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雖然有兩天，但是好像過得比數學課四十五分鐘還要快，快得簡直讓人懷疑這兩天的時間是否切實存在過。一個舒舒服服的懶覺，再加一場清晨六點半的籃球比賽，劉敬旻的周末就戛然而止。周一就抽著皮鞭子趕著加速馬車來了。

周一的天空清麗澄澈，學生們在國旗下宣下的誓言，消融在這春日萬里無云的碧空。早晨升旗儀式結束后，大家三三兩兩地回到教室座位上，各科課代表開始收周末作業。

尹曉冉是二年級六班的文藝委員，除此之外還身兼地理課代表和周二值日班長。

劉敬旻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與身邊的喧囂格格不入，像個思春少女一樣在靜靜地等待來自心上人的消息，他目光呆滯地盯著自己的鉛筆盒，把桌子上的卷子吹得呼呼響。但是在這嘈雜的早晨，教室里充斥著各種紙張的摩擦聲，書本的來回翻閱聲，劉敬旻制造的小小噪音輕易地被掩蓋了。

尹曉冉抱著一摞地理課外練習冊走到劉敬旻桌前，看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嬉皮笑臉地討人嫌，有點不習慣。尹曉冉從劉敬旻桌子上的白花花卷子地下把地理練習冊抽出來，問他：“昨天晚上又熬夜看動漫了？”

劉敬旻一臉頹敗地嘀咕：“對，把前幾個周落下的海賊王補回來了，唉......”

“今天上課你如果睡著了，老師來了我可不提醒你。”

“路飛、薩博和艾斯的回憶篇結束了，我睡不著......”

“睡不著最好，第一節是數學，你精神一點啦！”

尹曉冉側過身子，從往前走的同學左側擠到劉敬旻后面的座位繼續收作業，她記起來幾個月之前，劉敬旻最喜歡的角色死的時候，他整整一個周中午沒去操場打籃球，吃過飯就窩在教室里，也不和那些兄弟們聊天，只是在本子上唰唰唰地寫什么，一米八的男孩子整個成了個傷懷悲秋的大姑娘。

“喂，還趴著呢，老師都來了。”

尹曉冉用課本捅捅劉敬旻的胳膊，接著徑自收拾上課要用的練習冊和筆記本。劉敬旻歪著頭，看起來茫然自失，他無意間瞥到了尹曉冉那本棕色皮革封面的厚厚筆記本，側面還用燙金的字印著“學海無涯”。看到這兒，劉敬旻旋即沉聲念了出來：“回頭是岸。”

如果是課間的時候，劉敬旻的聲音是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要是趕在體育課前大家爭先恐后往教室外面躥，估計坐在他前座的阮昀都聽不到劉敬旻在嘀咕什么。可是現在，剛巧數學老師用黑板擦拍了兩下黑板示意班里人靜下來，一時間連翻書的聲音都斷了。這可是確確實實的“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課堂。

劉敬旻的座位在從前數第四排，從后數第五排，從左數第四列，從右數第五列的教室正中。用地理老師的話來說，就是處在教室十字路口的重要戰略地位。

可就是如此寂靜嚴謹的教學氛圍下，數學老師剛把教材摞在講桌上，對講臺下一個個乖乖聽講的學生強作溫柔地說了句“同學們翻開最后一章，現在開始上課了”，劉敬旻忽然來了句“回頭是岸”，那看破紅塵的語氣外加識便愁滋味的嘆息，在這安靜的教室里“嘭”地炸開了。

教室的窗戶半開著，淡藍色的窗簾隨風搖動。

班級里開始出現強憋著的笑聲，后排有幾個不怕死的“哈哈哈”地拍著桌子仰天長笑，被講臺上的數學老師一瞪，像是耗子見了貓，趕緊捂了嘴把，把課本豎起來，把自個兒腦袋埋進去。

教室里半數的人都在憋笑，但是礙于講臺上氣紅了臉的老師，只得氣沉丹田強憋著。

劉敬旻對于課堂形勢絲毫不知情，數學老師使勁兒拍了兩下黑板擦，但是他畢竟不想在星期一早晨第一節課就發火，他只是緩緩地說：“同學們收收心，還有一個月就期末考試，好好聽課。”

數學老師話音剛落，劉敬旻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唉！”。他腦子里想的是薩博、艾斯和路飛的兄弟情義，但是此情此景，當背對學生往黑板寫板書的數學老師像被按了慢動作鍵一樣緩緩地轉過身，放下手里的粉筆的時候，劉敬旻就是一匹教室里的害群之馬，是端正的教學風氣里的一股邪風。

“你，站起來，我不想點你的名。”

數學老師按捺住即將在腦門兒上燒起來的怒氣，冷靜都是練出來的，不著調的學生見多了，自然而然就有耐受性了，可是他此時的語氣卻冷得能飄出冷氣來。

數學老師叫王振，精瘦，戴金絲眼鏡，永遠一本正經的漠然神情，倒是和徐志摩時期的知識分子有幾分相似。據班里小道消息，他今年三十歲出頭，單身。當知道王振沒有女朋友這個消息的時候，班里幾個平日里被他批評慣了的油頭小子像是突然得到意外線索的三腳貓偵探，故作老成道：“怪不得平日里對我們這些人沒好氣啊，原來是沒交到女朋友心懷不平啊！”

