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五月下旬的天空已經(jīng)露出初夏特有的溫柔，陽光輕輕撫摸著操場上或奔跑著或散著步的每一個人，燦爛卻不刺眼。陽光包容著天空下的每一個生命，靜靜地觀望著每一個充滿熱血的小小少年和不諳世事的天真女孩以各自的方式逐漸長大成人。

操場上的空氣像是被洗滌過，每一個深呼吸都令人感到極其舒暢。

劉敬旻一個人坐在操場東邊的鐵架上，架子的第一層和第二層臺階歪歪扭扭擱著三個書包，還有一摞夾著復(fù)習(xí)題的地理課本，封面上的四個角都因為長時間的磕碰都磨掉了表面的保護(hù)膜，毛毛躁躁地皺了起來，像是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家的手掌，滿布亂紋。

董三石攬著黃金鑫的肩膀，一路打趣著黃金鑫，兩人從教學(xué)樓出來往操場走去。

董三石拳頭一握，提前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好似終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滿臉慶幸地說：“大佬！您老人家終于肯上場了！”

黃金鑫不理會腆著臉笑嘻嘻的董三石，自顧自走著說：“你就這么見不得三班贏？”

“別說得這么難聽嘛，怎么叫‘見不得’呢，這是血液里流動的班級榮譽感。”

“原來如此。”

“總之您老人家來了，三班這次的囂張氣焰估計是燒不起來了。”

“不要小瞧三班的中鋒。”

“你說鄒俊那個小白臉？每次比賽都招來一群女生，好好的比賽被他搞得跟耍帥比賽似的，不招人喜歡。”

黃金鑫終于轉(zhuǎn)過頭，掃了一眼董磊的方臉闊耳，淡淡地說：“董磊，你這是嫉妒。”

一聽這話，董三石情緒“噌”地上來了，急得跳腳：“嫉妒？小白臉？大佬，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怎么還替他說話呢，我這心拔涼拔涼.....哎大佬！人呢？怎么走了，喂！等等我！”

黃金鑫是二年級六班個子最高的男生，十四歲的年紀(jì)，一米八八的個子。用班里女生的話說，站在黃金鑫身邊，就像站在紫禁城城墻根上一樣。黃金鑫是校籃球隊的小前鋒，也有傳言說他是下一任校籃球隊隊長，現(xiàn)任隊長正在準(zhǔn)備初中畢業(yè)之前的最后一場比賽，就是一個星期之后的市級賽，市級賽結(jié)束之后，現(xiàn)任隊長正式退役，在這一個星期內(nèi)，教練就會把接任隊員選出來。

黃金鑫和劉敬旻除了籃球場上的搭檔合作之外，日常并沒有多少交集。黃金鑫在班里極少主動與人講話，平時的下午自習(xí)課都是例行的校隊訓(xùn)練，在學(xué)校的時間除了在教室里上必考的文化科，其他的時間都在籃球場訓(xùn)練。但黃金鑫畢竟是校籃球隊的主力軍，運動神經(jīng)異常發(fā)達(dá)，每次和體育有關(guān)的班級活動都能給班級摘下前三的桂冠，贏得不少小女生的崇拜，她們樂此不疲地跟在黃金鑫后面遞毛巾送飲料，細(xì)聲細(xì)氣地叫著鑫哥長鑫哥短的。

在男生堆里他有一個外號：大佬。這外號和他的言行舉止以及為人處事的方式毫無關(guān)系，僅僅是因為他的名字，實在太闊氣了。叫這個外號的風(fēng)潮是盧斌挑起來的，初一剛分班的時候，大家彼此之間并不熟稔，但是男孩子之間的互相打趣并不受影響。盧斌就坐在黃金鑫前座，某節(jié)自習(xí)下課，他冷不丁地回頭問黃金鑫：“叫黃金就夠牛了，后面還要再跟上三個金，你爸媽是不是生怕你以后缺錢花啊？”

這話被坐在黃金鑫鄰桌的董三石聽到了，他眉毛一挑，問黃金鑫：“哥兒們，你這名字夠有大佬氣派啊。”

黃金鑫雖然在人際交往方面毫無熱情，但是他并不像阮昀看起來那么極端，同學(xué)之間的聊天拉呱也會適當(dāng)?shù)鼗貞?yīng)一下，不知道黃金鑫是覺得這個外號挺符合自己的身份，還是僅僅因為這外號聽起來沒那么糟糕，他也不排斥，大家也就覺得他已經(jīng)默認(rèn)這個名字了。自那個課間開始，“大佬”這個名字成為繼“董三石”之后班里的第二個流行代號。

離著劉敬旻還有半個操場的時候，董三石就大喊起來：“旻哥，大佬要上場了！”

董三石的聲音響如洪鐘，自帶擴(kuò)音器效果，都不用像其他人一樣把兩只手圍成喇叭狀，本身就具有十足穿透力。操場中間零散著幾個三班的男生，聽到董三石的聲音，不約而同朝他看了過去。

