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之后，蕭煥陽再也沒來過霽云宮，倒是分了不少的宮女過來侍奉柳馨雪和顧月瑢。那次柳馨雪要離開皇宮的事，蕭煥陽好似并沒有找到什么幫兇，沒有再提，也沒有再為難柳馨雪。

但是蕭煥陽寵幸了柳馨雪這件事，竟迅速傳到了各宮妃嬪的耳中，一石激起千層浪。反應最大的，便是最沉不住氣的藍家二姐妹。彼時，他們正在賢妃蘇雨萱的宮中。

“什么？”砰地一聲，精致的茶杯被藍素欣重重擱在桌上，她柳眉倒豎，滿面的不忿，“柳馨雪這個賤人，竟得了陛下的寵幸？”想自己進宮將近兩年，也沒得了陛下的寵幸。柳馨雪不過一介草民，怎么就得了陛下的青眼？

“妹妹，你別這樣……”藍素柔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垂著眼沉默不語的蘇雨萱，咬著唇惶恐的拍了拍憤懣中的藍素欣。

“陛下想寵幸誰，那是陛下的自由，由不得我等置喙。”蘇雨萱放下茶杯，用手帕輕輕擦了擦唇角，抬起眼看向殿中坐著的藍家二姐妹，眸光帶了一絲陰沉的笑意，“二位妹妹只需要守好本分便是。”

“這個賤人……”藍素欣咬牙切齒，看向蘇雨萱，道，“蘇姐姐，你就這樣沉得住氣？”

“你急什么？”蘇雨萱朱唇微揚，素手輕撫著腕上的翡翠鐲，微低著頭道，“她就未必能得寵，又或者……她真的得寵了，跟本宮又有什么關系？”

“蘇姐姐說的對，妹妹，你這樣實在有些……萬一被陛下知道你這樣言行無狀，會降罪于你的。”藍素柔看著自家妹妹，輕嘆了一聲。

“你們真是……”

藍素欣還在抱怨著，藍素柔便勸解著，蘇雨萱只是唇角含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垂著眉眼不言語。

永壽宮中，齊夢書陪著齊太后，聽到這消息，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齊太后倒是很高興，接連打賞了不少珍稀的物件到霽云宮。

婕妤冷凝霜始終穩坐飛霜殿，根本沒有任何的表現。

霽云宮中，顧月瑢端著碗，看著靠在床頭、多日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柳馨雪，輕嘆了一聲，“姐姐，你就吃一口吧。”

呆愣之中的柳馨雪聽見顧月瑢喚她，終于回過神，默默接過顧月瑢手中的碗，靜靜地喝著羹湯。

顧月瑢坐在柳馨雪的身邊，看著地上堆著蕭煥陽和齊太后賞賜的東西，轉頭對柳馨雪問道，“姐姐，那些東西你打算怎么辦啊？”

“嗯……”柳馨雪喝下一口湯，順著顧月瑢的目光看了看，輕聲道，“你看看你喜歡什么都拿去，不喜歡的……”說到這，她頓住了。

“嗯？不喜歡的怎樣？”顧月瑢有些好笑地看著柳馨雪，道，“好了姐姐，你就別生陛下的氣了吧，你看陛下都賞了這么多好東西給你，也算是給你賠罪了。還有啊，小夜兒不是說江南的瘟疫已經控制住了嗎，柳伯父定然不會有事的，你就別擔心了。”

“我……”柳馨雪明月般的眼眸中神色復雜，看了看顧月瑢唇角的淺笑，便輕嘆道，“我只是……覺得他解決事情的方法不是那么好。”

“傻姐姐啊，”顧月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柳馨雪疑惑的眼神中緩緩說道，“他可是皇帝啊，怎么能容別人忤逆他？姐姐你在金華殿公然對陛下不敬，他只是將你禁足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他……”柳馨雪咬著唇，一想到蕭煥陽那一晚對她做的事，除卻滿心的委屈，再也想不出別的什么來。

“噗……”股月瑢見她這般模樣，也不打趣她了，便站起身走到御賜的禮物堆前，翻找了半天，竟沒發現一件有用的，“唉，真不知道這陛下太后是怎么想的，賞賜的物件都這么……清奇？”

柳馨雪聽見顧月瑢的這個形容，竟笑了出來，“你在說什么呢？”

