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劉敬旻的媽媽正在廚房里刷鍋,聽到敲門聲,趕緊打開水龍頭把手沖干凈,用掛在碗櫥把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出去開門。
“咚咚咚,咚咚咚。”
“來了來了。”
門一打開,渾身濕透的劉敬旻怏怏站在門外,把媽媽嚇了一跳。
“我回來了。”
聲音有氣無力。
劉敬旻頭發和衣角上的水“啪嗒”“啪嗒”滴在家里的木地板上。
媽媽趕緊關好門,從洗手間拿來烘干了的長長浴巾,裹在劉敬旻頭上。雖然已經是五月,但畢竟沒有正式進入夏季,更何況今天的室外氣溫只有二十度,淋了雨很容易著涼。
“小旻,早晨不是給你帶了傘了嗎?怎么還淋成這樣子,有沒有不舒服,啊?”
媽媽一邊問他,一邊給他擦著身上的水。可是劉敬旻卻像是個被切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任人怎么推怎么晃,都毫無反應。看他渾身濕透,媽媽只好讓劉敬旻坐在沙發前面的皮凳上。
“飯已經做好了,今天你爸還是不回來吃飯。小旻,你是先去洗澡還是先吃飯?”
餐桌上擺了三四盤炒菜,兩副碗筷,一如既往。
劉敬旻只抬頭往餐桌方向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頭,媽媽以為他是被雨淋的身體不舒服,不愿意開口說話,于是拉著他站起來,“如果不是特別餓就先去沖個熱水澡吧,我回來的時候燒的熱水現在溫度正好可以用了,衣服你脫下來掛在洗手間墻上就行了,換的衣服我一會給你遞過去。”
媽媽一邊說著,一邊脫下圍裙,領著劉敬旻往浴室走過去。
走到浴室門口,劉敬旻雙腳踏在門前的吸水墊子上,忽然停住了,不再往里走。
“小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媽媽走到劉敬旻身前,蹲下身來,抬手摸了摸劉敬旻的臉,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媽......悅星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劉敬旻本想以最平淡的語氣說完這句話,可以剛一開口,就泣不成聲。他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淚,眼皮都被自己搓紅了,可還是沒有辦法停下眼淚,只是哭個不停,自己所能聽到的聲音只有從體內深處傳來的令人心煩的哭聲,即便如此,眼淚仍舊無法停止。
“哭吧,使勁兒哭,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媽媽沒有說任何安慰或者要他別哭了之類的話,只是果斷地站起身,把劉敬旻攬進懷里,溫柔地摩挲著他的頭發。
劉敬旻也分不清到底是眼淚還是鼻涕,總之一股腦的全都抹在了媽媽的衣服上。在走到浴室門口之前,劉敬旻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著,不能哭,男子漢不可以隨便掉眼淚!可是當感受到媽媽溫柔的懷抱那一剎那,劉敬旻為自己立起來的所有高墻轟然倒塌,他的整個世界變成一片赤裸裸的荒原。
不過就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可劉敬旻總是以為自己是擁有改變世界超能力的未來英雄。
“小旻,想哭就哭,媽媽陪你,等哭累了,咱就吃飯。”
媽媽沒有挪動腳步,自始至終站在原地,等著劉敬旻以眼淚的方式發泄完內心的情緒。
在媽媽的記憶里,劉敬旻從出生以來掉眼淚的次數少之又少。從小,他不僅自己不愛哭,就連聽到別的小孩子哭也會皺眉頭,露出一副“真煩,有什么好哭的”表情,像個小大人。在幼兒園時候,爸爸媽媽覺得劉敬旻不哭是天生的堅強,可是隨著他越來越大,掉眼淚更是成了概率為零的事件,媽媽開始擔心起來。她不止一次地和爸爸討論,是不是對兒子要求太嚴格了所以導致兒子從來不哭。
起初,爸爸并不重視,后來經過幾次同樣身為中小學生家長的同事之間聊天,才發現兒子的表現確實有點反常,于是會特地找一些感人肺腑的電影,讓媽媽帶著劉敬旻看。或者給他說流眼淚對人體新陳代謝的好處。可是即便如此,劉敬旻也只是皺皺鼻子,努努嘴,于是所有的方法都無疾而終,劉敬旻就是不肯哭。
現在看到鋪在自己懷里的兒子,媽媽反而安下了心。
哭吧,哭吧,媽媽在呢,天塌下來媽都給你頂著。
流淚中的劉敬旻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而媽媽也在不停地回憶著劉敬旻小時候的種種,終于學會走路的時候,第一次開口叫“媽媽”的時候,趁著家里沒人自己用螺絲刀把空調遙控器和電視遙控器拆了的時候,在一年級參加英語演講比賽的時候......