可是劉敬旻一手握著杯子，一手拄著下巴，面朝西操場，只是望著空空的西操場發(fā)呆，好像并沒有聽到董三石的話。

黃金鑫徑直朝劉敬旻走過來，什么都沒說，原本想靜悄悄地在劉敬旻身邊坐下，可畢竟是一米八八的個字，又因為常年體能訓(xùn)練攢下來一身結(jié)實的肌肉，黃金鑫一踏上臺階，鐵架子就開始劇烈地?fù)u晃，似乎它那羸弱的身子下一秒就會被黃金鑫壓得七零八落。

劉敬旻側(cè)了一下頭，對黃金鑫主動靠過來并不奇怪，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你來了。”

黃金鑫在劉敬旻左邊坐定，目光投向操場外的行道樹上，問劉敬旻：“這么出神，又在想你的音樂？”

“嗯，我和阮昀的節(jié)目有被涮下來的風(fēng)險。”

“那也沒什么，再繼續(xù)練習(xí)就行了。我初一剛進(jìn)籃球隊的時候，他們只讓我打替補(bǔ)，初一一整年，我只在五月底最后那場市級賽作為正式隊員上場了。”

“就是那場占了市里報紙頭版的比賽吧，我聽說那場比賽差點把北體的教練引來了。”

“這你也知道，我以為你一頭扎進(jìn)你的音樂里，除了唱歌別的什么都不關(guān)心。”

“那我不成呆子了，就跟電視劇里那些開口‘子曰’閉口‘古人有云’的酸秀才一樣了。”

黃金鑫沒忍住，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劉敬旻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問他：“哎？這好像是我們兩個第一次說這么多話。”

“哈哈，這是我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么多話。”

“又是一個惜字如金的人啊。”

“我只是覺得你和我有點像，但又說不出來哪里像，我語文不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知道吧？”

劉敬旻頭一歪，脫口而出道：“你是在說我呆？”

黃金鑫還沒否定，董三石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背后冒出來：“旻哥也有覺得自己呆的時候？”

劉敬旻一手扶著鐵架，轉(zhuǎn)過身子，看到董三石正站在自己身后。這個鐵架只有五層臺階，所以即便是坐在最上面的一層，也比站著的董三石高不了多少。

劉敬旻抬起手搭在額頭前面，遮住下午刺眼的陽光，隨口說道：“喂，董三石，怎么哪兒都有你？”

董三石一臉自得，傻嘿嘿笑著說：“語文老師說了，十處敲鑼，九處有我，雖然我董三石并不敲鑼。”

話音剛落，操場南邊靠近教學(xué)樓的一側(cè)傳來班長薛文源的聲音：“體育委員，要整隊了，老師喊你過來！”

董三石和黃金鑫一左一右，走在劉敬旻兩側(cè)，右手邊一堵一米八八的墻，左手邊一堵一米八五的墻，只有一米七的精瘦小少年夾在兩個“壯漢”之間從操場那頭走過來，三人組成了春末夏初的操場上一道頗具喜感的風(fēng)景線。

隊伍整好，男女各兩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尹曉冉個子比較高，站在女生的第二排靠后，剛好就在劉敬旻前面。

尹曉冉回過頭來低聲問：“劉敬旻，你今天上場嗎？”

劉敬旻點點頭：“嗯。”

尹曉冉故作神秘說：“聽說三班會有美女過來看比賽，你加油呀。”

劉敬旻好像完全沒有把尹曉冉的話聽進(jìn)耳朵里，他毫無征兆地問了一句和體育課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尹曉冉，你說，我要是把結(jié)尾的歌詞改了，會不會招來音樂老師的反感？”

尹曉冉倒也沒有覺得劉敬旻的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順口回答說：“你說謝老師？她雖然看起來古板了些，但是對于唱歌這方面，她是很鼓勵學(xué)生獨創(chuàng)性的，你不要顧忌啦。”

尹曉冉剛說完，前面?zhèn)鱽矶榱恋暮奥暎骸爸虚g的同學(xué)保持安靜，現(xiàn)在開始做準(zhǔn)備活動，老師說今天就不跑圈了，做完準(zhǔn)備活動之后大家自由安排。”

董三石話音剛落，人群里傳來一陣吆喝聲，什么“萬歲！”“老師我們愛你！”“”太帥了！“爽！”之類的全都冒了出來，還冒出來一句英文“Good Job!”和日語“よし”（注：太好了）。

準(zhǔn)備活動結(jié)束了，男生們齊刷刷沖到操場一角，從鐵筐里抄起籃球就往籃球場狂奔。

董三石瞇著他的一雙近視眼定定地瞅著圍在籃球場邊上的攢動的人頭，對身邊的黃金鑫說：“打比賽的還沒到，看熱鬧的都各就各位了啊。”

黃金鑫問他：“咱們隊里中鋒是誰？”

董三石抬手指向前面一個細(xì)長的身影：“薛大班長。”

黃金鑫沒再搭腔，默默地走著，目光沉靜。但是，此時若有對手出現(xiàn)在他面前，大概會被他眉梢眼角自然流露出來的氣勢所震攝，這是只有無數(shù)揮灑過汗水又在籃球場上與各類高手對決才能形成的魄力。

黃金鑫在心中靜靜思量著，似乎這場比賽的作戰(zhàn)陣勢已經(jīng)在他的腦海中清楚地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