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情理上雖說不過去,可確實也應該理解。伺候老人,一天兩天、一月兩月都可以,如果十年八年,抑或是遙遙無期,那就是考驗人性最關鍵的東西了。
母親病重的這段時光,方大正兄妹五個輪流在醫院陪護,每個人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還得過下去,總不能因為母親病重而忽略了家里的其它人。
知道方大正母親病了,鄉里的人都來看望。母親很是感動,絮絮叨叨地說給大家添麻煩了。
一周以后,母親能稍稍吃些東西了,但精神還是不太好,因為原來就有肺心病,動不動就喘成一團,治療起來很困難,時間也很長。母親張羅著出院,她不放家里癱瘓在床的老伴兒。
“大正啊,你跟大夫說說,咱回家去吧,讓你三叔給輸輸液就行了,沒這么嬌氣,我這病這么多年了,在醫院花這冤枉錢干啥。”
“媽,你安心在這兒住著吧。家里我哥已經安排好了,我姐輪著伺候我爸,我們哥幾個也就多跑跑,你放心吧,我爹沒事兒的。”
“唉,你爹呀,心里肯定憋屈。這么多年,我伺候他伺候慣了,別人他會不習慣的。累著你們,都上不了班,下不了地的。”
“媽,你說什么呢!家里比在這兒差得太遠了。家里的醫療條件,能跟這兒比嗎?你在這兒把病治好了,回去才能照顧我爹。治得不好,照顧不了我爹,我們再伺候你,你想想,是這樣好,還好治好了回去好?”
“唉,我們兩個老東西,真是拖累你們幾個了。你大姐和你二姐,家里孩子爪子、地下炕上的,哪有空兒照顧我們哪。你大姐,小軍上學,小娟、你姐夫出工,家里家外都是你姐一個人。你二姐呢,包了那么多地,就你二姐夫他們倆,玉虹那丫頭上學。你哥和你弟……”
“媽,我知道他們都沒空,你病了,再沒空也得照顧你,我們都是你的孩子呀!”母親不再說話了,呆呆地望著窗戶,冬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那么安詳,那么靜謐。
“大正啊,你別告訴方潔我住院了,還有軒軒。”方大正看了母親一眼,徐方潔在母親住院那天晚上來過一次,已經一周多了,也沒來看過母親。兄妹五個中,只有方大正住在縣城,徐方潔是離得最近的,作為兒媳,只匆匆來過一次,怎么都說不過去。看來,傷了母親的心了。
方大正心里不是滋味。徐方潔只問過一次母親的病情,仍然整天忙于打麻將,聽著她跟別人打電話時,五筒二條八餅地說笑,他的心里就異常煩躁。晚上,換大姐伺候母親,方大正從醫院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冬日的天,黑得早,屋里漆黑一片,看來徐方潔還沒有回來。
脫掉衣服,方大正洗了個澡,已經兩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很疲憊。走進衛生間,看到堆在洗衣機上的衣服,心里一陣煩亂。氣鼓鼓地把衣服全部塞進洗衣機,倒上洗衣粉,站到花灑下,溫熱的水沖到身上,方大正呻吟了一聲,閉上眼睛,讓水沖過自己的臉。“噗”!長出一口氣,洗了個十分鐘的戰斗澡。
草草地下了些面條,吃罷飯,才聽到徐方潔尖細的高跟鞋上樓的聲音。“你回來了?做飯了?”徐方潔的話聽不到一絲溫暖,方大正壓抑著心里的火氣。
“你沒吃飯嗎?兒子,來,過來,讓爸爸抱抱!”方大正不想發火,抱過軒軒就能讓他平靜一會兒。
“我帶軒軒出去吃了,你也不在家,我們娘倆那點飯實在是不好做。都陪了兩天了,快去睡覺吧。”放下包包,徐方潔進了衛生間。
“呀!你怎么把衣服都放到洗衣機里了!你不知道里面內衣外衣都有?竟然連襪子都放到一起了,方大正你想干什么!”氣沖沖從衛生間里沖出來,徐方潔指著方大正的鼻子怒喝。
“那么多衣服,我沒一件一件看,就都放到一起了。”簡單解釋一句,不管她說什么,方大正都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到那都有人添亂!一天到晚伺候你們,洗個衣服都不會,我要是哪天死了,這個家就成豬窩了。”徐方潔把洗衣機停掉,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撈出來,分類放到盆兒里,一邊做一邊嘮叨。
“你別說了,我想睡覺!有什么話,明天再說,行不行!”方大正倒在床上,頭像是被人用刀子剜過一樣疼。
“不說?不說長不大!哼!兩天不回家,我嘮叨兩句怎么了,嫌我煩?找好的去!”
