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成敗翻覆傾刻間,不可輕易妄斷言。一招可傷紅顏命,剔肉之際把心剜。
且說星、淚二人商量,趁尚青云愛妾飛紅上街進廟燒香之際,混進仆伇之中,暗自扣下尚家一個隨行小廝并一個小丫鬟。自然問出二人本名,分別叫秋童、夏浣。誰知逼問之下,逼出兩人的私隱之事。原來這二人也不是什么善人。二人鬼混已久,那夏浣頗有姿色。老尚也對她動手動腳。老尚去戰(zhàn)場之前,竟曾有半推半就的一兩回溫存。夏浣揣了秋童的種,卻圖老尚的官勢。兩個竟商議了,想借子取勢,人財兩得。聽了這個,小白下手絕不留情。先點了二人啞穴,復(fù)又用上三更雞鳴蒙汗藥餅,制住二人,放在自家馬車之中。若非阿淚苦苦勸著,小白準是一早把他倆殺了!
二人在車里只有昏睡。小白、惜淚各自學(xué)了易容,便妝成他二人模樣,混在家人之中,只靜靜在廟外等候。
不多時,那飛紅出來,見是個十六七歲美貌女子。景星想道:“老賊偌大年紀如此好色。妝成夏浣,不好近他的身。不如便妝作她,取老兒性命,如殺豬狗一般!待我自立了這一功,免得叫惜淚看我不起。”如此想定了,景星便悄聲對阿淚道:“待會回府,我直到飛紅房內(nèi),不多時,便改作她的模樣,略施小計好賺那老賊送死。飛紅這女子,也是她晦氣,福祿到頭,我今便要除她?!?
惜淚道:“她原不用死,只是為著師妹方便,這惡人怕也只好我來做了。”
景星俏若梨花,蔑然一笑,依舊傳音道:“師兄還在婦人之仁呢。須知尚老賊的俸祿,一向極高。如今貪成這般,多半是因她身上起的。這個妖冶女子,有了她,也不知道老尚的原配夫人,暗地受了多少氣?這等女子萬萬是留不得的。”
惜淚道:“待她回去尚府,再作計議吧。”
“你這人做事如此扭捏,如何成得了大事?”白景星用唇語說了一句,復(fù)又揚聲道:“稟夫人,夏浣有關(guān)于大人的事,要在路上密報夫人?!?
車中飛紅淡淡道:“今日怎么那般守規(guī)律了。平素都是直接叫他們停車的。有事上來說?!?
景星便上了車,假意稟事,只一下,早把飛紅脖子扭斷,不出一聲,死在一邊。那景星撩開車簾,輕聲道:“車晃的厲害,六夫人頭暈,睡著了。你們把車趕得慢些,別叫車輪聲音太大,吵著夫人?!?
外頭車夫聽話,早把車速慢下來了。那白景星,不動聲色,依舊在車里喚道:“六夫人說午時秋陽刺目,叫外頭再放一層竹簾子?!?
外頭早有小丫環(huán)子聽話,又放了一層車簾。不多時,已到尚府,這景星道:“六夫人睡得甚沉,輕易不可驚醒。你們先散去,待我看她再睡一時,我自扶她回去?!?
因眼下龍都雖是秋日,但天氣依然尚熱,眾人都知六夫人素來懶怠,便沒一個起疑。那景星便背了六夫人,若無其事,進尚府回到她的臥房去了。那惜淚見了,搖頭道:“師妹雖是好容貌,到底還是太狠了!”
白景星背了飛紅的尸首,若無其事進了飛紅房中,過了一時,房里嚷了起來,只聽里面是飛紅聲音喝道:“你這賤婢沒個廉恥,竟腆著臉勾搭老爺!也不想想,正房夫人及前頭姨娘哪個有好下場!你竟妄圖做個小七,實在是瘋魔了!你眼里既設(shè)我,我也容不得你這蹄子!”
窗戶外頭卻瞧見六姨奶奶坐著,夏浣卻不見影,想是跪在妝臺前吧。只聽里面夏浣哭道:“奶奶饒恕,非是浣兒輕薄,實是老爺相逼。我現(xiàn)已懷下尚家骨肉,奶奶千萬看在舊情,保我一二!”
