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假如小旻退出的話，你們的培訓班會繼續開下去嗎？”
“小旻媽媽，不瞞您說，現在我們這邊不光孩子走了，就連員工也就剩下不到五個人了?！?
“我知道了，謝謝您特地打電話來把事情告訴我，我和小旻的爸爸會好好商量再做決定的?！?
“哎，好的。”
“方老師那您先忙著，有時間再聯系?！?
“好的，那再見?！?
“再見?！?
媽媽剛剛掛上電話，劉敬旻搓著濕漉漉的頭發，裹著浴巾從浴室里出來，在門口的吸水墊上跺著腳。
“媽，是爸爸打電話了么？”
“是悅星的方老師，她問你接下來怎么打算的?！?
劉敬旻一愣。
“問我？”
“嗯。”
媽媽一邊答應著，一邊擺擺手讓劉敬旻把衣服換上。
“先換了衣服再過來吃飯，你這樣就披著一塊浴巾很容易感冒的?！?
“哦?！?
劉敬旻點點頭，從門口的凳子上抓起帽衫和睡褲，轉身進了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的關系，劉敬旻覺得就連浴室里熱乎乎的水汽都帶著朦朦朧朧的可愛。
也許，眼淚確實是一種能夠把難過和辛酸都沖走的好東西。
可是，好像大家都默認只有不輕易掉眼淚的才能算是男子漢。
算了，想不通，還是換上衣服和媽媽吃飯吧。
劉敬旻歪歪扭扭地套上了衣服，對著鏡子隨意地理了理，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么邋遢。
從浴室走到客廳，媽媽已經在餐桌邊坐下等著自己了。
“今天有你喜歡的蝦仁炒蛋和水煮牛肉?！?
被媽媽一說，劉敬旻忽然發現餐桌中間儼然擺著一盤糖拌西紅柿，看樣子是在自己換衣服的時候媽媽臨時做的。
“哎？西紅柿？好討厭啊......”
西紅柿可是劉敬旻的“絕對討厭食物清單”上的亞軍，順便一提，冠軍是豬肉。
“不要吃......”
像是看到了什么慘不忍睹的電影畫面，劉敬旻掃了一眼西紅柿，就迅速地扭過頭去。
“心情不好的時候，攝入一點糖分，心情就會容易走上坡路喔。”
媽媽以一種傳達秘密訊息的神情悄悄對劉敬旻說。
“媽，這不是動畫片里才有的臺詞嗎？你好幼稚哎，我都不信這些東西?！?
劉敬旻不以為然，徑自夾了兩筷子蝦仁到自己的碗里，又順手從旁邊的籠屜里掰了一半饅頭。
“小旻，媽媽問你一個問題。”
媽媽把剛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下了，目光和煦地看著正在大快朵頤的劉敬旻。
“盡管說。”
“你想留在悅星繼續學唱歌跳舞么？”
聽到這話，劉敬舉在盤子上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大口嚼著嘴里的饅頭，用力咽了下去，才抬起頭來，聲音微弱地問：
“要聽實話？”
“媽媽想要聽小旻自己的想法，不要考慮老師還有那些伙伴的意思，媽媽只想要知道小旻自己的打算?！?
“......”
“如果你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那咱們就先吃完飯?！?
劉敬旻耷拉著頭，拿著筷子抓著饅頭的手也從桌子上垂到了膝蓋上。
“媽，我怪害怕的?！?
媽媽不發一言，以耐心的態度聽著劉敬旻繼續說下去。
“今天下午，我翹課排練晚會的節目，被班主任發現，他生氣了，就不讓我們上臺演出了。我好想繼續唱歌，可是根本沒有人是站在我這邊的，老師說這是不務正業，說我在這么下去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大學，以后就只能每天干著粗活累活還拿不到錢，只能過苦日子。我在寫字樓里跟方老師打電話的時候，她說悅星的老師就剩下兩個了，一個教唱歌一個教跳舞，就連最開始辦班的老板也說他們可能就快倒閉了。我......我就算留下來，也沒有人陪我，就連里面跳舞最厲害的鄭曉龍哥哥都退出了，我我本來就沒有舞蹈細胞，跳得也不好，唱歌也一般......”
劉敬旻的聲音越來越低。
“反正我去參加比賽也從來沒被選上過，就連初賽也進不了......”
從前在海選現場的眾人面前被評委老師或委婉拒絕，或毫不留情數落取笑的場面，宛如清晰的走馬燈，在劉敬旻眼前連續地播映。
“要不然，我不唱了吧，把時間用在學習上?！?
本應當是信心滿滿的一句話，從劉敬旻口里說出來卻那么有氣無力，可是卻沒有一絲不情愿的意味。
媽媽始終不做評判，聽罷只淡淡說：“要放棄就放棄吧?！?
“媽，你幫我決定吧，我聽你的，以后都聽你的?！?
媽媽意味深長地笑了，“媽媽不能幫你做決定，媽媽也不希望小旻以后都聽我的?！?
