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忙,方大正回老家的次數明顯減少了。有些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忘記了父親,忘記了還有一個家。
最小的弟弟已經上班了,離家很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業。母親去世以后,一直是方大滿在照顧著癱瘓在床的父親。除了過年過節和給母親上墳,方大正難得回家幾次,雖然他離家是如此的近。
每次回到家的時候,方大正總要自責一段時間,看著父親日漸蒼老的面容,再想起過世的母親,心里就堵滿滿的。放假的時候,他總是讓軒軒到爸爸那兒住些日子,可軒軒已經不習慣了農村的生活,沒過幾天,便吵著回家。
方大滿已經打了兩次電話了,讓他抽空回家一次,說是有事兒。問他什么事兒,他說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抽空回來一趟就行,也不用刻意跑一趟。因為紫湖賓館的項目,他正在跟一個投資商接觸,這個投資商正在青山縣城,方大正想要見他一面,投資商滿口答應,可一天一天都是往后拖,方大正不敢走得太遠,怕錯失良機。
投資商終于確定了跟方大正見面的日期。投資商叫趙宇,年齡不大,但很有見識,是個“富二代”,但比那些為非作歹的“富二代”強得多了,是個干事兒的人,也知道干事兒。兩個人相談甚歡,很是投機。方大正邀請他去上青坪進行實地考察,看看紫湖賓館項目的前景,趙宇痛快地答應了。
辦完了這件事情,方大正又跑到縣委,專門找了一次林峰,向林峰匯報了一下上青坪近期的工作,沒有匯報稿,條分縷析,林峰不住點頭。好歹也是跟自己混過的,看來“強將手下無弱兵”啊,林峰在心底里小小地鄙視了一下自己。
方大正又跟他談了趙宇的一些情況,向他征求意見?!班?,這個趙宇是東宇集團的少東,人還不錯,在林北市挺有地位的。東宇集團可是個上市公司,實力厚得很,原來一直以房地產為主,還有建材、鋼鐵,最近想進行戰略轉移,淘汰一些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的工廠、公司,如果真有他們介入開發旅游,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真的嗎?我也是病急亂投醫,費這么大勁制定了這個發展戰略,在這個小小的子項目上折了,太劃不來。聽說趙宇在縣城,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狈酱笳拱椎馈?
“你可真是一員‘福將’啊!這樣的好事也能讓你碰上。趙宇雖然不像其他的二世祖,可眼光也高得很,在市里就是局長們也得看他眼色呢?!绷址宕蛉さ?。
“還不是借了林書記的光?!狈酱笳m時拍了一下馬屁。
“借我什么光,你可別在這兒跟我甜言蜜語。好了,我一會兒還有個會,過些日子抽出空來,我到上青坪去一趟。對啦,趙宇如果到上青坪,你可一定要記得通知我?!绷址逭酒鹕韥?,方大正馬上告辭。
“林書記說笑了,趙總如果真的去上青坪,接待他我也不夠級別,只有您才能真正代表上青坪,代表青山縣。”方大正微笑著,邊說邊跟在林峰的身后出了門。
從林峰那兒出來,看看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想起方大滿的電話,決定回家一趟。從街上買了些菜、肉和父親愛吃的零食,讓林羽翀開車回老家去看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生怕父親有什么不好,方大滿又不愿意給他添麻煩。
回家的這條路,已經記不清走了多少次,從土路到砂石路,再到現在兩車道的柏油路,現實中的路越走越寬??纯刺焐性纾酱笳[起眼睛,他現在是抓緊時間休息。
林羽翀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只把音樂聲調到最小,以不打擾到休息為底線。傍晚昏黃的日光,照在方大正的臉上,安詳、寧靜,金子一般的膚色,陽光寫意般地撒在那張英俊的臉上,連林羽翀看得都有些呆了。在外人的評價中,方大正隱忍,有涵養,但從不婆婆媽媽,說話辦事雷厲風行,特別是他公選進入府辦的事兒,已經成為縣內年輕干部勵志成才的典范,動輒就被人拿到桌面上來教育年輕人。
林羽翀嘴角彎了下來,這樣一個年輕的領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還能再向上走,他不是個愛賭博的人,他是一個安于現狀的人,對于身外的一些東西,林羽翀雖然年輕,但追求的東西并不多,他和方大正之間,已經建立起了彼此信任的良好關系。
車子穩穩地停到了方家的大門外,方大正竟然沒有察覺到。林羽翀呆了一會兒,聽到附近傳來一陣腳步聲,才回過頭悄聲提醒:“方書記,到了。”
方大正馬上睜開眼睛,看上去有些懊惱,才這么一會兒,自己竟然睡著了,三十多歲的年紀,不至于告老吧。下了車,林羽翀把東西從后備箱里拿出來,方大正接過來一部分,兩個人一起向院子里走去。
這個小院子,一直也沒有變過,從方大正記事起,他的家就是住在這里的。房子老舊,院子里的那棵大柿子樹,還是十幾歲時他和方大滿一起栽下,現在已經十幾年,一到秋天還會掛滿火紅的柿子。以前母親在世的時候,這個院子里還是非常有生機的,可母親去了以后,方大滿和侄子輪流陪夜,白天則是嫂子過來伺候,雖然生活上得到了比較好的照顧,可是心理上的慰藉畢竟太少了。
聽到有腳步聲,老爺子大聲喊道:“是大滿嗎?快給我倒杯水?!狈酱笳宦犞毕肓鳒I,父親癱瘓在床,現在想喝一杯水,竟然成了最大的困難。他不怪方大滿,方大滿也有自己的妻兒,他還得下地干活兒,農閑的時候出去打工掙點兒錢,全天侯陪著父親,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像自己和弟弟,兩個人都上班,把父親接到自己家里,且不說徐方潔不愿意,他也無能為力,而弟弟弟妹兩個人都是上班的,沒有時間照顧父親。父親也不愿意麻煩他們,他曾經提過,讓父親到自己那里去,因為徐方潔畢竟呆在家里,不用上班,也減輕點方大滿的負擔。
父親死活不答應,他也理解父親,這么多年了,在這個院子里,在這間房子里,父親有太多的回憶。
“爹,是我,來,我給你倒杯水?!狈酱笳套I,急忙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給父親。
“大正啊,你怎么來啦,也不看看幾天了,這么晚出來干啥?軒軒來了嗎,對哦,軒軒上學了,這會兒還沒放學呢?!崩蠣斪涌赡苁窍雽O子了吧,看到方大正,必會問起軒軒。雖然軒軒在他身邊沒幾天,但血親血親,流著相同的血,自然是親的。
“爹,你慢點喝,我哥他們沒過來?”方大正小心地問。
“咳!咳……”老爺子嗆著水了,劇烈地咳嗽起來?!芭?,沒事兒,沒事兒,不用拍不用拍,你哥晌午還來著,就在這兒睡了一會兒,就上班去了。他在老七的建筑班子里干小工,一天65塊錢呢,唉,舍不得耽誤啊?!?
