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欠揍的語調，一聽到聲音，劉敬旻腦子里就自動浮現出董三石那張黝黑的方臉和堪比蠟筆小新的濃粗眉毛。

不用回頭確認，劉敬旻就知道過了來的是體育委員董三石。

董三石并不是他的原名，他叫董磊。初一的時候，董磊一群哥們兒說他這個名字叫起來像小姑娘，于是大家群策群力打算給他起個別名。最后不知道哪個好心人玩了一把拆字，把磊叫成三石，最終得到大家一致認可。

劉敬旻頭也沒抬，懶洋洋地說：“對，還是在西操場，接著上回和三班說好的PK。這次還是咱倆一隊。”

董三石十分滿意地拍了拍劉敬旻的肩膀說：“好，讓他們那群小白臉再叫囂。”

董三石話一出口，就發覺自己用錯詞兒了。

阮昀就坐在劉敬旻前面，他天生的白凈，皮膚比尹曉冉還要嫩，長得一張標準鵝蛋臉，杏仁眼，長的不高又瘦弱，還不愛跟人講話。再加上“阮昀”這名字的發音也溫軟的很，幾乎每次班里來新的老師，都會把阮昀當做女孩子。

每個班上總有那么幾個腦筋靈光卻不用在學習上的搗蛋鬼，他們私下里給阮昀起了個外號，叫小白。日子多了，叫來叫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叫成了小白臉。

初一下學期的時候，劉敬旻因為認定了那人說話是在侮辱阮昀，差點就要跟人動手打起來。把那同學桌子都掀了，書和作業本撒了一地。還是阮昀沖出來勸住了劉敬旻，跟劉敬旻解釋說對方只是言者無心。但劉敬旻這個一根筋堅持要讓那個人跟阮昀道歉，那人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引來老師，也就跟阮昀道了歉并且保證以后不再叫這個外號。到此，才止住了這場未進入戰斗局面的戰爭。

也是那個時候起，在暗地里，劉敬旻多了個外號，叫“護食能手”。

相較之下，阮昀是平和的，盡管骨子里繼承了阮家桀驁的進取心與好勝心，但是別人如何看待自己，阮昀毫不在意，他有一種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寬容與冷漠。只要不給他個人的生活帶來麻煩，他是不會浪費自己的精力和別人作任何爭執的。他認為人的本心就像明光锃亮的銀子，一旦混入人群中間，不需多日，就會被名叫“無聊”的銹跡染得黯淡無光。把精力浪費在多余的人身上，這不是他阮昀會做的事。

因此，一直到現在，還有同學誤解阮昀有些社交障礙。

阮昀和劉敬旻同樣都是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可是在外人看起來，一個理智，一個迷糊；一個冷靜，一個狂躁；一個是千里冰封的寒冬，一個是驕陽似火的盛夏；一個穩重得讓人難以接近，一個任性得讓老師無計可施；一個只喜歡獨處，像一座四面汪洋的孤島，一個和班里所有同學都能打成一片，跟老師都稱兄道弟。

董三石看了一眼前坐著的阮昀，忙解釋不迭：“不是不是，阮昀不是說你，我是說三班那幾個跟我們一塊打籃球的。”

劉敬旻抬手推了一把董三石，看他緊張地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于是不耐煩地說：“知道你說的是誰，沒人怪你。還有，董三石你能不能別再摟我肩膀，弄得我跟個小姑娘似的。”

“這不是喜歡旻哥嘛。”董三石說著竟然又把身子貼了上來，一伸胳膊緊緊地攬住了劉敬旻的肩膀，被他拿鉛筆盒狠狠砸了一下，旋即撤了胳膊留了句“旻哥太絕情了！”就轉身回后排座位了。

聽到身后的噪音主人離開了，阮昀回過頭來問劉敬旻：“我周末把咱們錄下來的視頻給我表姐看了，她夸你唱得穩。”

“就是你那個在美國科迪學院還是什么迪斯學院的表姐？”

“是柯蒂斯音樂學院，學校要放暑假了，表姐她就提前回國了。”

兩人正說著，尹曉冉抱著一摞卷子從教室門口走進來，劉敬旻目光定在尹曉冉懷里的卷子上，雙目無神，歪著頭托著腮，嘀咕著：“如果這不是卷子，是一百塊的鈔票，那多美好啊！”

尹曉冉撇了撇嘴說：“做夢吧你就，腦子里竟是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劉敬旻哼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嘴里跟著念了一句：“煞風景。”

阮昀看著尹曉冉正費力地把卷子塞進課桌里，隨口問道：“這是第三節課要做的測試么？”

尹曉冉一只手吃力塞著卷子，一只手撫平卷子折了的邊角，說：“第三節老師要臨時開會，咱們就做測試了。”

劉敬旻晃了晃阮昀的手腕，饒有興致地問他：“接著說接著說，你表姐從柯蒂斯回來了，她覺得我們的現場表演怎么樣？”

阮昀正要開口，尹曉冉忽然問了一句：“你們在說柯蒂斯？”

“對，美國的一個音樂學校，他表姐在那里上。”

“阮昀，你有那么厲害的表姐啊！”

“那個學校有那么厲害嗎？”