“唉，姐姐你自己來看看吧，我覺得，沒有一樣是你能用的上的。”顧月瑢嘟著嘴，有些為難的看向柳馨雪，“很多的首飾，然而姐姐你……平日的打扮素的很，當是不喜歡這些的吧。”

“你喜歡嗎？你喜歡便拿去好了。”柳馨雪將散發撩到耳后，下地將碗放在桌上，緩步來到顧月瑢身邊，看了看她手中的各種飾品，輕聲道。

“不喜歡，”顧月瑢扁扁嘴，撩起衣袖繼續翻找著，卻忽然從衣料布匹中翻出了一個長長的盒子，“這是什么？”

“嗯？”

顧月瑢打開盒子，里面竟是一支藍田玉簫。玉簫通體碧色，半透明沒有一點瑕疵，簫身泛著溫潤的光，一看便知十分珍貴。

“這……”柳馨雪的面色變了變，拿出玉簫，指尖一片溫涼。

顧月瑢咬著唇，小心翼翼的看著柳馨雪的臉，道，“姐姐，這是陛下送來的。”

“他怎么會知道？”柳馨雪看著手中冰涼精致的玉簫，眼中滿是不解。

“原來陛下對姐姐你真的用心了呀……”見柳馨雪的臉漸漸紅了，顧月瑢笑著打趣道，“陛下這是跟你賠罪呢。”

柳馨雪沉默了，蕭煥陽或許真的是用心了吧，她進宮半年，從未顯露出自己會簫藝，卻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查了出來，然后送給她這樣珍貴的禮物？

“既然如此，姐姐你就別生氣了。”

“唉……”柳馨雪瞪了她一眼，輕嘆一聲，“好吧……我去喂靈兒。”

“哎呀，姐姐，”顧月瑢拉住往外走的柳馨雪，笑道，“靈兒自有宮女們喂養嘛，你先吹一段給我聽聽好不好？”

“那……”柳馨雪月眸向門外掃了一圈，再看看手中的藍田玉簫，唇角輕揚，“好。”

她將玉簫放在唇邊吹響，清澈的簫聲緩緩流淌在霽云宮，如清風吹徹天地，如月華灑遍九州，令人心曠神怡。

高升來的時候，便看見了這樣的一幅景象。顧月瑢一身碧青色衣裳坐在桌前，素手輕托著腮，朱唇輕揚，靜靜地看著殿中手執玉簫輕輕吹響的人。柳馨雪一身素衣，墨發披散，立在大殿中央，沉穩淡然竟有幾分母儀天下之氣。而霽云宮中的宮女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悄悄地趴在東殿門口，向里面張望著。

“咳咳……”

宮女們聽見輕咳聲，轉頭看見高升，便行了個禮慌忙退走了。顧月瑢杏眸掃向殿門外，唇角輕輕勾起，對柳馨雪道，“姐姐，高公公來了。”

柳馨雪放下玉簫，轉身看向門口的高升，輕輕一笑，道，“高公公。”

“柳美人，顧美人。”高升行了禮，對顧月瑢道，“奴才奉陛下之命帶了兩個人來見柳美人，還請顧美人回避一下。”

“見我？”柳馨雪月眸中帶了些許驚訝，回過神便對顧月瑢道，“那你先回西殿吧。”

“好。”

等到顧月瑢離開，柳馨雪淡笑著問道，“高公公帶了什么人來見我？”高升微微側身，她順著他的身后看去，忽然愣住了。

“師妹。”高升身后，一男子眉清目朗，溫潤儒雅，一身白衣倒是有幾分柳鴻濟的仙風道骨。他手中拉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圓圓的臉蛋十分可愛。

“師兄？”柳馨雪上前幾步，呆愣中，月眸中隱隱有淚光閃過，看見小女孩，她蹲下身子將她抱在懷中，抬頭看向白衣男子，“寧兒……你們怎么來了？”

“風公子從江南治疾回來，路過豫京城，便進宮來探望柳美人。現在人已帶到，奴才告退。”高升行了禮便離開了。

柳馨雪站起身，拉著小林攸寧，對風子奕道，“師兄，進來說吧。”

行至大殿中落了座，柳馨雪吩咐宮女為風子奕上了茶，抱著林攸寧問道，“師兄，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我還好，”風子奕輕輕一笑，“你呢？如今進了宮，宮中的生活可還習慣？”

