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昀微微側過頭，淡淡地掃了葛姝謠一眼，接著靜靜地從圍觀籃球比賽的層層人墻中擠出來，一個人走在了籃球場外的濃蔭小道上。偶爾有幾個嘻笑著的女生打鬧著撞到自己身上，又略帶抱歉地說‘對不起’，他也只是搖搖頭，繼續散步。他在路上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在石凳上坐下來，低著頭看著投在水泥地上的樹影，稀稀疏疏，風一吹就左右搖晃起來，像喝醉了酒走路不穩的人。
無論我們人類的生活再怎么匆忙，生長在我們身邊的樹木也不會加速成長。阮昀抬起頭，沙沙作響的榕樹葉子遮住了阮昀看向天空的視線，于是他心里忽然冒出來這么一個念頭。
活動活動頸椎，身為初中生也已經需要承受自己的頸椎都受不了的壓力了么。在大人眼里，還沒有踏入高中校園的我們的生活，簡單的就像從水龍頭里涓涓流淌出來的透明自來水一樣，沒有令人膽寒的城府，沒有物競天擇的殘酷。這可都只不過是早已經把青春這種心情扔進垃圾桶里的大人的臆想罷了，因為不了解狀況而做出的一廂情愿的猜測。
阮昀從來不需要擔心成績，除了語文這一門幾乎不存在滿分卷的科目以外，其他的科目阮昀都是以滿分或接近滿分的成績來完成的，最近，家教課的內容已經進行到了高二下學期的數理化。
當同齡人還生活在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中，阮昀早已經接受了達爾文叢林法則，以毫無感情毫無溫度的眼神審視身邊的一切。
他從不懷疑自己，可是在某些時候，卻無法抑制洶涌而來的自我厭惡的情緒。
阮昀瞇起眼睛，不遠處被尖叫聲和吶喊聲包圍起來的籃球場中央，有一個穿著亞麻色上衣的身影迅速地來回移動著，在鄒俊的俊朗和黃金鑫的健壯之間，他顯得毫不起眼。阮昀記起剛剛那些女生說起的歌唱比賽，那是大約在一年之前，劉敬旻連續請了半個月的假，班主任在班里解釋說是身體原因，阮昀有些擔心就打電話到劉敬旻家里，聽劉敬旻爸爸說，劉敬旻和媽媽一起去參加歌唱比賽了，一共兩場，大約得一個月甚至更長才能結束。班主任擔心班里其他同學會因為玩心太重而跟風，所以就拿了最常見的萬用解釋：身體原因。
可是在劉敬旻請假之后的第八天，也就是剛剛過了一個周，他就重新出現在了座位上。對所有來關心自己身體的同學都笑著道謝，當他的那幾個哥兒們過來拿他開玩笑的時候，劉敬旻還咧著嘴模仿大猩猩怪叫，好讓他們知道自己精神得很。
那段時間，劉敬旻一個人發呆的時候多了，隨堂測驗的時候也不再因為提前答完考卷就用筆戳阮昀的后背問他要漫畫看。只是自己常常對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發呆，那個本子的封面滿布折痕，就像老人掌紋亂布的手心。
某天課外活動課快下課的時候，阮昀在操場上散步，偶然遇到體育老師，于是被派去到文體辦公室拿體育理論題發到班級里。文體辦公室的南面緊鄰著體育器材倉庫，那里除了借出和送還體育器材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人影，可是阮昀在經過倉庫大門的時候，聽到了啜泣聲，穿過兩道沉重的大鐵門，他從柜子之間的縫隙里望過去，一個男生正背靠著掉了漆的鐵柜坐在水泥地上，那個人把頭埋進臂彎里，看不到他的樣子，可是他的腳邊躺著一個巴掌大的本子。
冬日下午微弱的陽光透過天窗打在深灰的水泥地上，在地上畫出一個個細長的四邊形，那個皺皺巴巴的本子就被一個亮晶晶的四邊形框了起來。那個本子阮昀再眼熟不過了，因為它總是跟著劉敬旻，只是阮昀沒有想到，連在這種冷冰冰的地方，劉敬旻也要隨身帶著它。
此時的劉敬旻那窩成一團的身影，就好像是在繁華的大都市被人隨手丟在一旁空掉的易拉罐。
風一吹，易拉罐磕在地面上，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響。
阮昀沒有多問，他已經猜到了。
劉敬旻比自己小了八個月，個子高了兩公分，愛笑，單純，略傻，很呆。可就是這個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阮昀卻逐漸地從自我厭惡的怪圈里逃了出來。
剛剛結束了短暫的回憶，多了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前。
“阮昀，你怎么沒在那邊看比賽？”
尹曉冉舉著一張折成A4大小的白紙遮著陽光，看樣子，沒有打算坐下來。
“比賽沒意思，就過來了。”
阮昀語氣淡淡的，既不熱情，也不冷漠。
“剛剛三班文藝委員來找我，晚會的節目名單出來了......”
