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琳和禰羅突的幻影消散了。化成了無數只飛舞的小蟲，閃爍著點點熒光。

還不到四月，是從哪里飛來的這許多螢火蟲?

喊殺聲，哭泣聲還在繼續。

她抬頭望去。

涂逸之正手持寶刀站在她面前。

更多幽藍的人影出現了，男女老少，成千上萬，個個衣不蔽體，朽爛不堪，露出森森白骨，仿佛已經在地下埋葬了許久。那中間最高大的，是一個皇袍冕旒的帝王，瞪著青綠色的眼珠，猙獰的臉上還帶著笑意。

涂逸之的模樣有了些許改變，眼珠變得蔚藍，皮膚更加白皙，身上的衣衫變成了金色的鎧甲，手里依舊握著那把寶刀。

望見眼前的鬼魂，他的臉上似乎現出了一瞬的悲傷，隨即又回復了慣常的冷漠。

“鳳皇，你終于回來了。可知朕在這里等了百年。鳳皇，朕的鳳皇…”鬼帝王飄了過來，一把抱住涂逸之，用腐爛的爪子摸他俊美的身體，長長的舌頭舔他如玉的臉龐。

無數惡鬼撲了上來，互相推搡著，爭奪分吃他的血肉。

“魔頭！碧眼魔頭！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妖狐郎君閉上了眼，面無表情地站著，任由惡鬼們享用他的芬芳。

青雀努力站起身，試圖用劍驅趕纏在涂逸之身上的鬼魂。

忽然，涂逸之睜開了碧藍的眼睛，漫天的熒光變得血紅。血光里，戎裝少年化作了一只碩大的白狐。惡鬼們連同那個鬼帝王全都散開了。他們被無形的力量聚到一起，不斷擠壓變形，最后被扭曲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白狐撲了上去，只三兩口，便將那一團血肉，吞吃干凈了。

慘叫聲，廝殺聲，刀兵相交的撞擊聲消失了。

天地瞬間回復了清明。

白狐不屑地舔舔唇角，望望猶在發愣的青雀。

“腐草沾染人的鮮血，埋在地下過了百年，就會化成螢火蟲。那突厥公主的刀原來是我的，她的父親竟然不識貨，還當個寶貝給她陪嫁。到底把它們引動出來了。這東西要用香油炸了，下酒最好，可惜沒有帶著。勉強吃個新鮮吧。”

他變回了人形，輕蔑地撣了撣留在身上的熒光：“長安城就是不肯忘了我啊。這些草芥埋了這么久還不死心，真是可笑。”

涂逸之冷冷站在那里，月華籠罩著他素白的衣衫。他依舊是那個風華絕代的美麗倡優，六百年來，陪伴著這座帝都，上演一場又一場悲歡離合。

青雀覺得有什么東西正抑制不住地涌上心頭，酸痛酸痛的。

“上仙果然好手段！”左玄一臉興奮地跑了過來，“公主已經清醒了。這票賺得夠大！”

“原來你真的是慕容……”

“你仍要進宮嗎？”涂逸之打斷了她，“長安就是一座妖城，所以我才不舍得離開。”他一指遠處的皇城，“那座宮殿是從漢時就建起的，我看著它一次次興修，毀棄。程青雀，那里頭可是有不少好吃的東西，比這些流螢的味道要好多了。”

突然，他逼近她，笑得異常歡快:“你這樣的人，會在里面，被撕成碎片的……這真是太有趣了。”

青雀定了定，仰頭望著他，咬牙道:“那是我的事，與你這狐貍有什么關系?你來人間，欺男騙女就只是為了修煉，空修了三千年，卻沒長半點人心，一味玩弄世上的男男女女，又怎么會明白世人的痛苦？”

“我當然不明白，像這樣男男女女，騙來騙去的有什么意思。不過……”涂逸之突然惱怒起來，冷冷望著她，眼神兇惡得讓青雀以為他也要吃了自己，“你倒夠勇敢，越愚蠢的東西總是越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