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兩扇宮門被人嘭的一聲關(guān)了起來，就連走在前面引路的那個侍女都有點發(fā)懵了。

掌珠看了一眼青鸞，青鸞面色平靜的給她遞過去一個淡定而無辜的眼神，意思是，別心虛，咱們的樣子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阮修容顯然被忽然發(fā)生的變故嚇得有些六神無主了，過了好一會才讓人開門不說，不等掌珠落座，就慌張的趕客：“對不住，掌珠，我先前叫你過來，是想跟你說會話的。可是不巧，這會兒我忽然頭疼的厲害，不如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掌珠一聽這話，立即來了精神頭。招之則來揮之則去？開什么玩笑，她像是這么好應(yīng)酬的人嗎？

好歹也是跟阮修容斗法這么多回的老手了，難得掌握一回主動權(quán)，她的戲癮瞬間爆發(fā)。不等阮修容反應(yīng)過來，她先快步上前去，十分關(guān)切的問候道：“哎呀母妃您頭疼呀，這可是大事，來人，還不快點去請御醫(yī)？都杵著干什么？快點去！”

阮修容心里膩煩，臉上還要堆著虛假的笑容，連連婉拒：“不必了，我這是老毛病了，時常發(fā)作的。我休息一下就好，也不用大張旗鼓的勞動御醫(yī)專程跑一趟。”

掌珠一聽這話，愈發(fā)的殷勤。反正不管阮修容怎么攆她，左右就是不走。

其實這樣的事情，根本也掩飾不住，因為自打進(jìn)門之后，掌珠就隱約聞見整個內(nèi)殿有股難以描述的味道，宮人們臉上的神色都分明透著古怪。只是時間稍久之后，這味道越來越濃烈，最后忍不住皺起眉頭，一副惡心的樣子掩鼻問道：“殿里什么味道？這么難聞？”

阮修容臉上的尷尬也是無法描述，她起初還想裝作不知情，后來大概是自己都快受不了了，終于伸手掩住鼻息，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哪里來的怪味，掌珠，你還是先回去，我叫人立即掃灑庭院......”

不待說完這話，阮修容已經(jīng)先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去開始作嘔了。

掌珠和青鸞帶著兩個侍女，也是捂著鼻子逃難一般的離開了阮修容的住處。來到天順門前，上車之后，掌珠才抑制不住大笑出聲，前仰后合：“哈哈哈！笑死我了，青鸞你快告訴我，是不是你搗的鬼？你真是厲害呀，我可是小瞧你了......”

青鸞連連示意她小聲，幾乎告饒：“哎呀我的祖宗，這話可千萬別叫人聽見了。回頭阮修容不把奴婢給削了？”

掌珠心里暢快了，臉色也明媚歡快起來：“怕她干啥？她這會兒只怕正忙著張羅怎么掃院子呢！你知道嗎，父皇常年禮佛，平日是最不喜歡聞見異味的，出行都要瑞腦鋪地呢，要是讓他知道清宴宮臭氣熏天，不定怎么斥責(zé)呢！對了，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青鸞拗不過掌珠的好奇，慢慢的從袖子里摸出來一樣?xùn)|西，攤開之后，嚇得掌珠連忙彈開幾分。

“這不是在公主府里抓到的毒蛾嗎？”

青鸞伸手拈起那只薄如蟬翼的絲袋，袋中的黑蛾毛茸茸的一團(tuán)，看著并不起眼。

“它叫黑珍珠，雖是毒蛾不假，但是只要稍加處理，它身上的毒性就可以祛除。而且，它是最好的嗅味的載體。灑上沉香之后，幾個時辰之內(nèi)它會散發(fā)出令人難以忍受的異味，但是，過了半日之后，這種異味就會轉(zhuǎn)變成美妙的香氛。才剛奴婢跟阮修容的侍女說話時，便將此蛾附在她身上，所以......”

掌珠聽得入神，滿目不可思議的看著她：“青鸞，你從哪來學(xué)來這么厲害的東西？我可是從來沒聽過。”

青鸞開始賣關(guān)子：“奴婢就這么點看家本事，這也是為了王妃一再要求，否則等閑哪會拿出來示人？”

掌珠嘖嘖稱贊兩聲，打量著那黑色圓圓的一團(tuán)蛾蟲，卻不敢伸手去拈。青鸞也沒打算讓她去碰，很快就把絲袋收回來。然后攤開手，一臉淡定的開始訴窮酸要錢：“才剛打賞給阮修容宮里那個宮人的金錠子，可是奴婢如今唯一的身家了……”

掌珠聽得怔住：“啊——可是，我身上也沒有金子……”

“沒關(guān)系，只要王妃回去吩咐一聲賞賜，奴婢自己去開箱子領(lǐng)就是了。”

談到錢，好像掌珠這才回過神，想著這回可算是好不容易出了一口積年的齷齪之氣，回想先前阮修容那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于是揮揮手，十分豪氣大方的開始揮霍家產(chǎn)：“好，回頭你自己開了我的銀箱，且領(lǐng)十錠金子，就是本王妃特特賞你的。”