“你休胡言,你這二月身孕,分明是秋童的。那小廝早已招了!枉我平素這般疼你,你竟無恥如斯…你……卻要我如何說得?只給你十五兩銀子,攆了出去,也算我庇護于你了?!?
只聽另一個聲音哭道:“六奶奶!小婢不敢相欺,這孩兒,確系老爺?shù)模 ?
“一派胡言!秋童與你青梅竹馬,難道陷害你不成?”
“六奶奶……”夏浣的聲音卻已虛了:“我明白,只要有你在,這孩兒,永遠不是尚家的。我…我要見老爺!”
“老爺性子涼薄,你最明白。我前些日子如何,現(xiàn)在又怎樣?你自己想一想便知。”
里面靜了一時,只聽咚的一聲,便聽飛紅站起來急道:“你尋死覓活給誰看!須…須不是我害你的?!來人!”
門口聽壁角的小廝及二等丫環(huán)等,哪里知道景星口技了得,分明二人兩角,更有那眼尖的,瞧出夏浣脖項有傷,心知是姨娘下手,誰會疑主仆互換呢?當下“飛紅”道:“這夏浣做下的事,誰若說出去,也知道厲害。她自家死了也好。帳上去支五十兩給她家人。尸首么,打發(fā)她家來領(lǐng)好了。”
眾人領(lǐng)命去了。原來,那景星是殺手本性,甚是狠辢!當下在房中,她先假稱睡午覺,要夏浣陪著在側(cè)待候,旁人散去。后趁這間隙眾人不備,她早將飛紅尸首做了手腳,易作丫環(huán),放在地上,自己仍易作飛紅模樣,慵慵懶懶出得房來,穩(wěn)坐妝臺。這時真飛紅的尸首,已在她面前腳邊了。傳音術(shù)不開口便能說話,只要不以內(nèi)力入密,則旁人均能聽見。這樣編了說辭,將真飛紅的尸首送給夏浣家人了??垂僬f,為何小白不怕夏浣家人察覺?小白自是不怕的。夏浣家人若追究,尋也是尋尚家人。小白和惜淚,自是要走的——而依著兆燁和仇問的意思,尚家人,今日便要一個不留!
那白景星妝作飛紅,口中罵著夏浣,卻把兆惜淚舍在一邊,自家進了尚青云房中。那尚青云看來已如驚弓之鳥,時時提防有人行刺。當下看見六奶奶飛紅,因是老兒平素親密之人,似并不提防。當下尚老兒道:“飛紅吶,近來朝廷不太平,老夫的仇家也甚多,聽說你今日又到廟里去了?要我說不好!多少污七八糟的勾當,大多從寺廟上起頭。婦女原不該去的,況你又生得好,叫老夫怎么放心!”
景星見老兒說得認真,也應(yīng)道:“是。”
那尚老兒轉(zhuǎn)個話題笑道:“紅兒啊,上次給你置的孔雀羽長裙,怎不穿起給老夫瞧瞧?”
景星俏眼一轉(zhuǎn),答道:“老爺,如此寶衣,阿紅不舍得穿的。老爺若喜歡,我便囑咐她們拿出來,穿給您瞧?!?
尚青云老眉一皺,將景星從頭到腳打量一回,道:“這也罷了。今日廟中用的素齋,有什么好?我便叫人端了家做的豆腐腦來,你再用些?!?
景星道:“才睡了一時,困意未消,不想吃點心。”
景星說了這一句,也不見老兒臉上有甚變化,那尚青云諂笑一陣,說道:“紅兒當真不要吃?我可按你的口味,特意讓人做了甜的,多多放了糖!”
景星無奈道:“老爺既然錯愛,我便將就吃些吧?!?
那尚青云輕輕擊了一掌,道:“來人,端進來。”
自有小童拿托盤捧了一碗甜豆腐腦上來,靜靜立在一側(cè)不動。
尚老兒冷言道:“擱在桌上,你出去吧。”
那人便依言照做了。
尚老兒道:“把門拴好,在外侍候?!?
小童答了個“是”,便退在外邊了。
里頭尚老兒見景星悠悠閑閑吃點心,忽然問道:“阿紅啊,你跟我有四個月了吧?”
景星一聽這話,心里一緊,莫非方才行差踏錯,叫老頭生疑?忙轉(zhuǎn)話鋒撒嬌道:“人家跟你未久,你分明是明知故問!想是老爺另有新歡,要阿紅騰挪地方了!”