林羽翀把東西放到了炕上,出去調好了車頭。他心軟,最看不得上了年紀的人流淚,看老爺子這個樣子,一會兒怕是要跟自家兒子哭一鼻子,自己還躲出來得好。
“爹,你想吃點啥?我給你做飯。”方大正脫了鞋,到炕上幫父親翻了個身。因為常年臥床,炕上吃炕上拉,屋子里雖然常通風,但味道還是有些難聞。方大正不在乎,坐在父親身旁,給他按摩已經僵硬的雙腿。
“不用啦,一會兒你哥就該送飯來啦。我說想喝點粥,你哥說晚上就吃粥?!备赣H咕噥了一句。
“爹,你知道我哥給我打電話,是啥事不?”方大正突然問道。
“你哥給你打電話?我不太清楚。不過,前些日子軒軒他媽來過。在你哥家吃得中午飯才走的,還給我買了件褂子呢。”
“她來過?”
“是啊,你不知道?”老爺子轉過頭,納悶地看著他。
“哦,不,我想起來了,她回去跟我說來著?!狈酱笳s緊打岔,心里卻有些憤憤的。
方大正主動岔開話題,爺倆東家長西家短的拉起家常,父親不出門,村里的那些事兒,都是方大滿帶過來的二手信息。
近七點鐘的時候,方大滿來了。手里拿著一個保溫桶,這個保溫桶是方大正在母親住院時買的。
“哥,你來啦?”方大正從炕上下來,穿好鞋子。
“嗯,你來也不到那兒屋告訴你嫂子一聲,好準備點菜什么的?!狈酱鬂M應說答道。
“準備什么啊,這些菜、肉什么的都拿過去吧,我說給爹做頓飯,他不讓,說想吃粥?!?
方大滿十分麻利地把保溫桶打開,盛了一小碗兒,開始給父親喂飯。
“等爹吃完以后,你到我那屋兒去吧,有點事兒想托付你?!狈酱笳杏X方大滿的心思有些不對勁,沒有以前那些熱絡,看起來像是在氣。
“走吧,到我那屋兒去,爹,你先歇會兒,我吃完飯再過來!大正,好歹在我那兒吃點,到飯時了?!狈酱鬂M囑咐道。
“不了,哥,還有羽翀呢,不太好?!备酱鬂M出了院門,方大正低聲說道。
“行,那你不用過去了,就在這兒把話說了吧?!狈酱鬂M停下腳步。
“哥,啥事兒?。俊狈酱笳行┘{悶,這是怎么回事兒,看來,哥在生自己的氣。
“我說話不會拐彎兒,咱兄弟也不用拐彎兒。你跟我說實話,對軒軒他媽,你是怎么想的?”看來,自己猜得真沒錯,徐方潔跑這兒來找方大滿,肯定是給自己上“眼藥”了。
“大哥,這話從哪來?對他,我能怎么想?還能怎么想?”方大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方大滿,看來他小瞧了徐方潔。
“別沒正經!想過,就好好跟人家過,別整天不著家。哪個女人愿意自家的爺們兒幾天幾天的見不著面?好嗎,又不是天南地北地分居,這么近的距離,又有車又有輛,我就不信,你怎么就那么忙,忙得連家都顧不上?”
“你別說話,聽軒軒他媽那么說,我真挺生氣的!她雖然說得不是那么明白,我也能聽出來,你對她不好!哦,你官當大了,擺架子了?連媳婦也看不上了?媳婦是你自己挑的……”
“大哥,她那脾氣……”
“你別說話!她脾氣怎么了?她脾氣再不好,也是你的娘們兒,她改不來,那就怪你,自己的媳婦都調教不好,怪得著別人?你不用瞪我,我還不知道你的驢脾氣?整天心高氣傲的!”
“哥,我怎么是驢脾氣了,怎么心高氣傲了?”
“你也不用辯解,日子是自己過的,錯是自己犯的,你好好想想吧。軒軒他媽雖然沒什么文化,但心眼兒也算不錯的。比起莊戶里那些娘們兒,強了不是一星半點兒,你不看別的,就單看在養了軒軒的份上,也不該有其他的想法!”方大滿不給方大正說話的機會,方大正都納悶,哥是抽得哪門子瘋,什么時候口才變得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