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誠則靈。很快,劉牛兒的心愿就實現了。
伴奏的笛子突然挑了個高音,把臺上一干人等全都嚇了一跳。旁邊敲鼓的那位,直接把鼓槌扔了。拍板的人,手不穩,扳掉到地上。
闖禍的樂師滿頭大汗,臉也憋得通紅。歉意地解釋著:“我內急得厲害,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們誰能替我一下?!?
大家面面相覷,無人肯應。
“算了,你們看著辦吧。我是顧不上了?!?
樂師笛子一放,掉頭就向外跑。
臺下人不少,顯然對這種情形并不陌生,一陣哄笑聲過后,觀眾反到多了。
以前光聽張奶奶說過,戲曲演出現場什么事都有。柳其華今天算是見到了。好在南戲的演出形式不固定,樂器演奏也不如后世那般系統。所以,影響不大。
“大郎,你不是會吹笛子嗎?”
劉牛兒在旁提醒著。
“是啊。怎么?”
柳其華當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橫了他一眼。醫生的職業習慣,讓她不想碰別人的笛子。想到上面的唾液......她只能拒絕。
“沒什么,聽戲聽戲?!眲⑴河樞χ?。
第二出有驚無險的過去,第三出開始不久,盧玉庭正在唱【西地錦】,“見說道會聽聲,冠朝野達帝城。”
這句沒唱完,柳其華就聽出了他聲音不對。
盧玉庭表情十分不自然。他嗓音突然變得嘶啞,聲調稍高便有怪音出現。
柳其華愕然。他該不是倒倉吧。想想他年齡,也差不多。只是,這時機不對。
臺下哄然聲起。觀眾并不買帳。
慶喜班近兩年勢頭不錯,很多人是沖著它的名頭才花錢來看的。
盧玉庭不唱還好,越唱聲音越刺耳。他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越到后面聲越低,他干脆停了聲。
臺下鼓噪,喝倒彩聲不斷。和他對戲的朱惜惜已經不知所措,兩個人站著對看,都傻了眼。
劉牛兒強忍著沒笑出聲,連連鼓動著?!按罄桑闵夏闵??!?
柳其華坐著沒動。南戲的唱法和京劇、昆曲唱法有所區別。誰會聽不出來?況且,她師出無名。說得好聽叫救場,不好聽就是砸人飯碗。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她可不干!
由噪音變靜音,下面的觀眾豈會買帳。罵得越來越難聽,有人甚至向臺上扔東西。
本來看南戲就是圖個熱鬧,消遣無聊,順便對應著劇情大家發泄下不滿?,F在只演個頭,便沒下文了。觀眾急了。
盧有旺看得直跺腳,可偏偏取代不了誰上臺。
初時扔的東西多是小件,后來有人扔了盤子上去。柳其華本不想管,可盤子直奔朱惜惜的方向而去。
劉牛兒故作可惜地咂摸嘴。
“哎呀,這要是砸個正著,朱小娘子好好一張臉可就毀了?!彼J識柳其華多年,知道她最是嘴硬心軟,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果不其然,柳其華沖上臺。右手一伸,沒見她如何動作,那盤子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轉了起來。
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柳其華手腕一抖。盤子原路返回,扔的人沒接住。盤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臺下登時一靜,忽地有人叫起好來。
叫好的人自然是劉牛兒,柳其華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恰好,解手的樂師回來,不明就里以為大家還在等他。
他抓過笛子,繼續之前的部分。朱惜惜舞臺經驗不夠,聽到他吹的全是唱完的地方,更懵了。
柳其華推了盧玉庭一把,他才反應過來。
盧玉庭磨磨蹭蹭,心有不甘。他知道自己倒倉,以后能不能再上臺都另說。只不過他不明白這個丑八怪上臺能改變什么?沒有十幾年之功,都站不到臺前來。
臨場換角,觀眾才反應過來,正要接著鬧。突然,柳其華開了口。
已走到臺邊的盧玉庭身形猛地一抖,不敢置信地回頭。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女子,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嗓音潤、透、清、亮,無雌聲。唱法與他的大不相同,行腔婉轉,細膩、悠長、流利,韻味十足,令人回味不已。
更令他稱奇的是,她手里的折扇,隨著唱詞或開或合。飛揚靈動,瀟灑自如,清致儒雅,盡顯體態風流。哪怕他不倒倉,這種層次上的天差地別,是窮盡他的能力無法填補的。
臺下無人再敢發出半點聲音。緊張地盯著臺上那道身影,唯恐自己漏聽了半句。
對比實在太明顯。盧玉庭最受歡迎的時候,觀眾也不會如此投入。
這個丑八怪挑此時出來,是打自己臉面的嗎?盧玉庭越想受辱感越強。牙齒咬得格格直響,蹬蹬地快走幾步跳下臺,對湊上前的盧瘸子抬腿就是一腳,罵道:“滾開!你個死瘸子!”
這腳踢的不輕。盧瘸子半天才站起身,看四下無人注意,對著盧玉庭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活該!過了今天,看你們父子倆怎么得意!”說完,他一貓腰跑出了園子。
柳其華唱完了這段【燭影搖紅】,停了下,沒等到人和她念之后的對白。在搞什么?這段詞她記得不清楚,干脆跳過這段直接唱下面的【千秋歲】。
唱完,又是無人應聲。其它各角色都沉浸在她的聲音里,不可自撥,完全忘了演出這回事。
柳其華用折扇敲的頭,暗罵自己多管閑事,作繭自縛!別無他法,只能接著唱旦角部分。
觀眾已是驚呼一片。
換回女聲,毫無痕跡,自然優美,鶯啼婉轉,身姿飄曳,宛如二人。
她的唱腔剛柔相濟,韻味雋永,吐字歸音,圓潤精致。
劉牛兒開心得都快跳起來了。他是個戲迷。只不過聽過柳其華唱的,就再也聽不進別人所唱。
以前柳其華只是興致來了,才唱一小段。今天大飽耳福,真是收獲大了。
劉牛兒越想越興奮。大郎就是大郎!十絕公子豈是浪得虛名!沒想到無論生角、旦角都唱得如此好!
唱戲是個力氣活。柳其華身上有傷,下船后又未進食,大腿已隱隱有些發抖。她忍無可忍,折扇一點猶自傻站的朱惜惜,臨時加了句詞。
“你個小冤家,怎么不應聲,想累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