昭齊”。于德瑞讓在通州開當鋪之浙江人沈三,代“其擬寫發帖售米”。沈三從中每石得銀二錢。馮二是賣米經紀人,每石得制錢20錢。馮二拿樣米和沈三的售米發帖,到宣武門外吳昭齊米鋪,與吳昭齊“議定每石一兩三錢。于八月初六日,賣二百石白米,沈三親取銀兩以去”。九月“初一日,馮二又送來米一百石。初五日,送來此六十石米,卸米時被俘”。
另“坐糧廳經紀張永隆屬下押米大役李玉,普濟閘撐船甲長陳二、薛回子、白四、劉大、王大、楊九等合伙盜米下船,各送回家之時”被官兵尾隨拿獲。他們“于普濟閘地方陸續偷盜,自通州運至大通橋之老米一百六十九石五斗”。
雍正二年(1724),通州民朱黑子和孫文德,于四月初二日黃昏時,“從大西倉北門西邊,跳墻進去,意欲夜間乘空偷米出來”。被查獲。他們供稱:“做賊有十幾年了,也偷過好幾次,年久記不清了。”七年(1729)五月,雍正帝指出,“運丁人等繁多,素有惡習,如偷盜米石,掛欠官糧,夾帶私貨,藐視法紀,此向來之通弊也”。
乾隆時重新對偷盜米石定例,說明盜竊漕糧之事增多。四十二年(1777)八月,發生“通州船戶梁天成盜賣漕米”案。剝船船戶劉勝“伙同商謀之張士雄、薛天福”,“起意商同鑿漏船底,偷盜米石”。
五十二年(1787)十一月,發生“通州普濟閘船戶車喜兒”和“柏大、王大、楊六、季六、薛七”等人,“偷竊運送漕米”。“巡役韓連升、宛寧,知情容隱,復拒捕傷差。”“戶車喜兒等,發往烏嚕木齊,俱給兵丁為奴。”“韓連升、宛寧身充巡役,于船戶等偷竊漕米,既未先時查拿,及被順天府役盤獲。該差等復糾眾搶奪米馱,拒傷府役,希圖掩飾,情罪可惡。韓連升雖屬首犯,例應擬絞,業經身故。其宛寧一犯,亦系拒捕傷差造意之犯,未便任其諉卸死者,致令幸免。宛寧,著改為應絞監候。”
嘉慶六年(1801)十一月,有偷盜漕米王二、馬大、楊大三人,他們稱:“伊等俱系官船雇覓水手,每日裝送米石至大通橋交卸。”每當“夜間將米袋打開,每袋偷出米二三升,或一二升不等,隨時吃用,所剩止有七石有零。”這樣偷盜已經“兩月有余”。同月,還發現有大興縣人張十、韓二等,在“東便門外二閘地方居住”,依靠“扛糧度日”。他們每日零星偷盜升斗米。
十二月,大興縣人羅三、劉三、鄭八十等,均“在朝陽門外二閘地方居住”。他們被官方雇用,或做糧船上的水手;或是在糧船上撐船。他們有機會陸續偷盜糧船上的米,共四石之多。
同月,在祿米倉附近居住的正藍旗漢軍凌貴,伙同正白旗蒙古養育兵等,“偷出老米兩半口袋,賣與開米鋪之趙二,得錢五吊四百文分用。又于十四日夜,該犯等四人,仍舊爬墻進內,偷出老米四半口袋,賣與開米鋪之王大,得錢十吊九百文分用”。
直隸饒陽縣人王四“在關家墳孟大菜園居住,撿糞度日”。束鹿縣人張三“來京在大有莊北邊居住,種菜園度日”。他們共同偷盜豐益倉米。
又有保定府人王二,“在京推糞為生”。他在六年至八年的三年間,偷盜豐益倉米售賣。“六年十一月內偷竊豐益倉號房內稄米八斗,賣給添順字號糧食店。”“七年二月內,又偷竊老米八斗,亦賣給添順糧食店。”三月“偷竊老米兩半口袋”,“亦賣給添順糧食店”。
同時,還發現有偷盜萬安倉米賊,在“齊化門外大街,有竊賊拉運老米三石”。
十一年,大興縣人孟大等四人,在高碑店居住。他伙同兄弟“在糧船上陸續偷得稄米共有九石多”。
十五年(1810),漕船額外余米經商人販運,又回到漕船上的情況較多,“商販運米石,先串通經紀,假立發票,票內開寫由某處運至某處,以掩蓋其出境之跡。實則聯車運載囤積鄉村,赴天津一帶售與漕船”。“各倉侵偷米石,借以消售,以致漕船得有彌補,遂有恃而兌運不足。”