“哎，柯蒂斯是世界排名前五的音樂學院，被稱作獨奏家的搖籃，我們國家的許多一線音樂藝術家就是從那里畢業的，而且那個學校特別特別難考。”

“這么了解啊，難道你想考？”

“笨蛋，我學的是中國民族樂器，再說，我怎么可能考得上。我又不像你，就知道異想天開。”話音剛落，尹曉冉忽然記起了什么，又接著說：“對了，今天下午第二節課我要去開會，到時候就可以拿到晚會的正式表演名單了，你們兩個要做好心理準備。特別是你，劉敬旻，不許再影響我上課！”

劉敬旻皺了皺眉頭，頭一歪，順手摸起來一支中性筆拿在手上轉著玩，半埋怨的語氣說：“知道了啦，被你這么一說，我也開始緊張了。”

盡管在上周的選拔表演之前，就知道有節目被修改的可能，而且以往的晚會，無論是元旦這樣的節日慶祝晚會還是像這次的為重要考試加油打氣的表演，都有過因為各種突發原因節目被臨時刪掉的情況，但是劉敬旻卻打內心相信自己和阮昀的表現不會有任何意外，不會橫生枝節。可是現在被尹曉冉這么一說，他心里不知不覺地已經開始考慮萬一意外狀況需要刪改節目，要怎么才能保住這次表演的寶貴機會了。

劉敬旻心里緊張的時候，就會有兩個表現，如果恰好坐在位子上，手邊有順眼又順手的筆，那就抄起來拿手里轉。要么嘛，就大嚼薄荷味木糖醇，還得是薄荷味濃到讓人誤以為在吃牙膏的那種。

現在手邊就是自己的剛剛還在用的筆，劉敬旻那緊張的小情緒還沒走到臉上，通過表情表現出來，就指揮著他的手開始轉筆了。

阮昀望著劉敬旻桌子上的哆啦A夢鉛筆盒，一面發呆，一面像朗讀機一樣一板一眼說：“表姐說說咱們唱得太生硬了，雖然說是現場表演，但是完全沒有來有表演的成分，面部表情就像在做音樂作業。鋼琴和吉他本應該互補的，結果這兩者的優勢也完全看不到。”

劉敬旻未發一言，兩只眼睛呆呆著盯著窗外沙沙搖曳的樹枝，外人看起來像是大腦短路一樣在發呆。但是阮昀看得出，劉敬旻現在腦子里已經在醞釀改進這個表演的想法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第二節語文課，課后的眼保健操和廣播體操，第三節地理課做卷子，第四節英語課，劉敬旻沒有主動和身邊人說一句話。

地理課上，提前做完卷子的尹曉冉見他這么反常，就轉過頭盯著劉敬旻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可是劉敬旻也不知道是做題做到全然忘我，還是腦子里已經被演出的事情塞滿了，對尹曉冉滿臉的問號無動于衷。臉上一副“本人不在服務區，請勿擾”的表情，一直到十一點四十五，教室喇叭里響起了下課鈴。

劉敬旻抬手，用筆蓋戳了戳前座阮昀的后背，壓低聲音說：“阮昀，兄弟我想了一個法子。”

阮昀把身子靠過來，說：“我得去奶奶家吃飯了，要不你下午第一節我早點過來，你再跟我說？”

“你今天中午能用電腦嗎？”

“嗯，奶奶家有臺式電腦，怎么了？”

“你回去聽一聽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我想把月光曲的前二十秒加在歌的前面，也就是說表演開始的二十秒由你來鋼琴獨奏。”

“其實我不用聽也能記得，但是這個組合會不會太唐突了？”

“就是要唐突！要出其不意！”

阮昀心里想的是，這一招有些過于取巧了，況且，把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連在一起彈奏，自己也從來都沒有試過。盡管覺得這個辦法不太可靠，但是他并沒有對劉敬旻的提議表示反駁的一絲，阮昀打算今晚回家試一試再下結論。

劉敬旻忽然冷不地問了一句毫無關聯的話：“你是不是覺得把土豆燉牛腩和黑巧克力放在一起下鍋會特別奇怪？”

阮昀一愣，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難以下咽。”

劉敬旻一咧嘴，嘿嘿笑著，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情說：“但是就好像椰子汁里泡荔枝，薯片要放到冰箱冷凍三個小時，看起來完全沒有關聯的東西恰恰可以迸發絢爛的火花。”邊說著，已經站起了身子，在空中晃著手，嘴里反復低聲念著“噼里啪啦”，作出煙花在空中接連綻放的姿勢。

雖然早已習慣了劉敬旻一貫令人大跌眼鏡的舉止，但是在這間同學們一臉解放地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吃午飯午休教室里，眼前劉敬旻這恍若置身無人之境的即興表演分明就是大腦受刺激的表現。

阮昀不為劉敬旻所動地從課桌里拿出水瓶，站起身子，轉過頭望著正在想象的天空中肆意翱翔的劉敬旻，冷冷地問：“喂，奶奶家有緩解阿爾茨海默病的藥，下午要不要給你帶一點？”

劉敬旻驀地歪過頭來，兩只手還定在半空，呆呆地問：“阿爾茨海默？那是什么東西？”

阮昀面無表情答道：“老年癡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