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平王早已打了半月的眼皮架，這日依舊將熬制好的安胎藥端來，還未放下，只聽“吱呀”一聲，門里出現(xiàn)了一個纖細(xì)的身影。

四目相對，眼中都多了幾許憔悴。

“我想走走?！?

脫平王喜出望外，但卻仍然不忘手里的安胎藥：“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先把安胎藥喝了?！?

望著遞到面前的碗，武孫雁卻感覺到反胃，對著藥碗猛一陣干嘔，用胳膊擋住藥碗：“我不喝。”

“過會兒再喝？”

武孫雁突然起一股無名怒火，揮手將藥打翻：“我不要喝！”

“動怒對胎兒不好?！泵撈酵跽Z氣平淡，好像并沒有生氣。

武孫雁筆直地立在原地，看著他蹲下去拾碎片。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把孩子生下來？所以你才會收起了脾氣，無視我的無理取鬧，還日日為我熬安胎藥?！?

脫平王皺了一下眉頭，一個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這丫頭，莫非是想做掉。

“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本王現(xiàn)在就去把他綁來和你成親?！?

武孫雁死氣沉沉，一對死魚眼快要望穿地面。

“沒用的，這孩子注定活不長久?！蔽鋵O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枯木路哈索。”

猶如晴天霹靂，脫平王猛地怔住了。如此想來，便是武將軍涉入納米爾解救躍殿下期間發(fā)生的事，武將軍想必也清楚。若真如此，武將軍將孫雁收為義妹，帶回西疆也就合情合理了。

“能否幫我調(diào)制一副墮胎藥？”

“為師不答應(yīng)，未生產(chǎn)過的女子服用此藥太過兇險，若再孕就難了。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孩子是枯木路哈索的，你絕對不能再動此歪念?！泵撈酵跄曀?。

武孫雁點了點頭：“好?！?

那布谷鳥的叫聲又在墻垣上響起，帶著些許空厲、單調(diào)。

“曹公公，最近幾趟去宮外好像再沒聽人談?wù)撌笠吡??！必芳椒畔鹿P忽而問道。

“陛下圣明，陛下宵衣旰食，為治鼠疫夜以繼日奔赴在鼠疫災(zāi)口，隔離疫區(qū)、管制交通、追索流涇、火化疫尸，因而西疆大范圍的鼠疫得到了有效的治理，如今鼠疫滅了，陛下也該歇歇了?！辈芄珵橛赖壅归_一幅白紙，慢慢研起磨來。

隨著墨汁漸漸濃黑，墨香也慢慢飄散開來。

胤冀站立舞扇道：“朕好像很久沒見到表叔了，不會又帶他愛徒上遠(yuǎn)山采藥去了吧？”

“老奴覺得武孫雁那丫頭和脫平王倒挺合得來，兩人性格互補(bǔ)，又有著相同的喜好，皇上挑個時機(jī)為他倆指個婚也不錯?！?

永帝搖搖頭：“指婚這種事朕干不來，朕還欠他八十車竹子呢?！?

“老奴聽說，武孫雁那丫頭有了?！?

胤冀一聽來勁了，追問：“果然有了？”

“千真萬確，脫平王還日日為其熬制一副安胎藥?！辈芄氐匕寻蔡ニ幫系睦祥L。

胤冀轉(zhuǎn)眼一想總覺得不對勁，但是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如今已是立夏，武孫雁的肚子就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那說明表叔動作十分神速吶，但怎么想都覺得荒唐。

“武孫雁身邊就只有脫平王整日圍著她轉(zhuǎn)，孩子若不是他的，蹚這渾水作何？”

聽他話里話外全是此意，那不得人人都在跟著傳，只怕表叔的日子不好過吧。

胤冀身著一襲白衫，拎著一壺老酒親自上門拜訪。

這爺可真會選地，繞了半日才找到，胤冀不禁心中叫苦。門前低矮的籬笆院落，一眼就能將院子里的景致一覽無余。院子正中晾曬著許多干草藥，盡頭才是三間裝飾精美的房舍。若不是滿地的藥材，誰能相信此處住著表叔。

這爺可真會享受平民的生活，當(dāng)上王侯只怕也是身不由己吧。

胤冀提著酒大步邁去，剛好看到武孫雁半蹲著，正往竹編里倒著藥材。武孫雁急忙向胤冀行禮。

胤冀仔細(xì)瞧了瞧她的肚子，已經(jīng)明顯隆起，問道：“我表叔呢？”

“師父他就在灶間?！?