十六年二月,“通倉向有釣扇偷米情弊”。“本月十二日,因查驗各廒見重字白糧廒門板片脫落,形跡可疑。”官兵拿獲偷米人耿狗兒等人。他們分別在十二、十三、十四日等,偷米四次。分別“賣給牛市東邊餅子鋪”和“南關劉痂子店”。
五月,太平倉和萬安倉“有釣扇偷米情事”。
七月,谷大伙同廣渠門汛守兵張泳升等人,“偷竊裕豐倉米石”。“又向拉運號糧之金大車上戳袋偷米,金大得錢縱竊。”從金大車上“約共偷稄米三石零”。以后他們又聯合起來從裕豐倉后墻“進倉,在新收廒座內,偷得稄米一石零”。另先后“偷得稄米兩半口袋”;“稄米三半口袋”。“共偷得倉內稄米五石零。”后“谷大在東便門號房陸續偷得粳米一石零。”家住“東便門外藍靛村”的陳三、李九等民人,也參與偷米,他們偷得稄米一石零。
八月,駕漕運船的盧大等八人,“在齊化門號里偷得官口袋七條,又同蕭大在船上偷過黑豆、小米各數斗,又偷得老米、稄米六袋,俱賣給馬七分錢使用”。“又陸續偷得老米、稄米三半袋。”
道光四年(1824),仍“有偷漏米石”的事情。
十七年(1837),“高碑店、二閘兩處”各船戶偷米。“且各船戶家中,俱有地窖藏匿漕米。”
十八年(1838),“各倉漕米出入處所,匪徒串通看街兵役,于糧米車輛必由之處,并不修墊,且故意刨挖深坑,淤泥蓄水,覬覦翻車破袋,向車夫需索搬扛,肆行偷戳,營弁無從過問,街兵包庇分贓”。
由于筆者未掌握詳細資料,無法統計盜竊漕糧的數量,只能用當時人的話說:“各倉花戶向有偷竊之弊。”
制度弊端之三,回漕。
一些商販將京城市場上的米糧,販運出城,或將本應運到京城的漕糧,賣給漕運官兵、船戶及兵丁。這些人就以所購米糧作為漕糧,再運回京、通二倉,稱為回漕。張瑞威稱:“所謂回漕的問題,在整個十八世紀中一直是一種謠言。筆者相信,由于北京和通州的漕米價格低廉,間被偷運回南,殊不出奇,但鑒于交通費用的高昂,加上官員的嚴密監察,販運的路程不會太長而且偷運量也不可能太大。”這是他誤解了回漕之意,回漕并非將漕糧運回南方,而是回運到北運河沿岸漕船下卸漕糧的必經之地。御史程國仁奏稱:“囤貯回漕米石,大半在通州迤南河西務、楊村一帶地方。該處系糧運所經,為京內營城稽察不到之地,而運米出京,又總在回空全竣。訪拿稍懈之時,各幫運丁,知于抵通前有處買補,遂于受兌時,折色短收。”“奸商販運牟利,于糧船經行處所,豫為囤貯,運丁等知有回漕米石可以買補,違例多帶貨物,未能如數受兌,亦屬情事所有。”
道光時,巡視西城御史琦琛等奏稱:“盧溝橋附近之黃土鋪地方,有奸商販運接濟回漕。”并認為,“京師米價之貴,由于運米出外預備回漕,囤積地方,必不止黃土鋪一處,自應嚴申門禁,以絕其販米出城之路”。
一般來說,凡是回漕的米糧,都非新糧,米色不純,破壞了漕糧制度。“回漕現象在清代始終存在,屢禁不止,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運到京、通的漕糧,市場價格竟然會比起運地低,以至于將米糧再從北方帶回也能獲益。”
京城的回漕現象多在嘉慶之后。“凡倉糧出入均歸察核,倘該監督等徇情濫收,花戶人等,盜賣回漕,及米商、車戶囤積包攬,種種弊端。”“朝陽門外,接近倉廒已有開設米局十余處,每年值艘云集之時,向有回漕米之說。”
嘉慶十五年二月,給事中慶明等奏報:“京城稉 [粳]、稄、老米例禁外出,前因京倉所放多被米局收買,包辦回漕。”
三月,御史陳超曾奏稱:“聞該商販運米石,先串通經紀,假立發票,票內開寫由某處運至某處,以掩蓋其出境之跡。實則聯車運載囤積鄉村,赴天津一帶售與漕船。此商人趨利作奸之積習,各倉侵偷米石,借以消 [銷] 售,以致漕船得有彌補,遂有恃而兌運不足也。”因“附京居民宜于麥食,其攜帶升斗之米出城者,亦系賣與商戶,圖得微利。是商人販運米石顯系回漕”。
