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評論》六十年紀念文匯
-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 1451字
- 2019-01-04 19:35:11
名刊的責任與困境——為《文學評論》六十周年而作
十幾年前,在談論什么樣的人該出“全集”時,我曾引清代史學家全祖望及詩人袁枚的意見,區分“大家”與“名家”。結論是:“名家有所得,大家有所失,得失之間,最該關注的,是其學問及文章的氣象、境界和范圍。”人物如此,雜志也不例外。套用全祖望的說法,辦名刊不難,“瘦肥濃淡,得其一體”即可;而大刊則“必有牢籠一切之觀”(《文說》),不是很容易做到的。除了主觀努力,還得有天時地利人和;單靠政府一紙公文,解決不了問題。
發如此迂腐的感嘆,那是因為,在我看來,走過六十年征程且取得輝煌業績的《文學評論》(簡稱“文評”),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最終成為引領一代風騷的“大刊”,實在太難了。今天的《文學評論》,名氣遠比20世紀80年代大;但那是不合理的評鑒制度造成的,并非自家努力的結果。甚至可以這么說,今日的“高處不勝寒”,成了“文評”健康發展的巨大障礙。
我與“文評”結緣,始于初刊1985年第5期的《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黃子平、錢理群合撰)。此后若即若離,到今天,總共也才刊出十文,算不上鐵桿作者。尤其整個90年代,我從沒在“文評”上露過臉。并非有什么過節,只因那時正與友人合辦民間刊物《學人》,好文章留著自己用,次一點的又不好意思給“文評”。而且,說實話,那時年少氣盛,并不覺得《中國社會科學》或《文學評論》的水平比我們《學人》高。只是最近三十多年,中國人文學界風水輪流轉:“八十年代民間學術唱主角,政府不太介入;九十年代各做各的,車走車路,馬走馬道;進入新世紀,政府加大了對學界的管控及支持力度,民間學術全線潰散。隨著教育行政化、學術數字化,整個評價體系基本上被政府壟斷。我的判斷是,下一個三十年,還會有博學深思、特立獨行的人文學者,但其生存處境將相當艱難。”這種狀態下,《文學評論》的名聲及地位水漲船高,吸納好稿子的能力也就迅速提升了。
資源多了,地位高了,責任也就更大,學界希望你成為“中流砥柱”“學術標桿”。早年即便若干動作不太雅觀,大家也都能理解,因為生存不易;現在不一樣了,稍有差錯,媒體及民眾必定窮追猛打。記得某雜志2009年刊登某大學副校長《何謂“理論”? 》,竟被揭發抄襲云南大學某講師多年前的講稿,作者難堪不用說,名刊也因此英名掃地。此等困境,一次就足夠你難受好多年,弄不好,幾十年努力前功盡棄。正因此,責任重大的名刊主編,不能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這個時候,我對“文評”的最大擔憂,不是發很爛很爛的文章,而是全都合格,但出不了彩。最近十年,大批訓練有素的新晉入列,學術規則得到較好的遵守,加上各大學加大獎勵力度,《文學評論》所刊論文,基本上過得去。但仔細觀察,你會發現,諸文大都穩妥有余,而勇猛精進不足。如果十年后總結,本領域最具創見的文章不是或很少發表在《文學評論》上,那沒什么好說的,編輯部及主編都必須檢討。
說這句話,是因為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評論》,與其他刊物處在競爭狀態,主編及編輯都積極參加各種學術活動,努力追趕學術潮流,把握發展脈搏,主動爭取好稿子。如今雜志名聲在外,老少賢愚全都往這里擠,推都推不開,編輯根本沒時間及精力去主動發掘。以我研究晚清以降報章書局的體會,最具創新意識的,當屬同人雜志;至于已成名且規模巨大的書局或報章,往往各有其“傲慢與偏見”,守成有余而拓展不足,導致其在文學史、思想史、學術史上落了下風。
真心希望,再過一個甲子后回望,歷盡滄桑的《文學評論》,沒有辜負世人的期待,當得起堂堂正正的“大刊”二字。
(作者為北京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