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諾不想回家,坐在鋼廠的辦公室里,獨自地發著呆。實際上,他們這個廠子是有人值班的,根本用不著他在這里。
這個廠子離家不算遠,開車也就二十分鐘左右。他不想回家,不是不想見申晴,也不是不想自己的女兒,而是心里產生了一種排斥,這排斥來自于肖亦鐵一次酒后吐真言,正在想著這些事情,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一諾,走,到新天地K歌去,好久沒聽見你的歌了。起來,別在這兒裝深沉了。”男人拉起許一諾,許一諾一個趔趄,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
“唉,你他媽的小心點兒,老子要是摔下來,你賠啊?”許一諾不滿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男人,還使勁推了男人一把。
“你這小子吃錯藥了?怎么這么橫啊?”男人瞪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煙,遞給許一諾。
“不抽!整天跟煙囪似的。”許一諾擺擺手,男人把煙叼在自己嘴里,不屑地瞥了一眼許一諾。
“我說,一諾,你這小子最近可不對勁兒啊。怎么了?現如今咱這廠子順風順水的,雖然掙不了特別大的錢,但也不至于讓你因為錢愁成這個樣子吧?錢不愁?還有什么可愁的?”
“你以為,光有錢就行啊?”許一諾白了他一眼。他不想跟這個男人說話,他總覺得他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雖然他也學會了罵罵咧咧地跟人說話,可像他們那樣把生殖器掛在嘴上進行朝拜,他可學不來。
“有錢什么還辦不成,要什么有什么,要房子有房子,要車有國,要女人有女人,你還想要什么?”男人粗粗的眉毛立成了“反斜杠”,看上去頗有些喜劇效果。
“要女人有女人?那不見得吧。有些女人,你拿錢是買不來的。”對這種有錢就是大爺的論調,許一諾向來不感冒。有錢當然好,但有錢固然有有錢的好壞,但壞處好像也不少。
“算了吧,你以為你是大學生,裝什么清高?我一土老帽,上小學三年級,大字不識幾個,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可我不是也跟你一樣,坐這兒吃香的喝辣的嗎?為什么?因為咱有錢!”男人拋出來的論調,許一諾已經聽到耳朵磨出鏹子來了。
“得了吧,你!別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有幾個發大財的跟你一樣,泡在酒缸里?泡在女人堆里?那錢是大風刮來的啊?”許一諾不想再跟他抬杠,抬起腿想走。
“哎,許副經理,別介啊。咱們得好好擺擺這個理兒,看看我繆更生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一錢不值!”
“繆更生,你松開我,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去高爐上看看,別擋著我,讓道兒!”許一諾心里煩得要命,他覺得自己快被肖亦鐵那個“酒后真言”給折磨死了,他得出去透透氣兒。
“走吧,咱哥們兒沒說的。總在這里悶不是個事兒。哥剛才跟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開玩笑呢,開心才有好日子過。像你這樣整天悶悶不樂,那咱們掙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咱得高興,咱得過好日子,這樣才好啊,兄弟!”這繆更生倒不是特別壞的人,就是沒什么文化,愛吹牛。不過,這愛吹牛,好像是男人的通病,特別是像繆更生這種人。
繆更生是繆家營村繆更新的堂兄,從小就不愛學習,剛上到小學三年級,就說什么也不上了。家里沒有辦法,在家吧,整天無所事事,到處招惹是非;出去打工吧,還沒什么能耐,再說年齡小,人家也不要。
在村里游蕩了幾年之后,自己覺得沒什么意思,那天聽廣播上唱電影《少林寺》的插曲,想起了少林武術,非要鬧著去少林寺學功夫,家里人肯定不讓去,整天打架,一開始是當媽的打,后來一看不管用,還是去少林寺,仍然在外面打架鬧事,當爹的也開始打,當然后來就改“單打”成“雙打”了。
繆更生倒是個硬骨頭,被“雙打”得屁滾尿流的,仍然是“矢志不移”、“癡心不改”,父母一看實在沒有辦法,十幾歲的大孩子了,再打也不像那么回事兒,人家如果反擊,倒霉得很可能就像他們兩口子了。任其自由發展吧,松了套以后,繆更生真的去了河南。
不過,他在河南干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去了少林寺,學了一身硬功夫,這個還真沒人知道。回家以后,話也不好好說了,到處吹牛。最可恨的是,人家帶回來一個漂亮媳婦。
就這么個人,許四兒在建這個廠子的時候,吸收他入了股。至于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沒人知道,反正有錢就行。入了股,當然就得在廠子里混,股錢是股錢,還得掙一份工錢,能去干什么呢,也就那么回事唄。