“還好吧，從前粗茶淡飯安穩平靜，現在突然錦衣玉食起來，倒是有些不習慣。不過也過了半年多了，也能適應一些了。只是……倒覺得不如從前有意義。”柳馨雪月眸輕眨，輕嘆一聲，似有些無奈。

“從前行醫濟世，如今突然閑下來了，確實會不適應。”風子奕環視了大殿一圈，笑道，“其實這樣也好，之前云游天下，你也很辛苦了。”

“師兄此番是回云家莊？”柳馨雪突然問道，“之前我聽說，江南瘟疫，我爹不是跟師兄你一起為百姓治疾嗎？我爹現在還好嗎？半年未見，我帶是有些想念他了。”

“師父他……”風子奕沉默了片刻，有些艱難道，“我隨師父治疾時，師父曾七天七夜閉門不出尋找救疾之法，費盡心思積勞成疾，又感染了疫病。加之江南水患百姓顆粒無收，沒有食物，師父病重藥石無醫，不治……身亡。”

‘啪’！

玉茶盞碎裂一地，風子奕抬眼便見柳馨雪驟然慘白的臉，她呆愣在原地，眸中有幾分不信。他輕嘆一聲從包袱中拿出一個素白的壇子，捧到柳馨雪面前，道，“師父臨終前，命我將他的骨灰送回云家莊安葬，照顧好小寧兒。還有，師父讓我對你說，好好保重。不求你寵冠后宮，只求你平安一生。”

柳馨雪月眸落在風子奕手中的壇子上，她伸出手，顫抖著接過，指尖輕撫著壇身，未發一言，淚水便先落了下來。

“師妹，你……節哀。”風子奕嘆了口氣，伸手為她擦去淚水，道，“師父本不想讓我這樣快告訴你，可是……我覺得這事還是讓你知道的好。”

“大半年前那一別……竟成了永訣……”柳馨雪如明月一般的眼眸中溢滿淚水，呆呆的盯著手中的骨灰壇，“爹爹身體向來很好，怎么會突然就……”

風子奕輕嘆：“其實這幾年，師父的身體已經不怎么好了。”

“蕭煥陽！”柳馨雪猛地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懷中緊緊捧著柳鴻濟的骨灰壇，哽咽道，“拜你所賜，江南瘟疫不準我去治疾，卻不曾想，我竟未能見到爹爹最后一面……你……”

“師妹，此事不怪陛下。”風子奕蹲下身扶起摔在地上哭著的林攸寧，揉了揉她的頭，對柳馨雪道，“陛下也不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聽了我的話，便直接讓我來見你。陛下他其實也……”

“別說了……”柳馨雪月眸凝視著手中的壇子，淚水不住的流下，打濕了壇身，打濕了前襟，“爹，女兒不孝……”

“師兄，勞煩你送我爹回去，我若得空，一定會回云家莊的。”柳馨雪擦了擦淚水，將骨灰壇遞還給風子奕，死死捂著唇，卻止不住嗚咽聲。

“那，我便帶著寧兒走了，你……自己多保重。”風子奕將骨灰壇裝好，拉著林攸寧道，“寧兒，我們要回家了，跟姐姐道別。”

林攸寧許是摔痛了，眼睛紅紅的，抬起圓圓的小臉對柳馨雪道，“姐姐，寧兒走了……”

“嗯……”柳馨雪背對著他們點點頭，勉強止住哭聲，道，“寧兒要好好聽師兄的話，不要調皮……”

“寧兒知道了……”林攸寧嘟著嘴，乖巧的點了點頭。

柳馨雪呼了一口氣，嘆道，“你們……你們走吧……”

“師妹，你保重。”風子奕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帶著林攸寧離開了。

等到他們的背影消失不見，柳馨雪再也站不住，緩緩坐倒在地上，泣不成聲。過了半晌，她終于動了動，站起身，疾步走進內室中，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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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夜半時分，天色昏暗，霽云宮外，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貓著腰，身后貌似背著一個小包袱。她鬼鬼祟祟探著路，東張西望不知想要做什么。

顧月瑢許是在樓高夜那里攀談，到了這時還沒回來。柳馨雪想著，宮中著實不能再呆下去。她已給顧月瑢留了書信，她要回云家莊了，讓她珍重。

那個丫頭，要是知道她不告而別，不知道會氣成什么樣子。這宮中守衛森嚴，她能不能出的去還不一定，但是……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一試。想起上一次離宮的驚險，這次絕對不能再連累他們了。