尹曉冉說這話的時候低下了頭，看著地上搖搖晃晃的樹影，話說到一半，欲言又止。
阮昀抬起頭來，問她：“因為時長或者其他不方便明說的原因，我和劉敬旻的節目需要進行二次篩選是么？或者，被涮掉......”
“哎？”
除了評委老師，尹曉冉是第二個拿到結果的，她想不到為什么阮昀會了解到。
這次晚會，校方考慮到備考學生的時間關系，晚會時間要縮短到一個半小時，這意味著要至少刪去三個節目，并且對于主持人的時間掌控方面也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校長、初三級部主任、校文藝部長以及校合唱團和舞蹈團的兩名負責老師經過討論選出了五個候選節目，這五個節目要進行適當改動并且重新演出一次，從中選出兩個參加最終彩排。最終篩選定在本周四的學校禮堂。
阮昀對于尹曉冉的反應毫不意外，他一副“事實是很顯而易見”的表情，笑了笑，“你的說話語氣已經都告訴我了。”
“也是喔......”
“嗯，等劉敬旻打完比賽回來再仔細說吧。”
體育課的時間真的讓在操場上揮灑汗水的小少年們體會到了什么是“彈指間”。
下課鈴響了，尹曉冉和同班的方文婷坐在先前阮昀坐的石凳上聊天。阮昀在十分鐘前就回了教室，說要趁班主任不在把今天帶來的漫畫看完。
真希望每節體育課到了打下課鈴的時候，學校鈴聲都出現故障，這樣就可以遲一些回教室面對無涯的題海。劉敬旻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拎著校服上衣，從籃球場邊一躍而下，跳到場外的林**上，朝坐在石凳上的尹曉冉走過去。
方文婷見劉敬旻過來了，她在尹曉冉耳邊留下了一句“不打擾你們溝通感情啦”就走開了。
“嘿，同桌！”
“劉敬旻。”
尹曉冉突然用毫無感情色彩地語氣叫自己的名字，劉敬旻不免覺得怪怪的。
“哎呦文藝委員，在這等你同桌呢！”
“喔！不會吧，你們倆出了教室還要膩在一起啊。”
跟著劉敬旻走出球場的董磊和盧斌湊到尹曉冉身邊起哄。黃金鑫邊走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臉上的汗，他看出來尹曉冉的表情有些怪，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伸手在盧斌和董磊的肩膀上拍了拍，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給劉敬旻和尹曉冉說話的空間。
不愧是大佬，出手就知有沒有。
圍在身邊起哄的人離開了，尹曉冉把節目要重新排，然后進行五選二的事告訴了劉敬旻。
“哦，我知道了。”
劉敬旻沒有露出尹曉冉想象中的失落或者對結果的不滿。
“劉敬旻，你就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一點都不難過嗎？”
“感到意外有用嗎？難過能讓我們的節目入選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
“況且，這不是還沒被徹底斃掉嘛。”
“你還真是樂天。”
“起來回教室吧，邊走邊說。”
尹曉冉從石凳上站起來，順手把節目單對折又對折，直到那張原本兩張A4大小的節目單變得只有巴掌大。
“阮昀知道了么？”
“三班文藝委員剛把結果給我，我就在路上遇到阮昀了。”
尹曉冉撅了噘嘴。
“放心吧，我們已經開始運作節目改動方案之B Plan了。”
劉敬旻眉毛一挑，剛要咧嘴亮出一副足以媲美鄒俊的爽朗笑容，一個同學從身后擠上來，把劉敬旻的腦袋擠到了樓梯扶手外面。
“對不起啊，趕時間。”
不小心撞了人的同學走上臺階之后回過頭來匆匆道了個歉，就一步兩個臺階地從人群之中擠上了樓。
“下課時間這人真是多啊。”
尹曉冉自言自語。
“計劃生育好。”
劉敬旻慶幸般地嘆了口氣。
“阮昀，開會啦。”
劉敬旻經過阮昀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阮昀把下節課要用的課本和資料整齊的擺在課桌上，然后拿起筆和一本薄薄的記事本轉過身子，聽尹曉冉接下來要宣布的節目名單。
“同桌，請說吧。”
劉敬旻握了握拳頭，故作英勇就義狀，講話抑揚頓挫。
“和我們一起競爭兩個名額的另外四個節目分別是：初二一班自編自導的小品《班主任來了》；初二九班三人演唱日文歌《butter fly》；初一八班四人爵士舞蹈《Goodnight JAZZ》和初一十一班單人演唱《鳳凰花開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