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聲濤全身赤裸的裹著薄被子半靠在木床頭,袁寶愛坐在他身邊兩米外的木凳子上,兩個其實之前并沒有交流過思想的年輕男女大學生進行著寧聲濤大學以來第三次和同班女生的直接交流。
兩人談起了發生在寧聲濤身上的著名的“講理事件”。
當寧聲濤被王教授叫到名字而被鄭旗年慫恿著站起來之后,他滿腦子都是希特勒的演講詞,根本不知道老教授把自己叫起來干什么。當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上課的時候被老師點名站起來是為什么,畢竟之前讀了十三年的書嘛。
老師在上課的時候點學生的名字并要求學生站起來最常見的就是問問題,然后就是點名批評不遵守紀律和不專心聽課。
好在鄭旗年不顧老教授死死的盯著的眼神和威勢,悄悄地哥們兒了一把。
“讓你談你的人生理想。大家都在談理想,到你了。”
經過鄭旗年的提醒,寧聲濤稍稍明白了一些正在發生的事情。
公元1999年9月8日下午四點五十,在地球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亞歐大陸亞洲區中華人民共和國盛存省嘉首市西河師院第二教學樓505教室第一排站起來一個身高一米六五的眼鏡男生,他周圍是三十多名大二男生女生和講臺上的王老教授。教室比較大,有八十多個座位,于是后面五排全都空了出來。學生們緊緊擠坐在前四排的座位中,形成了緊緊圍繞著這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的格局。因為眼鏡男生是唯一站著的兩個人之一,而且又是教室第一排中間五個座位的最中間一個座位,因此看起來也算是全體西河師大政經系98級6班所有同學都圍繞在眼鏡男生身邊。
腦子里滿是狂人希特勒演講詞的寧聲濤聽到當時并不是同寢室的同學鄭旗年的提醒后,開口就讓人大吃一驚。
“說到理想的話,我認為我只有一個理想,并下定決心排除萬難珍惜每一分鐘時間永不言棄的去追求的理想,諾貝爾文學獎!”
這話一說出來,不僅僅是同學們暫時愣住了,就連教書四十多年,閱人無數的老教授王錦仝也愣住了。
“世界缺中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中國不能沒有諾貝爾文學獎?!边@個時候,鄭旗年趕緊拉寧聲濤的右手臂,希望他趕緊坐下,別胡說八道了。同學們也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理想不是空想,空想沒有任何意義?!崩辖淌诨剡^神來稍稍點評了一下。
“空想不是沒有意義的,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歐文、圣西門——”鄭旗年再次拉扯寧聲濤,不讓他小聲的去反駁專家級校寶級的老教授。
等大家一一把自己的理想都說了一遍之后,老教授總結說:“很高興看到了一些可喜的變化。大約有一半的同學的理想是從事教育工作,希望自己以后能夠成為優秀的人民教師,為我國的教育事業奉獻青春和智慧。當然人各有志,也有不少同學有這樣那樣的理想,雖然有些理想比較遙遠,但是只要有理想,并為之奮斗終身,那人的一輩子就沒有白活,就能成就經典的人生歷程!”
事后,寧聲濤才知道,大約有十八名同學都談了要做人民教師的理想,這是排第一位的,有五六位愿意做解放軍的,排第二位,有三四名要經商做企業家的,排第三位,其他的就是七八位不同理想目標的。除了他大言不慚之外,李衛康說的要當官也算大言不慚,不過人家的理由是為人民服務也算靠譜;袁寶愛要做探險家可著實也讓人想不到,一個文縐縐的女生,甚至都沒人看到她在運動場上的身影,真不知道她的理想是不是真的只是“想”。
第二周上課,本來習慣了上課就溜最后排的大多數同學趕緊都搶著坐第三四排的位置,以免被教授從后排“請”到前排時被動的沒有多少選擇的只能更加接近講臺。
這一次,可能沒搞清楚上什么課的鄭旗年,又是昏昏沉沉的趴在最后排,趙至剛上次課因為和閔桂紅說什么而沒有及時回到最后排,老教授驅趕后排學生到前面的時候他干脆就直接坐在閔桂紅和閔桂紅最好的朋友陶秋身邊了。這次課,他選擇了和寧聲濤挨著坐在最后一排。按照他的說法,個把個坐在后面的也不影響什么,說不定這次課就不會要求都到前面去了,他的意思就想做個漏網之魚。
老教授來了,仍然要求所有學生都往前坐。因為寧聲濤、鄭旗年和趙至剛坐后排而心動的從前排又來到后排的三四個同學可能也是賭老教授不會這么認真的每次都要求大家坐前排,說不定是第一次課的特殊原因才那么嚴厲的要求。
既然是賭,那就認賭服輸嘛,于是包括趙至剛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聽到老教授再次要求,于是大家都又移到了前排去。聰明的同學還有那種在前排找人占了位置的,去了也不用到第一排。
鄭旗年在睡,寧聲濤在看書,這次看的是《國家與革命》,又是兩人成了最后的堅守者。嚴杰一開始就沒坐后排,坐到了第四排,他開始喊鄭旗年,讓鄭旗年到前面去。
因為第一排仍然空著,老教授又點了一些坐在第四排和第五排的同學去填第一排的空位,終于第一排基本上又沒有幾個空位了。
見到一個睡一個低頭看著什么,根本不理睬自己,老教授有點掛不住了。
“你們兩個,到這兩個座位來,躲著后面一定不是為了聽課。”
寧聲濤仍然不管,鄭旗年仍然在睡覺。嚴杰請示了老教授之后跑到鄭旗年身邊來拉他,并且對老教授說:“他有點感冒,吃了感冒藥,有點發沉?!?