青鸞笑瞇瞇的謝恩，臉上居然少了慣常的那種高冷疏離的神色。掌珠忽然問她：“青鸞，你要攢錢？”

青鸞毫不猶豫的點頭，毫不避諱談?wù)撨@種俗到不能再俗的事體：“當(dāng)然，奴婢如今的情形，王妃也是知道的。雖然老夫人體恤我，主子也厚待我，可是奴婢身后卻是沒有倚仗的。不趁著年輕時攢些體己錢，將來老了，也服侍不了主子了，再沒有銀錢傍身，可是連奴婢都使喚不動的。這道理，奴婢早就明白了。”

掌珠聽著這話，倒覺得眼前的人更加鮮活有了煙火氣，本來么，青鸞明明出身不高，等閑武官家的女兒，比之她國公府長房嫡孫女的身份，那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但不知為何，在她跟前，她這個本該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卻總有幾分不自信的心虛。她從小長在金玉當(dāng)中，看人也知道要取氣度風(fēng)華為首要。要是只看皮相美貌，那是小家子沒見過世面。

青鸞這個人，看似平淡，也努力裝作謙卑，可是那份氣質(zhì)就刻在了骨子里——她溫婉高華，胸有大城府，且輕易不會顯山露水。舉手投足之間的分寸端倪，甚至不遜于蕭玉嬛和她這樣的金枝玉葉。

可惜了，這一身的遭遇，讓她落魄至此，明里暗里，也不知是該蹉跎還是惋惜，或是慶幸。

掌珠也是年少，心里有這樣的感覺，也不好跟任何人談?wù)摗?

也曾覺得是因為她比自己大幾歲，又嫁過人遭遇了坎坷的緣故，后來慢慢品出來，原因不在這上頭。

青鸞不是該做奴婢的人——就如她，不是該做湘東王妃的人，這是一樣的道理。

她們活著，都身不由己。

可是明白歸明白，心里要承認(rèn)自己的女官服侍自己就是屈尊降貴了這么一個事實，可真是很難。

徐掌珠的驕傲啊，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于是對青鸞，是尊崇信任，還是設(shè)法降服，其實自己心里都沒底。

這回好容易見她跟自己袒露了些許心聲，或者是人心總有繃著也會松動的時候吧，掌珠居然有些高興，于是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的問她：“那你以后真不打算嫁人了？”

青鸞把頭搖得很慢很堅定：“嫁人作甚？奴婢如今趁著自己能為主子效力的時候多攢錢，年紀(jì)大一些了在城里置辦個宅院，再領(lǐng)養(yǎng)一兩個孩子。到時候再求主子開個恩典，放奴婢歸家養(yǎng)老。到時候自在逍遙，哪一點不比嫁人要好？”

對她這個說法，掌珠簡直要舉雙手雙腳表示同意，嫁人哪里好？要是能和離，她早八百年就拉著蕭玉嬛周游四海去了。

可是又不免鉆牛角尖：“那萬一你家里還有別的想頭呢？我是說，你阿耶那里——”

“奴婢的阿耶早就不管奴婢的事情了，除非，是奴婢那賢良的繼母要尋事情。不過奴婢也不擔(dān)心這一遭，有主子呢，奴婢跟著主子只要忠心，便不會擔(dān)心主子不罩著奴婢的。”

這激將法用的實在高明，掌珠立即拍著胸脯夸下海口：“那是，我那日就跟你許諾過，將來只要你跟我齊心，我自然保你將來萬事如意。日后別說置辦個宅院，就是你要弄個正經(jīng)府邸出來，我也給你籌措銀子金子。”

馬車這時候正好拐彎，許是前頭有人急橫出來，車夫措手不及，便打了個急轉(zhuǎn)。車內(nèi)主仆兩人都顛是有些眼花繚亂，還好青鸞一只手在車壁上護(hù)著，掌珠這才沒有撞上去。不過磕在她手臂上，掌珠忽然叫道：“哎呀你袖子里還裝著那只黑蛾蟲，也不知道被我壓死沒有。”

青鸞待馬車行穩(wěn)了，才從袖子里摸出那絲袋來瞧瞧，然后篤定的說道：“主子不必?fù)?dān)心，那晚咱們在公主府可是順走了好幾十只呢！其實這東西正經(jīng)來講價值不菲，不過命也很硬，就是數(shù)日不吃不喝也餓不死呢，別說這點碰撞了。”

掌珠還是瞧著那黑乎乎的一團(tuán)有些后怕，并不敢多看，不過順嘴問了一句：“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得知的？我從前竟然聽也不曾聽過。”

“是我阿母教我的，主子有所不知，我阿母不是南人，她——是柔然一族的薩滿巫女。”

這事可真把掌珠給嚇了一跳，要知道南梁最大的死敵就是北方的魏人。南北交戰(zhàn)數(shù)代，一直紛亂不休，到了今上這里，總算消停了十幾年，不過聽起更北一些的柔然族還是聞之色變，主要是在大家的印象里，柔然驍勇善戰(zhàn)，在族中擁有很高地位能占卜天象通曉鬼神邪術(shù)的薩滿巫女，那更是如同妖孽一般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