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打算不告而別？”

霽云宮中，柳馨雪坐在內室的軟榻上，垂著眼睛，不敢看在屋內一邊焦急踱著步子一邊用手帕按著臉的顧月瑢。

顧月瑢黛眉緊緊皺著，滿眼擔憂。她猛地停下腳步，重重嘆了一口氣，對柳馨雪道，“難怪自三天前風師兄來告訴你伯父逝世的消息之后你就心神不寧，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姐姐啊，不是我說你，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這可是夜闌宮！”顧月瑢氣的用手指戳著柳馨雪的額頭，罵道，“東南西北四座宮門都有重兵把守，宮中禁衛軍數以萬計，整個皇宮固若金湯。你一個弱女子，還妄想獨自一人逃出去？你該不是每天擺弄藥材傻了吧？”

見柳馨雪垂著頭沉默不語，顧月瑢拿起攤在桌上從飛鏢上解下來的的字條，擔憂道，“現在小夜兒被刺客帶走了，我好擔心他……他們到底為什么要帶走他？”

“你……還是先去上點藥吧，那傷口可不輕……”柳馨雪終于輕聲開口，愧疚的抬起頭，對眼前正在氣頭上的女子道，“若是耽擱了，會留疤的……”

“我哪里有心情顧及自己的傷……”顧月瑢看著手中的字條，“原來這些人不光是沖著小夜兒來的，還是沖著陛下來的。”

“可是……為什么是我們？”柳馨雪接過顧月瑢手中的紙條，仔細的看著。紙條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十個字：欲救樓高夜，先殺蕭煥陽。

“這樓高銘怕不是腦子不太靈光？”顧月瑢又急又氣，手中帶血的帕子被她捏的皺成一團，“他派了那么多高手來不直接去找陛下，而是抓走了小夜兒反讓我們兩個陌生人對陛下下手？他是瘋了吧！”

“樓高銘？”柳馨雪月眸中也滿是擔憂，聽見這話，不禁有些疑惑，“耀影國的大皇子？你怎知這是他的手筆？”

“字跡。”顧月瑢嘆道，“那樓高銘乃是嫡長子。耀影國先皇后待人寬厚和善，生出來的皇子也宅心仁厚。可是，十五年前，大皇子卻不知為何突然失蹤。先皇后愛子心切急火攻心，竟撒手人寰。”

“我想起來了……”柳馨雪恍然，道，“就是那個五年之前才以御醫的身份重新回到耀影宮的樓高銘？”

“是啊，”顧月瑢點點頭，坐在柳馨雪身邊，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樓高銘的字乃是集百家之長，自成一派。從前，我也經常拿著他的字帖臨摹。他許是失去了記憶，起先也不知道自己是耀影國的皇子，就是被耀影國君認出了那一手好字。再細細的調查，他才拋了御醫的身份，做回了大皇子。”

“是啊，還有，聽聞樓高銘的醫術高絕，我還小的時候，便十分仰慕他。”

“沒想到，他如今竟轉了性子，想利用自己的親弟弟，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顧月瑢將茶杯狠狠地撂在了桌上，“也不知道小夜兒現在怎么樣了，他還受了那么重傷……現在怎么辦，要救小夜兒，恐怕……”

“就怕殺了他，也救不了樓大哥。”提起蕭煥陽，柳馨雪的神色忽然變了。他阻攔她出宮，使得她未見父親最后一面，若說不恨，怎么可能？

“姐姐？你……”顧月瑢見柳馨雪月眸中淡淡的恨意，心中微驚。柳馨雪性子溫和，又身為醫者，如若露出這般神色，那恐怕便真的是恨了。

“蕭煥陽陷我于不孝，我怎能原諒他？”

柳馨雪正說著，殿外忽然傳來內監的聲音，“皇上駕到——”

“陛下來了？”顧月瑢杏目掃了殿外一眼，連忙將柳馨雪手上的紙條搶過來，揉成一團揣進她懷中，拉著柳馨雪站起身來，在她耳邊悄聲道，“不管你恨不恨他，表面的戲總要做足了。”

“嗯。”柳馨雪垂著明月般的眸子，斂去眼中的恨意，跟著顧月瑢來到了前殿。

晚風微涼，蕭煥陽身披銀色披風踏著夜色而來，眉眼飛揚，桃花眼中滿是擔憂。踏進大殿之中，他看見兩個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心下一松。

“參見陛下。”柳馨雪和顧月瑢躬身行禮，卻被蕭煥陽扶住。

“免禮。”他解下披風交給下人，沉聲開口，“這群廢物，竟能讓宮中進來刺客，朕要他們有何用！”

“陛下息怒。”顧月瑢碰了碰柳馨雪，而后抬頭道，“臣妾和姐姐都沒事的，陛下不必擔心。”