“如果不能聽課就讓他回寢室去休息吧?!崩辖淌诰退阒肋@個家伙是頭晚上通宵網現在來補瞌睡的,也不會自己拆了自己的下臺階。
“沒事的,我問他了,他說可以上課,沒有多嚴重了?!?
終于在嚴杰的拉扯推搡下,鄭旗年醒了過來,于是被嚴杰拉到了第四排去。
寧聲濤在眾目睽睽之下仍然在看書。
“那個戴眼睛的同學,你到這個位置來。”老教授指了指自己面前第一排的座位說。
寧聲濤不管趙至剛的提醒和周律堂扔的紙團,仍然還在看書。
“他叫什么名字?”老教授問第一排的女生向文麗。
“寧聲濤。”向文麗小聲回答。
“寧聲濤!你長耳朵沒有?聽不到我說的話嗎?趕緊到這個位置來!”
寧聲濤仍然無動于衷,繼續看著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國家與革命》。
“寧聲濤!你是不是沒有長耳朵?馬上!立刻到這個位置來!否則這課就沒法上了!我教書四十多年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大約是發現這個不同一般的男生的對抗會讓自己下不了臺階,于是老教授開始發動同學們。
就在此時,寧聲濤剛好看完了第二章,把書關上,抬頭看了看教室里的竊竊私語的同學們和氣得全身發抖走到這一行前面卻猶豫著沒往教室后面走來的老教授。
“尊敬的王教授,我必須要聲明一下。”稍稍頓了一頓,寧聲濤抬頭盯著老教授接著說:“首先,我長了耳朵?!睂幝暆€用自己的右手扶著自己的右耳示意自己有耳朵,接著又說:“而且我有兩只耳朵,聽力也沒有問題。不過,長沒長耳朵與聽沒聽到沒有必然的邏輯關系,長了耳朵也可能聽不到,也可能聽得到,聽沒聽到和到不到你說的位置也沒有必然的邏輯關系,聽到了也可以上來,也可以不上來。這是第一個問題。”
“你!你!——”
不等老教授繼續說話,寧聲濤接著說:“第二個問題是,你上不上課是你的理由,不要因為我的存在來決定你上不上課,我在教室的任何位置上課,你在教室的任何位置講課都是人的權力。第三個問題是,你四十多年沒有遇到這樣的人,那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現在遇到我了,也是一種緣分,終于見到新品種了——”
“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寧聲濤收拾一下自己的筆記本和帶來的東西,心平氣和的說:“王錦仝教授!您有不講理的權力,我卻必須要和您講講理。您有選擇在教室里任何一個位置傳授知識講授課程的權力,我有在教室里任何一個位置聽課學習的權力,你有高深的科學的知識我就向你學習,我佩服你在學識上的專業能力,但我不得不說,你的人格不值得我尊重,你侵犯了我在教室里學習的權力。不過基于你的人格,我認為我不值得花時間在這里聽你的課程,以至于浪費我寶貴的時間?!闭f完,寧聲濤從最后一排靠近窗戶的位置朝教室后門的位置走去,在開門出門準備關門時他最后甩了一句話:“現在社會不同了,你會遇到更多的追求自由的學生的,你對我的侵權我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