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的桃花果然已經盛放了。大片紅云簇擁著館驛，那里頭住著的女人，是突厥的公主，也即將成為大周的國母。

可她自從三天前，踏月賞花歸來之后，就得了失心瘋，時而清醒，時而癲狂，更多的時候則是無知無覺地昏睡。

皇帝陛下十分憂心，責令鴻臚寺丞尋訪名醫方士，務必要治好公主的怪病。

這，就是左遠道說的大買賣。

雖然是在晚上，青雀還是覺得月光下的桃林燦爛得炫目。“桃之夭夭”的日子到確實是適合嫁娶的。未來的皇后一定能夠“宜其室家”吧？

“你怎么了？”左玄見青雀有些發呆，以為她害怕了，“其實你不用跟來的，上仙既然答應了給你一份。就不會賴你。道爺我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你這樣牽線搭橋么，可以算兩成的價錢。足夠你說上半個月的書……。”

另一個生意伙伴對他二人的糾紛有些不耐煩，已經自顧先進了屋。

左玄猶在表白他做買賣的信用。

青雀白了他一眼，也跟著那人去了，弄得左道爺有些訕訕。

青雀走進屋，見涂逸之已經脫下了風帽，變回了真面目。倡優涂三郎當然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變化成左道長的老仆人。

“八成就是她吧?”

他們站在榻邊，望著那上頭昏睡著的突厥公主阿史那氏。

這位西域少女雖然一臉病容，卻依舊膚白勝雪，玲瓏多姿。輪廓精致，睫毛纖長，唇瓣嬌艷，真是無一不美。

“這么好看……”青雀不小心說了真話。

“恩。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要比你年輕貌美多了。”他笑笑地望向她，“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到底多大？不會比你那個小姨還老吧？”

青雀瞪著他，咬牙切齒：“你是來吃妖的，還是來扯淡的?三千年的老怪物，竟然還敢嫌我歲數大？”

左神仙已經跑進來，架好了神幡：“還在磨蹭什么？動作要快，寺丞只給我們半個時辰。能不能把名氣打響就看這一次了。”說著湊到涂逸之面前，滿臉堆笑，“上仙，要小道幫什么忙？您老人家知道，小道的道法是很低微的，所以……”

涂逸之瞥他一眼，不屑地笑道：“不用道爺幫什么，你大將風度，就在那帥旗底下踏實坐好。”說著一指那光輝燦爛，頗有氣派的神幡，“等公主醒了，來報我一聲就是了。”

扭頭發現青雀正在東張西望地查看，涂逸之皺眉道：“程青雀，你也去一起坐好。”

青雀沒有聽見他的吩咐，已經拿起了放在公主枕邊的一把寶刀，細細端詳起來：“這把刀倒是難得的好。”

這是一把西域彎刀，純金刀鞘上還鑲嵌著七星寶石。

涂逸之見了這刀，神色一凜。

“住手。”

還不及他阻止，青雀已經拔刀出了鞘。

青雀詫異地朝他看看：“怎么……”

不防榻上的美人突然醒了過來，跳將起來，面目猙獰地掐住青雀的脖子，嘶喊道：“是你！是你把魔頭引進了城！是你！”

這實在是把左道爺和青雀都嚇了一跳。

一個突厥公主，喊出的竟然是地道的長安方言。

青雀被掐得幾乎暈厥，左遠道也慌了手腳，若不是涂逸之施法讓阿史那氏重新躺下，她恐怕就要斃命當場了。

她趴在地上痛苦地咳嗽。

涂逸之卻毫無同情心地斥責：“真是麻煩。”說罷撿起那把寶刀，看了一陣，忽然想起了什么，也不再管裝腔作勢念著咒語的左玄和喘息未定的青雀了。自顧往屋后的院子走去。

青雀想要跟隨，卻被左遠道一把拉住。

“你呆這兒吧。跟著也幫不了忙。”左神仙小聲勸道，“你看這架勢就該知道了，不會是什么晉王的陰謀。是真的有古怪。”

“恩。”青雀點點頭，同他一起坐下。她也相信，自己這一回是多心了。向突厥求親是早已定下的計劃，宇文護實在沒有必要打自己的嘴巴，去謀害突厥公主。若是兩國聯姻做不成，不單禰羅突失去了機會，他宇文護也不會有什么好處。何況晉王也未必就真的看穿了，皇帝與突厥有著私底下的協議往來。

青雀靜靜坐著，與左玄一起看護榻上昏睡的公主。

她即將成為她的學生，成為禰羅突唯一的正妻。

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啊。

她嗤嗤笑起來，笑得左遠道脊背發涼：“程青雀，你不會也失心瘋了吧？”

“雀兒……”

有誰在呼喚她？

“雀兒……”

聲音是那樣熟悉，那樣溫柔。

青雀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左遠道想拉住她，卻被一道幽藍的熒光纏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青雀尋著聲音往院中走去。

外頭在鬧什么？

哭喊聲，慘叫聲，刀兵聲混作一團。

難道又開戰了嗎？

這一次，尋上門來的是齊國，還是陳國？

禰羅突？！

“雀兒……”

禰羅突果然出現了，還是九歲時的模樣，眼中的光彩是那樣清澈。不只是他，早已離世的程仲琳也站在那里，拉著年幼的宇文邕，朝青雀微笑。

“雀兒莫怕……跟我來吧……”他們溫柔地喚她。

青雀來不及思考，為什么活著的宇文邕會和死去的程仲琳在一起。亦或者，有著清澈眼神的宇文邕，也應該是死去的，就死在九歲那一年。

就隨他們去吧，到也是很好的，不用再背負更多了。

她癡癡笑著，邁開了步子。

“程青雀！”

不知是誰，突然把她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