這個說法不知道到怎么的就傳到班主任耳朵里了，是有人告密還是聊天時候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至今還不清楚，總之那幾個出言不遜的每人被罰一篇八百字懺悔作文，題目是“我的老師”。

看形勢不妙，尹曉冉趕緊用胳膊肘使勁兒捅了捅劉敬旻，偏了偏身子，壓低聲音，用細如蚊吶的聲音說：“劉敬旻，老師在盯著你！快站起來認錯啊！”

“啊！”

劉敬旻感覺自己本就不太發達的腦細胞此刻似乎都成了漿糊，他恍若大夢初醒，“噌”地站起來，他的椅子順勢向身后倒去，后座的同學眼疾手快，在椅子撞到自己桌沿之前把它穩住，推回了原來的位置。

“你把課堂當做夢的地方？你這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數學老師大聲喝道。

“啊！我錯了老師！我一定安靜聽課！”劉敬旻拿出一股子氣鎮山河的勁兒向老師展示他的一顆赤誠之心。

“不打擾您上課了。”劉敬旻目光堅定，又接了一句。

數學老師抬手用食指推了推眼鏡，又伸出手往下擺了擺說：“坐下吧，開始上課，咱們先來看加權平均數......”

劉敬旻從鉛筆盒里隨意摸了一支筆出來，在練習本的右下角寫了幾個字。

他一面作出用心聽課的樣子，背挺得筆直目光不離黑板，一面用余光瞥著尹曉冉，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胳膊肘，用三倍放緩的慢動作把寫著字的本子推到尹曉冉眼前。

尹曉冉早就習慣了劉敬旻上課的時候突然在紙上寫了字傳過來，有時候是在試卷上，有時候是在課本上，也有比較隨意的時候就寫在衛生紙上，雖然是白花花的干凈紙巾，但還是令人產生一種難以言狀的排斥感。

以往紙條的內容大多是“這一道題你一會給我講一下”“這里我不懂，筆記借我”“交給你了”這一類學習方面的求助，可今天紙條上赫然寫著五個螃蟹亂爬似的字：我錯在哪了？問號后面還跟了一個掉眼淚的顏文字符號。

尹曉冉一不小心“噗嗤”笑出來，這一笑引得前排同學不約而同回過頭來。四面八方的眼睛注視著自己，有人好奇有人反感還有人漠不關心，眾目睽睽之下，一束一束的目光掃的尹曉冉臉登時紅了。

風吹開了教室中間的一扇窗戶，發出“哐當”一聲，那薄薄的窗簾像吃飽了風的帆一般被吹得鼓鼓的，在空中飄了起來。

教室陷入了不正常的寂靜。

此時，劉敬旻突然舉起手來打報告：“老師。”

數學老師臉上明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把書往講桌上一拍，表情冷冷的：“說。”

“剛才我剛才拿本子不小心讓我同桌看到我畫的漫畫了，我以后再也不把畫的漫畫帶到課堂里來了。”

劉敬旻邊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撅噘嘴，皺皺眉，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數學老師的目光像激光探測器一樣在課堂上完完整整掃了一個來回，接著，那神態向軍區部長一般鄭重其事地說：“從現在開始，擾亂課堂的人，不管你是誰，都給我到走廊去站著。聽到了沒有！”

說出最后那句“聽到了沒有！”的時候，數學老師的目光自始至終定在劉敬旻身上，唬得他瞥著嘴低下了頭。尹曉冉臉憋得通紅，自始至終沒敢正視來自數學老師審問般的眼神。

終于等到打了下課鈴，老師走出教室，這堂課就在戰戰兢兢的心情里結束了。

“你那突然一笑嚇得我都沒聽進去課，還好不是考試重點。”劉敬旻左右晃了晃腦袋，活動活動頸椎。他看尹曉冉離開座位要出教室，連忙把身子靠過去，對尹曉冉挑了挑眉說：“同桌，說吧，準備怎么謝我？”

尹曉冉作思索狀，歪過頭看著劉敬旻笑得傻兮兮的臉，略帶嫌棄意味地說：“虧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傳紙條過來的。我沒向老師告發你就該燒高香了。”

“一日同桌百日恩嘛，下午自習的時候把你課堂筆記借我補補。”

尹曉冉絲毫不為所動，站起身來就要走：“這位同學真是不好意思，我并沒有感受到你來自你的百日恩。”

“別這么無情嘛......好同桌......”

“我要去找隔壁班文藝委員了，拜拜。”

尹曉冉說完，給劉敬旻留了個燦爛無比的微笑，轉身出了教室。

可是那個微笑在劉敬旻眼里，卻是代表拒絕的無情標志，他嘴里嘀嘀咕咕道：“切，真是，女人就是麻煩。”

劉敬旻正一邊念叨著，一邊準備下節課要用的材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穩穩攬住，胳膊動彈不得。一個聲音在自己頭頂上說：“喂旻哥，下午第一節體育課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