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到了醫(yī)院,一進(jìn)病房的門,就聽母親在哭訴。方大滿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前,護(hù)士也在旁邊幫著勸解。
“媽,怎么了?”看到方大正進(jìn)來,老太太停了下來,用手背抹著眼淚,“我得回家,我得去看看你爹,大滿,你跟大正說說,你爹病了,不愛吃東西,我得回去看看,呼……咳……大滿,你快說啊!咳咳!”一邊說,一邊喘成一團(tuán)哀求著兒子們。
“媽,你讓我們怎么辦哪!”
“是啊,大媽,您病得這么重,不能出院的。”護(hù)士也在旁邊勸道。
“你就讓我回去吧,我沒事兒,你爹不習(xí)慣你姐照顧,我回去,你爹就好了。”聽著母親的哭訴,方大正好像看到了兩只鳥兒,互相依偎,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一只鳥兒出去覓食了,好長時間沒有飛回來,守在窩邊的那只鳥兒羽毛漸漸脫落,最后在等待中逝去了生命。
“媽,你讓我們說什么呢。哥,爹到底什么情況?”方大正問方大滿。
“媽剛住院那兩天,爹吃飯什么的還可以,這兩天老是問幾號了,你媽住院幾天了,不愛吃東西了。總是讓我們幫他翻身,面對著墻。”看來父親是想母親了,一個在家,一個在醫(yī)院,互相惦記著,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彼此的相守,時間長了,難免憋屈。
“哥,那你看怎么辦才好呢?媽這病在醫(yī)院里當(dāng)然比在家里好。可如果媽老是這樣,老是惦記著爹,這病好得慢不說,爹那邊也是一樣啊。”一對老夫妻,非要以這種方式天各一方,思念是最折磨人的,對老兩口來說,也不例外。
“要不,就依了她吧。也是,總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爹跟個孤燕兒似的,一直盼著媽回去,這兩天我晚上陪著爹,他總是唉聲嘆氣的。”方大滿猶豫道。
“跟我姐他們商量商量吧,如果媽出院,我就回不去了,只能一時回去,就更拖累你和小五兒了。”
“好吧,你給你姐他們打個電話,說說這情況。”方大滿同意了。方大正出去打電話的空檔,方大滿給母親倒了一杯水,囑咐道:“媽,我們哥幾個商量一下,你別著急。回家了,你也什么活兒也干不了,就是能陪我爹說說話。千萬不能累著,做飯掃地的活兒也不能干。你得聽醫(yī)生的,醫(yī)生說你什么也不能干,千萬不能硬挺著。”
老太太抹干了臉上的淚,嘴角似乎露出了點笑意,似乎在慶幸自己的抗?fàn)幱辛私Y(jié)果。方大正打完電話,回來告訴方大滿,那姐仨讓他們倆作主,他們沒什么意見。
“大哥,這樣,先把今天的液輸完了,然后我辦出院手續(xù)。出院以后,我就把你們送回去。不過,醫(yī)院等同意才能出院,如果醫(yī)院說什么都不同意,媽,你再怎么惦記我爹,也不行。”
“嗯,成!媽,你聽著了吧?讓你出院,出院以后得聽我們的話,不能老是想著這個活兒那個活兒的。”
順利辦完了出院手續(xù),方大正找來了一輛輪椅,把母親抱到輪椅上,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是自己的兒子抱,也覺得不得勁兒。“我自己走就行了,不用,不用。”
“媽,醫(yī)生說了,不讓你走,你是心臟病,一走就得犯。”方大正不容老太太再說什么,像抱小孩一樣兒把母親抱在懷里。高大的他,抱著花白頭發(fā)的母親,看到的人都會側(cè)目,羨慕老太太的福份。
母親第一次坐兒子的車,到車?yán)锖螅贿叴瓪猓贿吽奶幟奶幙础!按笳@就是你的汽車啊?”
“是啊,媽,第一次坐吧。”看著母親笑滋滋的樣子,方大正心里突然生出愧疚。坐到母親旁邊,拉起她粗糙的手,“媽,等你身體好了,春天到的時候,我拉著你,四處去轉(zhuǎn)轉(zhuǎn)。”
“呃,好!好!到時候你爹也去,就這樣靠著,他能行。我們倆老東西得了你的濟(jì)了。哎呀,真好,真好!”