十九年(1814),各旗有駐扎在城外的營兵,還有居住在城外的旗人,他們應支領的米石,“均須由城內載運出城散給”。為了防止這些運出之米石,“影射回漕等弊”,政府特別定章,“凡各旗出米之先,須將城外該營房實駐兵丁花名數目,每名應領米石若干,以及屯居旗人戶口應領米石數目,詳細分析造冊鈐用都統印信,咨送本衙門核發各門驗放等因,通行八旗都統查照施行”。城外王公大臣所建“園寓食用出城米石”,“隨時知照本衙門,由本衙門辦給米對牌一分,每分三段,中間一段令領米之人收執,其余兩段分交門汛,核對放行。俟出米完竣之日,將對牌繳銷。各工程處出城米石,辦給照票,令領米之人收執,一張發給門官,一張照驗放行,俟出米完竣之日,將照票繳銷,以杜冒混之弊”。
同年,御史夏國培奏請,“嚴禁領米兵丁,不得在米鋪囤積,及借空房堆聚”。政府認為,這樣做多有窒礙。“該兵丁等領米之后,不能獨雇車輛,即日運歸,勢不得不于附近米鋪,暫行寄貯,或就肆中舂碓,皆情事所必然”,
也為回漕創造了條件。二十二年(1817),有吏目朱學斐被派巡查鋪戶米囤事,便利用職權向鋪戶訛詐索錢。“將并未逾額米石,先行封禁,串通湊錢打點,慫恿已革巡城御史伊綿泰、蕭鎮分受多贓。”共索“制錢一百四十余千”。
二十三年(1818),太平倉監督長來,剛上任半月,就“聽信唐三慫恿,圖得賄賂,令已滿花戶李興石英入倉影射”。
道光十五年(1835)八月,經事中富彰奏稱,“有回漕實跡”。“東直門出米甚多,均由各糧店發給,陸續運至長營村地方,再遞運至通州城大斗鋪,以便上船交納。又有以羊骨挫灰,拌合粗米蒙混出城。”
十六年(1836)六月,御史萬超奏稱,“漕糧正額不足,買米回漕”。“有奸商自漕船回空以后,雇覓貧民男婦,升斗肩負,零運出城,至于家衛以南及楊村一帶沿途僻靜村莊,灑散囤積”,
以備回漕。
三
漕運是政府制定的一項經濟制度,是政府集中行政力量進行的資源配置,也是京師糧食供應制度。從其功能和作用看,“京師王公百官祿糈,及八旗官兵俸餉,胥仰給于此”。正是漕運制度,解決了清朝官兵進入北京后的食糧問題,客觀上帶給京城百姓所必需的日用商品。因而,清政府繼承明代的這個制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從統治者的角度看,這個制度在初設時,不僅解決了政府、軍隊的糧食問題,而且對京城百姓糧食和日用商品的供給,也起到一定作用,無疑是國家重要的經濟制度之一。然而,政府推行漕運制度耗費的成本也是非常大的。“各省漕糧不顧程途遙遠,糜費帑金運至京師。”
“漕儲為天庾正供,每歲征收七省漕糧,連檣轉運,自漕運總督以下,分設多官,專司其事,經由大江河湖,運道遇有汛漲淺阻,多方疏導,需費帑金不下數十百萬。”漕運“舟行附載南省百貨,若遇行走迅速,貨物流通,商賈居民,咸資其利。偶值糧艘中途阻滯,則商船均不得越渡,京師百貨亦因以昂貴。每年自春徂秋,申誡漕臣疆吏,經營催趲不遺余力。是漕糧為國家重大之務,勞費孔繁,乃趲運如此其難”。
一方面有漕省份的人民需要負擔很重的賦稅;另一方面國家需要投入大量資金來運輸,也是不小的負擔。對此,政府是很明白的,所以當倉糧爆滿時,也產生變更的要求。
通常來說,經濟制度的推行是政府政治決策的結果。政府在推行制度的過程中也有其規律。倉米存儲糧接近爆滿時,康熙帝有暫停運糧之意。雍正、嘉慶時,提出實物漕糧改成折征銀錢,或折銀發放俸糧的辦法,實際上都是變更漕運制度的意見,但遭到官員駁議,漕運制度也沒能改變。乾隆帝對制度的變更提出了看法,“國家之事,屢次更改,忽行忽止,于體統亦屬未合”。嘉慶帝也認為:“國家立法,皆有一定章程。若輒議變通,必滋流弊。”要求“循照舊章”辦理。