暗夜中，柳馨雪的眼眸如月光般皎潔。她四處張望著，避開灑掃的宮女們，悄悄地向前走著。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閃過的幾個黑影。

柳馨雪自顧自的向前走著，身后幾條黑影緊緊跟隨，不動聲色的從身側抽出長刀，卻不動手，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時機。

離她不遠的拐角處，樓高夜一身紫衣瀲華，鳳眼緊緊盯著前面大搖大擺走著的女子，有些不屑道，“顧月瑢，你每天來找我究竟有什么事？雪兒會擔心你的。”

“反正我閑得很，不像姐姐每天都有事情做。這宮里好像除了姐姐我也就認識你了，所以總來叨擾。”顧月瑢回首望了樓高夜一眼，眸亮如星，“怎么？不可以嗎？”

“呵……”樓高夜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你最好是記住自己的身份，也記住我的身份。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你最好想清楚。”

“我清楚得很。”顧月瑢揚唇一笑，挑眉道。

“那便好。”樓高夜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漠然的跟在她身后。行至拐角處，他耳朵動了動，猛地向山洞旁邊看去。一眼便看見暗夜中，柳馨雪悄悄地背著包袱向宮門的方向走去，她身后的草叢里窸窸窣窣，顯然有人。樓高夜眼神閃了閃，眉心皺了一皺，轉身徑直向柳馨雪走去。

“小夜兒？”顧月瑢見樓高夜的方向變了，眉心輕皺，便向著他追了過去。

“雪兒！”樓高夜疾步走向柳馨雪，卻驚動了她身后的黑衣人。數個黑影沖天而起，未等柳馨雪反應過來，便舉刀向她的后背砍過去。“小心！”樓高夜飛身而來，拉開呆愣之中的柳馨雪，將她推向小跑而來的顧月瑢，自己便與數個黑衣人纏斗起來，“帶雪兒躲起來。”

“姐姐！”顧月瑢扶住滿眼驚慌地柳馨雪，趕忙將她拉到山洞的一側，仔細的看了看她，“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柳馨雪月眸看向樓高夜紫色的身影，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這是怎么回事？”顧月瑢這才注意到柳馨雪身上還背著包袱，“姐姐，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一會兒再與你細說。”柳馨雪被緊緊咬著唇，望向樓高夜，眼眸中滿是擔憂，“樓大哥……”

那數個黑衣人將樓高夜團團圍在中間，刀刀劍劍毫不留情，卻無一人來為難柳馨雪二人。樓高夜手無寸鐵，卻身法敏捷，一時間也沒落得下風。

“小夜兒小心！”顧月瑢看的心驚。黑衣人本是藏在柳馨雪身后，如今卻對樓高夜緊追不放，難道說……這些人一開始就是沖著他來的？

石洞旁，刀劍穿林拂葉，青枝嫩芽零落滿地，一片狼藉。伴隨著打斗聲和女子的驚呼聲，漸漸驚動了不少巡邏的侍衛，點著火把自遠處而來。

“有刺客！抓刺客！”

聽見侍衛的喊聲，樓高夜分神之際，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腰腹之間，頓時鮮血涌出將紫衣染成了黑色。

“小夜兒！”

“樓大哥！”

“別過來！”樓高夜緊咬著牙，對著兩姐妹喊道。他額心沁出汗珠，秀眉緊緊擰在一起。左手按在傷處，右手奪過刺客的長刀，費力的抵擋著。卻沒撐住半刻，便被刺客格開了長刀，踢中膝窩，半跪在地。

黑衣刺客們竟也不傷樓高夜性命，而是直接將他打暈，扛在肩上。一個刺客向柳馨雪和顧月瑢的方向丟出一只飛鏢，轉眼便消失不見。

那支飛鏢卻正好重重劃過顧月瑢的臉，留下一道兩寸有余深深的傷痕。

“啊！小夜兒！”顧月瑢無暇顧及自己的臉，想朝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卻被柳馨雪拉住了。

她對著她指了指即將趕到的御林軍，輕輕搖了搖頭。而后，柳馨雪輕輕撿起了刺客扔來落在地上的飛鏢，將之藏在手心里。顧月瑢一臉擔憂的低下頭，還不忘了將柳馨雪的包袱藏在身后。兩個女子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趕來救駕的御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