聽話不好嗎？
劉敬旻顯然又想不通了。
“為什么？”
“媽媽希望小旻可以過自己的人生。你不是一直喜歡《海賊王》嗎，你以前還總是說想要一個艾斯那樣的哥哥，媽媽不能給你一個艾斯那樣完美的哥哥，但是媽媽可以給你一個沒有人干涉你的，讓你自己做決定的環境。知道了嗎？”
劉敬旻想說他聽不太懂媽媽話里的意思，可他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后拾起筷子來繼續吃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越是心情不好，越是有想不通的事情，越是要好好吃飯，保持體力。這也是劉敬旻從艾斯身上學到的。于是，他終于第一次向糖拌西紅柿妥協。
沒錯，只有不自愛的笨蛋才會因為擾亂心情的事情而不好好吃飯，糟蹋自己的身體。
“小旻，書包濕了。你把里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換那個灰色的書包吧，這個我給你洗一洗，淋了雨水太臟了?！?
媽媽提前吃完晚飯，到客廳整理沙發的時候，發現劉敬旻的書包原來已經濕透了。
“卷子！”
劉敬旻終于想到放在書包里的試卷。平時下雨天他都會把卷子和練習冊這些沒有防水膜的作業外面套一個防水袋，可是今天他離開教室的時候把這事完全忘記了?，F在他終于想起來，可是拉開拉鏈，里面的試卷和習題冊已經泡得變形了，就像在牛奶里泡了太久忘記及時夾出來的鈣奶餅干，輕輕一拉，就成了碎片。
“完了，還得重新復印?！?
劉敬旻把書包里面的東西清理一空，然后拎著包袋扔進了洗手間地上的綠色洗衣盆里。他走到客廳，看著黑黢黢的窗外。不時有小小的雨滴打過來，在窗玻璃上劃出來一道又一道短短的雨痕。
雨勢小了。
“媽，我一會可能得出去復印卷子，我包里的東西都濕了?！?
聽到這話，媽媽從臥室走出來。
“你讓同學從網上給你傳過來，然后在家打印不就好了么。這么晚了別再出去了，路上都是積水，不好走?！?
“咱家有打印機？”
“你爸上個周買的，一直忘記告訴你了?！?
媽媽走到書房，電腦桌旁邊的架子上擺在一臺嶄新的白色打印機。
“我太久沒來這個房間了，有了打印機都不知道......”
劉敬旻撓撓腦袋。
“你先用電腦讓同學把卷子之類的掃描好了給你傳過來吧，一會我來幫你弄?！?
“多謝老媽！”
劉敬旻學著抗戰片里的士兵對上級敬禮的樣子對媽媽行了個軍禮。
“淘氣！”
媽媽笑著點了一下劉敬旻的鼻尖，就出去了。
也許是今天的運氣實在是差到家了，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接下來的事情開展的異常順利。
劉敬旻第一個問的尹曉冉，正好在家寫作業，家里有剛買的掃描儀，清晰度完全不輸學校的設備。尹曉冉說明天老師需要講的試卷就三張，其他的先不用做，而且試題冊在老師辦公室也有多余的，可以去問問，沒必要自己打印。
于是掃描、傳輸、打印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就全部搞定。
“你先在家里寫作業吧，媽媽出去送個垃圾，馬上回來?！?
劉敬旻拿著打印好的卷子從書房走出來，恰好遇到手里拎著垃圾的媽媽在玄關換鞋。
“嗯，媽媽慢點?！?
門關上之后，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
從來沒見過媽媽在大晚上的出去倒垃圾，更何況還在下雨，家里的垃圾桶都沒滿，也沒到垃圾多到必須要出去倒掉的程度。剛剛自己要出去打印的時候，媽媽還說路上都是積水不好走，現在怎么又要打著傘出去倒垃圾。
可能是順便出去接下班回家的爸爸？
劉敬旻又想不通了。
氣死了！
一定是哭得太厲害，今天的智商隨著眼淚流走了，否則怎么會什么事都想不明白。
走回自己的房間，在書桌前坐下來，劉敬旻打算先看幾本漫畫書整理一下心情再寫作業，于是站起身子，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來兩本《火影忍者》的漫畫。
忽然聽到“咚”的一聲，一個硬皮小本順著被自己抽出來的漫畫跌了出來。
劉敬旻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有過這樣一個本子，他從來不會對這些裝訂精致的文具感興趣，他覺得這都是只有女孩子才會喜歡的小玩意兒。
出于好奇，他把漫畫夾在膝蓋中間，打開小本子。可是本子的扉頁上赫然寫著三個螃蟹爬一般的大字：劉氏樂隊名稱大全！后面用剪紙貼著一個火紅火紅的大嘆號。
除了我自己，沒人能寫出來這么豪情萬丈的字了。
果然，還是好想組建自己的樂隊啊。
可是，根本沒有人站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