胤冀腳下不便停留，抬腿朝灶間奔去。心里卻發(fā)笑，怎么還叫他師父。

滿屋子的藥味擋住了去路，胤冀連忙捂住口鼻，右手用力揮打煙霧，皺眉道：“你在干什么？”

脫平王滿嘴胡茬，收起蒲扇問道：“你又來干什么？沒看見我正忙嗎？”

“要抱兒子了，當(dāng)然忙?。　必芳教崞鹨粔暇?，“找你喝酒來了！恭喜恭喜??！”

脫平王朝他笑了笑：“等我一下?！彼鶢t子里塞了點柴，然后來到缸邊，舀水洗了洗臉和手，就和胤冀一道出了灶間，在藤條下的一方石桌上坐開。

“武孫雁，去取副酒盅?！?

“哦?！?

不一會兒武孫雁就踩著碎花布快步踱來。

胤冀不由自主地盯上武孫雁隆起的腹部，轉(zhuǎn)而望向脫平王：“我是不是得改喚表嬸？”

武孫雁臉上掛著尷尬，一時不知如何接續(xù)。倒是脫平王有意無意地接場：“你是皇帝嘛，隨你?！?

武孫雁只好在僵硬的臉上擠出兩個酒窩當(dāng)賠笑，難不成永帝也把他們誤會了不成。再看師父，卻好像沒事人一樣愉悅飲酒，根本沒當(dāng)回事。

“現(xiàn)在就你我二人，你說實話，她肚子里的真是你的？”胤冀直直地盯他，卻見表叔臉上的醉意。

“怎么？不行啊？我可是男人。”

胤冀一口酒噴到了籬笆外。

“武孫雁也愿意？”

“你這又是什么話？我倆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你難道沒看出來？”

這一問倒令胤冀無言以對，望著滿院子的藥材，確實志同道合。

“欠我那八十車竹子，那是西南特有的長青竹，硬度乃竹中之最，用來建造房舍最為適宜，夏季極其避暑?？上Я?，今年夏天孩兒他娘住不上了?！泵撈酵鯚o奈地?fù)u著頭，偷偷用眼角瞄了幾下胤冀。

“你這一口情投意合，一口孩兒他娘，那朕問你，喜事準(zhǔn)備拖到啥時？”

一陣風(fēng)吹來，藤條上的葉子搖身舞動起來，陽光透過凌亂晃動的間隙照在石桌上，杯中之酒剛好被日光打中，耀光刺眼。脫平王忽然舉起酒杯，將反著日光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聽“邦”一聲，酒盅底座落至石臺。

“武孫雁害喜害的厲害，我想等她身子好點兒之后再補(bǔ)上?！?

“沒想到啊，表叔這么快就把自己操辦了。”胤冀欣然點頭，繼續(xù)飲酒。

送走永帝，脫平王忙去灶間看那藥熬的如何，卻見武孫雁坐在矮石上扇扇子，煙味嗆的她直流淚。他快步上前，奪過她手中的蒲扇：“我已向永帝允諾，等你胎象穩(wěn)定了，就和你把事辦了。我思來想去，你一個未出閣的丫頭，未婚先孕難免遭人閑話，往后再要談婚論嫁可就難了，不如就跟著師父吧，有為師在，沒人敢欺負(fù)你。至于孩子，我定會視如己出。”

武孫雁愣愣地望著他，她還從來沒近距離觀察過師父的臉，好看俊挺的五官，比永帝多了幾分隨意，胡渣的下巴，又透出幾分老態(tài)。

“好。”

脫平王對上她停滯的眼眸，好是表示同意了嗎？他突然有點激動，又有點慌亂，“往后你還叫我?guī)煾付ㄊ遣煌?，不如叫我名字昰鳶?！?

武孫雁動了動眼珠，尷尬地喚了聲：“昰鳶。”或許是第一次這樣叫，武孫雁嘴里打起了結(jié)，怪別扭。

脫平王慌張地轉(zhuǎn)過身去，往爐底下添了把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