“哭完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敬旻從媽媽懷里探出頭來,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側過身子往浴室里走去。就好像完成一項作業之后自然而然地開始下一項。
媽媽沒有問他哭得這么撕心裂肺的原因,只是會心一笑,說:“換的衣服我給你拿,想要藍色那件帽衫還是白色的運動服?”
“帽衫。”劉敬旻剛說完,就從浴室門縫里探出半個腦袋,“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我要聽音樂。”
“好好好,給你拿,你先進去,把浴室取暖燈打開。”
聽到劉敬旻像例行公事一樣找自己要手機,媽媽終于松了口氣。劉敬旻只有在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一邊洗澡一邊聽音樂,別的時候,譬如趕時間啦,或者因為被罰多做作業滿腔怒火不知如何發泄的時候,劉敬旻就會在三分鐘之內洗完澡,然后回房間里不停地背英語原著里的段落。而且越是心煩,背的句式就越復雜,段落就越長。
正是因為這個奇葩的發泄方式,所以劉敬旻對于自己每次接近滿分的英語成績感到理所當然。
“手機和防水袋都掛在門上了,衣服在門口的凳子上,你拿進去吧。別洗太久啊,一會出來吃飯。”
“好,我知道了。”
浴室里同時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和劉敬旻拖著長音的回答。
“叮鈴鈴,叮鈴鈴。”
家里電話響了。
因為現在大部分人用手機,家庭固定電話已經很少了,但是劉敬旻爸爸媽媽都是念舊的人,不舍得把這點化撤了,就留在家里,但是除了內部家庭成員和親戚,不會有人打這個電話。就連爺爺奶奶他們也都用上了手機,習慣直接手機聯系,家里的固定電話已經兩個多月沒響起來了。
“喂,您好。”
“喂,請問是劉敬旻家嗎?”
電話里是傳來細細的女人說話聲,聽起來又些耳熟,像是某個老師。
“對,我是小旻的媽媽。請問您是?”
電話那頭的人開始自我介紹,語氣里有些愧疚,“小旻媽媽您好,我是小旻在悅星訓練班的聲樂老師,我姓方。”
“方老師您好,小旻經常跟我說起您。”
“小旻現在回家了嗎?”
“回來了,正在洗澡呢,是有事找他嗎?”
媽媽的預感應驗了,在劉敬旻掉眼淚的時候,她就預感到了是和悅星訓練班有關的事情。那里有他最喜歡的小伙伴和最愛的音樂。
“不是的,我是打電話來找您的,有件事我希望親自和您溝通一下。”
媽媽下意識地往浴室門口掃了一眼,接著說:“您說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好像在做決定究竟該不該說下面的話。
“是這樣的,大概半個小時之前,我忽然接到小旻的電話,他說自己在訓練班門口,借了一個過路阿姨的電話。我們訓練班有個小朋友比他大一歲,是在差不多同一時期報名進入我們悅星的。小旻收到那個小朋友的紙條,說現在訓練班里的小朋友們都陸續退出了,只剩下小旻一個人。”
原來剛剛他說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指的就是這件事。
媽媽點了點頭,“嗯。”
“那個小朋友和小旻說的是事實。其實我今天給您打電話就是想說這件事,要不然您也勸小旻退出吧。”
媽媽想了想,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反而問道:“方老師,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說一下為什么最近那些小朋友會突然都退出了呢?”
方老師對此并不避諱,解釋道:“情況是這樣的,我們這邊的小朋友男生和女生都有,不過大家都是成群結伴過來報名的。最開始是有一個小女孩小學畢業要去其他城市上初中,她的幾個好朋友聽到,就和她一起退出了。本來大家也只是把這里當做一個放松場所,而且現在的培訓班那么多,不管在哪里都能學自己喜歡的東西。”
電話那邊的方老師好像喝了口水,媽媽聽到水杯放在桌子上的輕微響聲。
“那些女孩子一走,就剩下兩三個小女孩了,他們覺得沒有同伴,都是些愛鬧的男孩子,也就陸陸續續退出了。一個月之前,有幾個今年上初三的孩子,被爸爸媽媽勸著退出,我看得出他們心里不情愿,可畢竟要上高中了,父母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把時間都用在學習上好好考個高中,再上個好大學?那些大孩子一走,有幾個小孩的家長也開始覺得孩子應該把時間都用在學業上,也讓孩子退了。還有幾個孩子根本不知道父母給他們在這里登記退出了,還高高興興地來這里上課,最后還得打電話讓父母來接走。”
方老師說完,媽媽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