“哈……”尚老頭抖抖綠色官袍,縱聲長笑,倏然變色道:“你果然不是她!一霎時之中,你已露三個破綻,那寶裙,是老夫剛得之于楚公子的,尚未送予什么人,阿紅最愛咸豆花,卻從不吃甜豆腦,還有,她已跟我兩年了!哈!你這妖女,你到底是何人所派?是兆燁,還是楚云蘊?!”
“哈……”景星身有袖刀在手,哪里懼他!聞言也笑道:“老兒,你道貌岸然,內(nèi)里卻奸貪詭詐,你端的把布防圖賣個好價錢!今日被你看破,也自無妨!姑娘我早已視你如冢中朽骨!無恥老賊!看刀!”
“哈……”老兒大笑一聲,卻是練家子,踢翻桌子,跳出戰(zhàn)圈,挺著腰道:“當年桂王用替身代死,才躲過操鉞皇帝兆漪的追殺。今日,若是尚青云真身在此,十個八個也著了你的道!我也實告你,尚老頭膽子已破,早出逃到雪戟國附子城去了!你我大家都不是真臉,不如卸了,大家方便!”
“好!既是江湖同道,便卸了假面又如何?亮兵器吧!”
那老兒也卸了偽裝,卻是蛟龍劍丁三爺,前時敗在景星手里,原不心服,此時便放言道:“女娃,我練火云掌已久!如今只用肉掌,也自可勝你!”
景星蔑然道:“隨你!”
正說時,兆惜淚已然踢門躍入,已是卸了臉上偽裝,見景星沖上去與丁三戰(zhàn)在一處,好狠的女娃兒!她將袖刀脫手,早斬上丁三的左掌!
丁三龍轉(zhuǎn)身,革過了景星的袖刀,一掌沖她后背打過來!景星一手收回袖刀,發(fā)力朝丁三胸口刺去,又將身形偏轉(zhuǎn),踢起前方凳子以避掌力!惜淚原來一早藏好了刀,也早知道房中人有假,卻只因他明白景星的性子,一心讓師妹高興,叫她獨占一功,卻聽丁三話音有異,只得冒險破門助戰(zhàn)。當下丁三見惜淚一來,料來以二打一并無勝算,當下便邊打邊退,從老尚的褥子里,抽出自家藏的寶劍,翻身跳窗,逃在屋外。小白也翻身出去,與他纏斗。惜淚忙趕出,一刀斬落,正中丁三臉上,丁三吃痛,發(fā)狠打出一掌,卻著在小白后背上。惜淚心中一痛,祭出寶刀刺向丁三,丁三使了蛟龍出淵應(yīng)戰(zhàn),卻因重傷,出了破綻,倒給阿淚沾了便宜,攔腰一刀,結(jié)果了他。
景星見了丁三尸首,舒了口氣逍:“師兄,你總算贏了!只是,難道,難道尚老賊就走了不成?”
“老兒沒逃得掉。已被我殺了。”
景星全不以剛才受傷的事為意,嫣然笑道:“胡說!方才丁三分明說他跑到附子城去了!”
“哪里可能!你只想想,他若真跑遠了,那昨日,他又為何要派丁三出席振武帝國葬?他分明躲在家里聽消息,自己不敢出來,叫丁三出頭。剛才你混進老頭的房間,我便仗著這個小廝的身份,在府中四處亂轉(zhuǎn),見一個灑掃的老人指縫里干干凈凈,身上也無一絲灰塵。當下便生疑了,問了個一樣干苦力的小僮,結(jié)果三兩句便露了底。我當下出手殺了那尚青云,也亮了兆燁大將軍的密令。可見老兒平素的人緣差,府中上下連一個替他惋惜的人都沒有!門外的人俱是青年男女,有一個還是小孩,見了我手中明晃晃的重刀剛?cè)玖死仙械难?,哪有不跑的道?”
“那可使不得!”景星道:“我走的時候,師父可是說過,要滅了尚家,不留后患!”
“他便是說過,如今我也忘了。這等狠心的話,我只當他不曾對我說過。尚青云一死,兆燁對他抄家是一定的了。又何必趕盡殺絕呢。你背上受了重傷,我現(xiàn)在帶你去鳳都尋我叔叔替你療傷。然后咱們再去尋陸大哥幫他的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