“我不回家,又沒干別的去!”方大正聽到她的話,想起了母親在醫院的那一番話,對徐方潔越發不滿起來。“明天是星期天,我帶軒軒去看他奶奶!”
“不行!現在正是流感高發期,醫院那種地方,病人多,病毒多,看什么看,不是沒事兒了嗎!軒軒沒有那么高的抵抗力。”徐方潔一口回絕了方大正,一點余地都沒有。
“說什么呢,你!軒軒沒有抵抗力,你沒有嗎?!媽住院這么多天,你只去過一次,咱們離醫院不是十里八里,只有兩里地,就知道成天打麻將,什么都不管不顧的!”方大正聽她說得越來越起勁兒,想起母親的那雙眼睛,自己的嘴也沒了約束,想什么就說什么了。
“呃!原來是嫌我沒去看你媽?我不去看怎么了,你們哥們姐們兒那么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去能怎么樣,不去又能怎么樣?再說了,你姐你哥他們家里都是農村的,屁事兒沒有,伺候伺候怎么了?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挑事兒就骨頭疼,都什么東西!”潑婦罵街都不帶這樣的,方大正從床上一躍而起。
“徐方潔,做人得講良心,你說這話不怕折壽嗎!你們家人生病住院,我不去看,你什么心情?”
“撕爛你的嘴!你家人生病,管我家里人什么事兒!你哥們姐們說什么我不管,反正你別回家跟我耍不自在,我不吃你這一套!”徐方潔的毛病又上來了,面對方大正的指責,她有些心虛,可嘴上卻絕不服輸。
方大正撫著胸口,這樣的女人,真是少有!怎么偏偏就讓自己碰上了呢。他知道爭執無用,她自己不愿意去,如果自己硬逼著去,她肯定到那兒給母親臉子看,還不如不去看呢。現在,除了麻將能讓她高興,除了軒軒還能讓她動情之外,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方大正真是懷疑。
徐方潔現在連面子都不想維持,七年之庠的婚姻,真的很可怕!愛去不去吧,如果真惹出什么事兒來,還不如不去呢。他不想再研究徐方潔的想法,湊和著過吧。
快到年底了,單位的事情越來越多,該收尾的收尾,該總結的總結。白天在單位忙,晚上回去以后還要到醫院去看看,如果哪天去得晚了,母親就要問大正怎么沒來,跟徐方潔很少碰面,吵架的機會都少了。
組織辦的人把村干部的工資測算出來了,方大正一頁一頁翻看下來,越來越覺得有些問題,特別是對真心實意干工作,而且取得很大成效的村干部,不能完全在工資體系中表現出來。
把組織辦主任林寧叫來,讓他找來村干部考核辦法。上青坪村干部工資構成主要分成三個部分,人口工資、干齡工資和效益工資,人口工資是按人口計算的,干齡工資就是“工齡”工資,效益工資是體現工作的重要方面,可是各村與各村情況不盡相同,只體現一般性工作,而對具有突出貢獻的,則很難反映出來。
方大正讓林寧寫了一份簡單的工資構成分析報告,并提出了一些建議。林寧經驗還算豐富,是個大專畢業生,很年輕,剛剛26歲,比方大正還要小。第二天一上班,林寧就把分析報告給了方大正。方大正仔細看了看,很詳細,很有見解,用贊許的目光看著林寧,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
林寧修改完以后,方大正拿起報告去向胡天佑匯報,要林寧也一起去。他知道,如果培養出得力的下屬,就必須給他們與領導接觸的機會,直接傾聽領導的意見,比自己當“二傳手”,更有利于人才的成長。
胡天佑對他們提出的意見很是贊同,再讓他們測算一下工資水平,不能相差太多,中國人向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三個人正討論,方大正的手機響了,是醫院的,他摁斷了。
胡天佑說了很多,對他分管的工作贊揚聲不斷,要求也不斷,他和林寧一邊聽一邊回答,一邊記錄。一個小時以后,匯報才算結束。
出了胡天佑辦公室,他趕緊給醫院打過電話去,護士叫來方大滿,方大滿告訴他是母親在鬧騰,非要出院回家,他已經勸不住了,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剛才還犯了一次心絞痛。
把工作安排給了林寧,又跑到胡天佑那里去請假,胡天佑看著方大正有些消瘦的臉,“自己多注意身體,多勸勸大媽,還是在醫院多住些日子,你去看,有事打電話。”
開車奔馳在往醫院的路上,方大正心里很苦。想著想著,默默地掉下了眼淚,這淚,是為何而流呢?人哪,每天都在掙扎,雖然掙扎得很無奈,但各種各樣的事情,必須得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