有車就是方便,不消一小時就到了家。方大正抱母親下車,一直抱進(jìn)屋里。大姐二姐都在,小五兒剛剛也過來了。二姐方大蘭已經(jīng)把火爐點著了,屋里的溫度還算可以,雖然比不上樓房里的暖氣,比其他人家也暖和多了。
看到老伴出院回到家了,父親躺在床上,努力地扭著脖子,眼里竟然含著淚,“你回來了,回來好,大蘭,快把褥子給你媽鋪上,家里冷,不比醫(yī)院暖和。大滿,給你媽倒點水,看你媽喘得厲害呢。”
按照父親的吩咐,兄妹幾個手忙腳亂地照顧好母親。大嫂和弟妹們也都過來了,孩子們聽說奶奶回來了,也都跑過來,在炕上跑來跑去的很是熱鬧。母親微笑著,摸摸這個,親親那個,慈祥的臉上掛著滿足。
農(nóng)村的屋子,好的人家都會裝上土暖氣,方大正早在幾年前就給家里安上了暖氣,但母親不愛點爐火,只是塞一把玉米秸把飯做熟了就行。方大正到院里看了看,煤還有一些,經(jīng)過了一夏,肯定不太好燒了。他從兜里掏出了2000塊錢,遞給了方大滿。
“大哥,媽他們這屋看著再加一組暖氣片吧,屋里太冷了。再買點煤,要山西大同的,別怕貴,好燒就行。臨出院的時候,我跟醫(yī)生打聽過了,媽這個病還得接著吃藥。藥我已經(jīng)買好了,一個月的量,沒有了給我打電話。”
“大正,咱哥幾個把這住院的錢均攤了吧,都是你一個人出的錢,這怎么行,我們能拿得出來。爹媽又不是你這一個兒子!”兄弟倆拉扯著,一個想把錢塞到弟弟的兜里,一個堅決不讓。
“大哥,干什么呢,你!爹媽是咱們的爹媽,他們住不習(xí)慣我那里,我也沒辦法,他們在你們跟前,你們費的心比我多多了,我出這點兒不算啥!跟小五兒說,這錢我一個人出,不因為別的,是因為你們對爹媽,比我付出的更多!”
方大滿十分滿足,這個弟弟,比其他人可強多了。他不止一次聽別人說,在外工作的對爹媽不管不顧,一年也就接濟(jì)兩錢兒,哪個象方大正這樣,從吃穿住行還醫(yī)藥治病,統(tǒng)統(tǒng)由他包下的呢。
他沒有錢,可他有孝心,有力氣,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弟弟講究,他這個當(dāng)哥的自然也差不了。
父母,是一個人永遠(yuǎn)的牽掛。方大正覺得,自己能有不斷向前的動力,就是因為父母對幸福生活的期盼。他過得好,這是對父母最大的報答。在那個飛出農(nóng)門就是成功的年代里,如方大正一樣能擺脫一個“農(nóng)”字,不管你從事什么工作,你都是成功的。
“這兩天你怎么不去醫(yī)院了?不用你陪了?”看方大正連續(xù)在家睡了兩天,徐方潔有些納悶地問道。
“回家了。”簡單的三個字,曝出了他的不滿。
“什么時候回的?怎么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到醫(yī)院去幫個忙啊。”徐方潔一邊削著蘋果,一邊說道,眼睛偷偷地瞟著方大正,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你不是不去嗎?你不是怕有病毒嗎?再者說,你能幫上什么忙?”方大正眼皮都沒抬,眼珠也不動地看著電視。
“你怎么說話呢,出院不得需要人手嗎?你就能把別人的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他奶的病,好利索了?”
“她要回去,我也沒辦法。”方大正不想跟徐方潔說太多的話,每次回答都十分簡單。
“那就是沒好了?也不知道你們一家子怎么想的,沒好出什么院,把那點錢看得也太重了!”
“你說話能不能別這么臭?”
“我說話怎么臭了?嗯?怎么臭了?你說的話有香的嗎?也不想想自己,整天有理由說別人,你不也一樣嗎?你說的話有一句是香的?”一長串的問話,方大正實在不想回答。不想說話,就得逃開,站起身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回手關(guān)上了門。
“爸爸,我要聽故事!爸爸,開門,給我講故事。”軒軒稚嫩的聲音傳過來。拉開門,軒軒趿拉著小拖鞋,手里抱著一本書,蹦到床上。
“軒軒,先告訴爸爸,想爺爺奶奶嗎?”
“爸爸,為什么你們都愛問這個?媽媽問我想不想姥姥姥爺,你問我想不想爺爺奶奶。那他們想不想我,你問過爺爺奶奶嗎?”一句話把方大正給噎住了,這個孩子,說話可真堵人。
“爺爺奶奶當(dāng)然想你了,怎么,你不想爺爺奶奶啊?”
“也想。昨天,去姥姥家了,姥姥也問我想不想她呢。”軒軒把書塞到方大正的手里,用手戳了戳,示意方大正快點講。
方大正苦笑,徐方潔對母親的冷淡,讓他心里頗為不滿,這次她連面子都沒給自己,看來是想公開跟自己叫板了。他沒辦法治她,因為他不想,她是軒軒的母親,是自己選擇的要生活一輩子的人。
可是,申晴呢,要把申晴置于何地呢?
有些事實無法改變,所以,人們就只能改變自己。人生如漩渦,不停地旋轉(zhuǎn)著,只要誰離那個漩渦近一些,馬上就會被卷進(jìn)去。不是有人說,人最終的歸宿,便是宇宙未知的黑洞嗎。
母親出院已經(jīng)一周了,方大正每天都會打電話回家,問問母親的情況。方大滿總是說沒問題,說母親能下地走走了。方大正趕緊讓他制止母親,醫(yī)生再三囑咐過,她的病一定不能累著。
事情最終沒有向著方大正想要的方向走,當(dāng)他接到方大滿的電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將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匆匆地跑到醫(yī)院,顫抖的手在《病危通知書》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急性心肌梗再次發(fā)作,還有什么能挽救母親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