蕭煥陽的目光落在顧月瑢的右臉上，眉頭一皺，“這叫做沒事？”

顧月瑢忙用手遮住剛剛止住血的臉，低下頭，不再看蕭煥陽。

“你呢？你沒事吧？”蕭煥陽走上前，大手落在柳馨雪肩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讓朕看看有沒有受傷。”

他眼底的柔情柳馨雪沒看到，卻半絲不漏的落在了顧月瑢的眸中。顧月瑢心下了然，只微微一笑，并未言語。柳馨雪卻是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她始終垂著頭，顯然不想看見蕭煥陽。

雖然不想看見他，她還是輕聲道了一句，“我沒事。”

“沒事便好。”蕭煥陽點點頭，轉而對顧月瑢道，“你的臉怎么樣？太醫可來看過？可用過藥了？”

“嗯……已經用過了，陛下不必擔心。”顧月瑢給柳馨雪使了個眼色，阻止她想要揭穿她的想法。

“那便好，”蕭煥陽頷首道，“今夜你二人受驚了，早些歇息吧。”他看了看柳馨雪，又道，“朕在這兒陪著你們。”

“臣妾容顏有損，不適合伴君身側，先回西殿了。”顧月瑢對蕭煥陽行了大禮，又道，“姐姐今夜恐是真的嚇到了，陛下陪一陪姐姐吧。”

“你去吧。”蕭煥陽擺了擺手，而后便在主位上坐下，桃花眼定定的看著柳馨雪。

柳馨雪背對著蕭煥陽望著大殿門口，夜色沉沉。丑時的鐘聲敲響，她遙遙而立，淺藍色輕紗衣擺隨著吹進殿中的風微微飄動著，微涼，她卻始終沒有動。蕭煥陽定定的看著柳馨雪的背影，桃花眼中閃過了些許疼惜和無奈。柳馨雪卻是擔心著樓高夜的安危，站在原地靜靜出神，一時間竟忘了蕭煥陽的存在。

良久，蕭煥陽輕咳幾聲，柳馨雪才回過神，轉身看向身后的銀袍君王，卻不知應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他。哭？笑？柳馨雪不知道，只是用那雙皎潔如月光般的眸子輕輕的看著他，默然無語。

“過來。”二人對視了半晌，蕭煥陽突然開口，對柳馨雪伸出手，道。

柳馨雪月眸輕眨，垂頭，緩緩走到蕭煥陽面前，指尖落在他的掌心，任由他將自己拉進懷中，寒涼的夜有了一絲暖意。

“還在怨朕嗎？”蕭煥陽大手攬著柳馨雪纖細的腰，低聲對懷中的女子道。

“我……”柳馨雪想到未得見最后一面的父親，心中酸楚又十分委屈，眼眶登時紅了起來，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楚楚可憐。

“還在怨朕……”蕭煥陽嘆了一口氣，似乎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朕只是……”

“陛下，我不該怨嗎？”柳馨雪咬著紅唇，抬起頭看著蕭煥陽威嚴的臉，眸中帶著淡淡的恨。

“你想聽原因嗎？”身為帝王，蕭煥陽從不需要解釋什么，可面對著柳馨雪，他竟然，不想讓她誤會他。

“當然想，”柳馨雪淚水不停地落著，盡管眼前模糊一片，卻不肯將目光從蕭煥陽臉上移開，“陛下說，我聽著。”

蕭煥陽輕輕頷首，伸出手指為她擦著淚水，道，“江南水患引發瘟疫，百姓顆粒無收，流民動亂，你雖然習得高絕醫術，卻是實實在在的弱女子。朕不讓你去，是為了保你周全。本想著等柳神醫回來，接他進宮讓你父女二人相見，沒想到……”

他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解釋過什么，眼前的女子是第一個。不知為何，蕭煥陽甚至有些害怕，害怕留不住她。

“即便如此，陛下也應當講清緣由，卻為何將我禁足，還……”柳馨雪哭著，清麗的臉頰紅紅的，有些可愛。

“朕……”蕭煥陽劍眉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線，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半晌無言，他終于出聲道，“別哭了，早點歇息吧。”他輕輕拍了拍柳馨雪的肩膀，銀袍一閃，起身向內室走去，“朕今天在這兒陪你，你可安心。”

話音未落，聽見身后細碎的腳步聲，蕭煥陽猛地回頭，桃花眼中映出柳馨雪那滿帶怨恨地月眸，和她手中那根尖利的銀簪。他眉心一緊，利落轉身反手想擋下她手中的利器。‘咣當’一聲輕響，柳馨雪跌坐在地，銀簪落在離她一尺處，尖端竟有一抹鮮紅。

