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竹心又拿了鏟子出來，兩人早就沒了蹤影，若不是雪地里留下一些腳印，還真以為自己是看了一出戲，自命風流的游俠遇到芳心暗許的佳人，一路糾纏，而她竹心，在里面扮演了最最無辜的第三者。見慣風月，竹心深知有些男子慣于游戲人間，實則最怕被女人約束住，他們的心就像那流連水面的蜻蜓一般，看著在水面上一點一點，蕩出圈圈漣漪，卻永遠沒有一汪湖水能夠真正留住他們。

不過自己的運氣還沒有差到底，目光落到那匹被遺忘的馬上，竹心小小雀躍了一下——正愁沒有運酒的馬匹呢！結果，還沒等靠近這匹馬，只聽一聲唿哨，馬兒興奮的前蹄揚起，踢的散雪濺了她一臉。竹心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果然看見剛剛那出戲的男主角，正氣定神閑地站在自己面前，微風一起，衣袂飛揚，還真有點翩翩公子的樣子，想必輕功也是極好的，竹心竟一點沒有察覺他什么時候去而復返。

“真是有勞姑娘替在下看住這馬。”那男子似乎一點不知道竹心的意圖，笑得一臉熱忱。竹心不動聲色，語帶雙關地說：“好說，原本是舉手之勞。公子需小心些，下次怕沒這么好的運氣。”男子看了一眼竹心，過去栓好馬，很自然地從她手中拿過鏟子：“這本是男人該做的活，姑娘不介意，在下正好活動筋骨。”

怎么，才打發掉一個，又來招惹自己？竹心這么想著，也沒有推辭：有人愿意獻殷勤，她樂得安閑，當下眼波流轉，柔言細語道：“如此真是有勞公子了。”誰知賀流光絲毫不為自己的嬌美模樣所動，反還一個坦蕩的微笑，黑亮的雙眸似乎可以直抵她的內心：“在下賀流光，請教姑娘芳名？”許竹心心里雖然不喜他的輕浮，嘴上卻笑得更甜了：“小女子許竹心，初來此地盤起一間小小酒鋪，往后還盼賀公子多多照顧生意。”“開酒鋪么？美人、好酒，男子所欲也，姑娘的生意不愁不旺?！边@般輕薄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卻再正經不過，好似陳述一個確切的事實?？粗麑Ｗ㈢P雪的背影，竹心有一瞬間的迷惑：這男子好像和從前認識的那些浮浪子弟不同呢，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在她發呆的功夫，賀流光三下兩下將積雪清掃得干干凈凈，許竹心回過神來，笑道：“天色尚早，公子若不急著趕路，請到酒肆飲杯薄酒?！薄叭绱松鹾??！辟R流光一點也沒有推辭，先竹心一步跨入酒肆，語氣輕松，神態熟稔，好似與她是相識多年的朋友。

竹心喜他的爽快個性，索性將他帶到酒柜邊：“公子喜好什么，但挑便是?！辟R流光笑意更深，從一排好酒中挑出小小一壇，竟是最常見的紹興米酒，啟了封道：“這酒入口既暖，最宜冬日，姑娘要不要也來一點？”竹心點頭，暗想，選的酒不貴，性子也溫和，既適合對飲，也沒讓自己多破費，是很體貼的做法了。

于是欣然置了桌子，端出幾樣小菜，就著爐火和男子對飲。這樣的雪天，這樣的爐火，這樣眼神明亮笑容溫暖的男子，令竹心有些恍惚，心里浮現這樣的詩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她默念著，臉色也柔和起來，對這個尚屬陌生的男子卸下所有的防備，輕笑道：“我原不知這樣寒冷的冬日也能和煦如春。”賀流光道：“姑娘這句話說出了飲酒的兩大妙處，其一，消愁，其二，暖身。不過看姑娘沒什么酒量，淺嘗輒止就好?！敝裥奈⒆?，格格笑道：“賀公子真是妙人，對每個女子都這么溫柔么？”賀流光冷冷一笑：“對每個女子一樣溫和，就是…”抬眼看竹心，已趴在桌邊，雙頰酡紅，長睫微顫，竟這么睡著了。

黑冰似的眼睛閃過一絲異彩，賀流光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竹心身上，“…多情么？我只是覺得女子柔弱，忍不住多留心照顧一些，誰知你們把這當作情意，女人，真是愛自作聰明。”

許竹心第二天醒來，賀流光早已不知去向，回響起昨晚半醉半醒之間聽男子說過的話，不自覺握住身上披的衣裳，幽幽嘆一口氣，這男子，當真和從前見過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