“我不去,真的不想去。”許一諾再次拒絕。
“你要再不去的話,可就沒意思了。今天晚上我請,你說你自己在這兒睡,左胳膊抱右胳膊,多沒意思。咱也不遠去,就到鎮上那個KTV,唱唱歌,喝喝酒,我保證沒有其他的活動。”繆更生打著包票,向外拽著許一諾。
正如繆更生所說,如果許一諾再推辭,就真的沒有意思了。更何況這繆更生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想一塊兒吹吹牛,唱唱歌,無所謂,去就去吧。
兩個人一起上了繆更生的車。繆更生開車挺猛,一臺夏利讓他能飆出150邁及其以上。不過,大晚上的,他倒也沉穩,沒敢開那么開。說是晚上,也就六點多鐘,冬天嗎,白天總是太短,夜晚總是太長。
申晴并不知道,夜晚的許一諾竟然醉生夢死地跟繆更生在一起胡混。繆更生嘴上說不整用不著的,只是喝喝酒,唱唱歌,到那兒可就由不得許一諾了。繆更生又叫來了幾個人,又叫來了幾個小妹,幾個人在大包間里鬧騰得不亦樂乎。
“來,一諾,這個漂亮,歸你了。”繆更生把一個漂亮妹妹推到了許一諾跟前。姑娘往旁邊一坐,許一諾就往旁邊挪了挪。他很不習慣,雖然他跟肖亦鐵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場合也沒少來,但不知為什么,現在跟別的女人挨得近一點兒,就非常不舒服。
“一諾,怎么,這個還不滿意?要不,再換一個?”繆更生看許一諾沒動,熱情地張羅著再換一個。
許一諾擺了擺手,也不搭理那個坐在旁邊的女孩。選了張國榮的歌,他喜歡哥哥,憂郁而深情的演唱,哥哥走了,對卻對他的歌更加著迷了。一曲一曲地唱下去。同來的那幾個人,一人摟著一個女孩,不時地做些下流的動作。許一諾卻像沒有看見一樣,喝一瓶酒,唱一首歌。
七八首歌唱過了,七八瓶啤酒也喝下去了。偶而別人客串一首,馬上就被許一諾搶過去,他成了名副其實的“麥霸”。
不知不覺間,許一諾醉了。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干。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中心愛,路隨人茫茫……”一遍一遍,許一諾還在唱這首歌。
“他媽的,這小子怎么回事兒,就不會換一首別的,這個已經唱了三遍了。妞兒,換!換!”同來的那個胖子大聲喊道。
伴奏切到了其他歌曲,許一諾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隨手拿起了一個酒瓶子,“媽的,誰換的,我還沒唱完呢……美夢有幾多方向……”“嘭……”一聲鈍想,許一諾手里的酒瓶子砸到了那個胖子的頭上。
胖子的噸位比較重,被許一諾砸了一下,晃了晃肉肉的大腦袋,不顧血順著臉流了下來,向許一諾沖了過去。胖子身高力大,速度也不慢,一拳砸到了許一諾眼眶上。
“找死啊,你!真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只眼?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你得看看自己長了幾根胡子!”
許一諾挨了一拳,眼睛馬上腫了起來。年輕人,摟不住火,更何況在喝多了的情況下,手里的酒瓶還握著呢,大喊一聲“X你媽”就沖了上去。
同來的哥幾個一看打起來了,趕緊拉架吧,跟別的一伙打起來,這個可以跟著一塊兒打群架,可關鍵這不是啊,都是一伙兒的,這可是內訌。
歌唱不下去了,酒也喝不下去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反正胖子的頭也不是第一次挨酒瓶砸了,看看沒事兒,上個藥就得了。
看在許四兒的面子上,繆更生把許一諾扛到了車上。這時的許一諾,滿身酒氣,吐得亂七八糟,一點形象也沒有了。“你小子倒好,喝得這么多,還打了一架,害得老子還得給你當保鏢。”
這個時候,繆更生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許一諾根本聽不見,他已經呼呼大睡了。
回到廠子里,看看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繆更生把許一諾扛進屋里,扔到了床上,把空調打開,屋里不暖和,等過兩天把暖氣接好,就要暖和多了。許一諾仍然沒有醒,把外套替他扒下來,扔到旁邊的椅子上。
“媽的,你倒好,我兒子的衣服我都沒幫著脫過。這回倒好,幫你脫。你這小子,也真夠虎的,什么人都敢惹啊,還敢下死手!”繆更生嘟囔著,一臉的不高興。誰攤上這么個主兒,誰都不高興,更何況自己的衣服上還被吐上了呢。
“晴晴,你往哪兒跑!晴晴……你別走……”許一諾翻了個身,嘴里不清不楚地喊了一句。
正往外走的繆更生回過頭,詫異地看了看許一諾。“晴晴,誰是晴晴?這小子,不是已經結婚了嗎,而且還有個女兒。這是怎么一回事兒呢?”繆更生并不知道許一諾的家庭情況,這些情況都是道聽途說的。搖了搖頭,“也不是什么好種,好色!”繆更生做出這個結論,便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