蕭煥陽捂著左手手背，呆愣了一瞬，眼中涌上怒氣，和一些不可置信，“柳馨雪，你要殺朕？”

坐在地上的柳馨雪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的抬起頭，月眸對上蕭煥陽那雙滿是怒氣的眼，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想殺朕？”蕭煥陽居高臨下的看著柳馨雪，桃花眼輕輕瞇起，“為什么？”

柳馨雪月眸落在他染血的指間，忽然慌了，“對不起，我……我……”

“你怎樣？”蕭煥陽眉目冷冽，他松開右手，看了看已然發黑的傷口，冷冷一笑，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對她道，“難道……你是料定動武殺不了朕，才下的毒？”

“蕭……蕭煥陽……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柳馨雪跪坐起來，慌忙抓住蕭煥陽銀色的衣擺，“你聽我解釋。”

“解釋？”蕭煥陽長眉一挑，微微屈身，將左手舉到她眼前，語氣中帶了些冷漠，“你只要在朕毒發之前，告訴朕，為什么。”

“我……我是為了……”

“為了什么？”

柳馨雪低下頭，心一橫，咬著唇道，“為了救樓大哥！”

“樓大哥？”蕭煥陽坐在了殿中高位上，垂著左手，桃花眼輕輕瞇起，卻閃過一絲疑惑，“誰？”

她摸了摸腰腹間，拿出剛剛顧月瑢塞在她懷中的字條，慢慢站起身，垂著眼走到蕭煥陽面前，將字條遞給他。

蕭煥陽接過字條看了看，冷哼一聲，唇邊笑容逐漸冰涼，“樓高夜？耀影國的質子？”

“是。”柳馨雪對上他的眼，月眸中依然是初見時的倔強。

“為了一個質子刺殺朕……柳馨雪，你好大的膽子！”蕭煥陽怒火中燒，猛然站起身，抬起右手朝柳馨雪的額心打去。她害怕的閉起眼，頭偏向一邊。

然而，他的手掌卻在她眉心一寸之處硬生生停了下來，掌風吹起柳馨雪的發絲。她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輕輕的睜開眼睛，只見蕭煥陽右掌漸漸緊握成拳，冷毅的臉上涌現出復雜的情緒。

他重重的放下手，坐回方才的位置，桃花眼通紅，死死盯著有些驚慌還強行鎮定下來的柳馨雪，咬牙道，“柳馨雪，朕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

柳馨雪回過神，黛眉皺起，輕聲問道，“陛下讓我解釋什么？”

“你與那樓高夜……”蕭煥陽眉眼如刀，怒氣上涌，只覺有些頭暈目眩。

柳馨雪突然笑了，眸中含淚，聲音中竟帶了幾分哭腔，“自我進宮起，樓大哥幾次救我于水火，待我如同親兄長一般。如今他因我而遭難，我豈能坐視不管？”

“所以你就對朕下手？”蕭煥陽冷笑一聲，“柳馨雪，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當然知道。”柳馨雪唇角含笑，擦去眸中的淚水，盈盈看向蕭煥陽。

“你可知道這是弒君！”蕭煥陽桃花眼中涌上一絲痛，“柳馨雪，朕……”

“蕭煥陽，我求你……幫我……”柳馨雪忽然重重跪在他面前，“幫我救救樓大哥，他真的幫了我很多，我……”

“呵……柳馨雪，”蕭煥陽忽然冷笑道，“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你為了他對朕下手，朕還會放過他嗎？”

“你要做什么？”柳馨雪大驚，“你……你不能……”

“為什么不能？樓高夜區區一個質子，不生事便也罷了，如今竟膽敢染指朕的女人，朕便容不得他。”他緊緊盯著柳馨雪，忽然有些頭暈，像是毒發之兆，便又道，“柳馨雪，你還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我……”

“你？你就在冷宮里好好反省吧。”蕭煥陽掃了柳馨雪一眼，高聲道，“來人！”

“陛下。”守衛霽云宮的兩個侍衛聞言，迅速跑進來單膝跪地等候吩咐。

“將柳馨雪關進冷宮，無召不得出！”

“蕭煥陽！”柳馨雪月眸中淚光盈盈，絕望而又不可置信。她想避開侍衛，向前膝行兩步，去抓蕭煥陽的銀袍，下腹卻一陣絞痛，“你不能……求求你……”

蕭煥陽只是靜靜的看著，看著柳馨雪被侍衛拖走時，那哀求的神色，他深邃的眸中滿是復雜，竟隱隱閃過幾絲心疼，還有幾分不甘。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見，他越想越氣，恨恨的一掌將身旁的茶桌拍得粉碎。那雙桃花眼望向她消失的地方，劍眉皺的緊。

柳馨雪，你當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