這說明應維持已確立的制度,不能朝令夕改。后來,乾隆帝又提出:“國家立法調劑,原屬因時制宜,非可援為定例。”
這里又提出了政府建立制度及推行政策的一個理念,即因時制宜。可見,制度在政府看來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因時勢而變。且改變一次,也不能成為一個定例,只是因時而已。一般來說,制度需要一定的穩定性,才可信賴,但這種穩定性也需要根據具體情況而調整,否則制度就會僵化。任何一項制度都不是永遠不變的,需要不斷修改完善,只不過對于清代來說,一項經濟制度的變革是非常緩慢的,需要較長的時間。
從本質上看,“漕運制度本身就具有一種反市場、反商品經濟的特性”。正是漕運阻礙了商品流通和商品經濟的發展。當時在客觀上其實已經具備改制漕運的條件,全國糧食流通量較大,不算漕運糧食量,只是民間糧食流通量,估計在6200萬石,
供給北京二三百萬石糧食,自然是不成問題的。只是大臣們更多的是從自身利益出發,不同意漕運制度暫時變更,這就是既得利益集團阻礙變革的結果。“圍繞著這種制度,已經結成了巨大的利益集團,并在事實上成為阻止漕糧改制的重要力量。”
是時,這類既得利益者,以“俸米歲支最多”的“親郡王等”,及“各王公家”為主,他們所得糧食“向皆售于糧店”。
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等皇親國戚,和各類高級官員都是權力掌握者,也是利益獲得者。他們已經不僅僅是單個人與商人勾結,更形成了有穩定獲得利益機制的官商集團,這一利益集團非常強大,有穩定的暴利獲得機制,想改變現實利益,是不可能的。此外,倉場監督,代兵丁支領甲米的領催,倉場中的廠書、花戶,值守倉庫的兵丁等各類人員,或利用自己掌握的權力,或利用職業便利,都在貪污漕糧,已經形成了群體化犯罪。每個與漕運有關的人員,都力圖從漕運中得到好處,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以致漕糧制度受到破壞而逐漸崩潰。政府本身最在乎的是權力穩固與統治集團的利益,即使客觀經濟條件具備,主觀上也不敢輕易完全停止漕運,他們害怕這種經濟制度和政策一旦停止推行,將不利于維持和服務該統治集團的利益。正如近代人的評論,“有因此欲折南漕者,則又不可。蓋利之所在,民命之所以寄也。使盡去倉儲,改歸折色,似可杜此弊矣。而商人仍可于米價取贏,食米者依然受困。且皇皇帝都,倘不有此數百萬之存儲,萬分之一,道途有梗,南米不以時至,北方雜糧決不敷用是安坐而待困也。是以倉儲之法自三代至今,未之有改”。
綜上所述,政府通過制定制度配置糧食資源,盡管在一定時間內,有一定作用,但從長時段看,確實也對經濟發展起到阻礙的作用。但值得一提的是,清代前期各朝政府并非固守制度,一成不變,而是因時制宜地欲對制度做小小的變更,這還是應該肯定的。只是改革遇到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抗,力量之大,有時是難以預料的。制度的參與者,也是破壞者,他們都為一己之利,欲從制度中得到好處,這種力量是不能忽視的,從歷史經驗中可以得到借鑒。
作者:鄧亦兵,北京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