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時間就像巨人的雙腿，步子邁得特別大。軒軒已經(jīng)到了高考沖刺的階段了。

方大正的腿腳已經(jīng)靈便很多，如果不知道的人，看不出來他的右腿是假的。父子倆一個忙于備考，一個忙于照顧備考的人。林羽翀的媳婦經(jīng)常過來，給父子倆洗洗衣服，在家里做好的飯菜會時常端過來。方大正阻止過若干次，他們?nèi)匀徊粩嗟貋韼兔Αr間長了，方大正也就不再說了，如果這樣能讓林羽翀心里好過一些，就讓他們做下去吧。

日歷一頁頁撕下去，轉(zhuǎn)眼就要到2012年高考時間了。

“一個月，加油！”方大正把一張便簽粘到了冰箱上。軒軒的習(xí)慣，放學(xué)回來后就開冰箱，見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方大正怕東西太涼傷胃，讓他用微波爐熱一下，軒軒卻才是忘了。方大正總是把牛奶熱好，把飲料拿出來，軒軒只要一回來，就遞到他的手里。

看到父親粘的便條，軒軒不由一笑。兩年的努力，終于要有個驗證的機會了。為自己喊了幾聲“加油”，跟正在上網(wǎng)的老爸打了個招呼，拿了牛奶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方大正一看急忙追了進(jìn)去，把他手里的牛奶換了回來，這個孩子，拿的又是涼的，真是學(xué)傻了，老是記不住。

軒軒抓抓頭，沖爸爸傻笑了一下。方大正無奈地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方大正并不反對高考這種制度。人要學(xué)習(xí)，時常會沒有主動性，有了這樣一個競爭的平臺，人學(xué)習(xí)也就有了動力。高考的確有弊端，但不應(yīng)該將其一杠子打死。哪個國家都有考試制度，只要合理，只要選出人才就好。就好像科舉制度，有的人考成了范進(jìn)，有的人考成了蘇軾張居正，那么評判它的價值，就不該光看它“范進(jìn)”的那一面。

6月7日這天，軒軒一大早就起來了。沒想到父親已經(jīng)在廚房里忙活了。看著方大正忙碌的背影，軒軒鼻子發(fā)酸。媽媽不在了，父親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恨過他，怨過他，可在那場車禍以后，一切恨都消失了。那些恨，在失去面前，是那么可笑，那么悲哀。

“爸，怎么這么早？你不會比我還緊張吧。”軒軒打趣道。

“怎么會呢，上考場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只是做好后勤保障，別讓你因為吃的喝的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快去洗臉吃飯，一會兒爸送你過去。”

“不會了，跟平常一樣就行。我可不想你給我那么大的壓力，我還想好好發(fā)揮發(fā)揮呢。”軒軒轉(zhuǎn)身進(jìn)了衛(wèi)生間。

早晨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方大正簡單地煮了面條，又熱了幾個軒軒愛吃的燒餅。

父子倆相視一笑，軒軒把盛好的面條和一塊燒餅遞給了爸爸，自己拿了一塊兒，低頭猛吃起來。

天不算熱，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這個天氣很奇怪，這么多年了，高考那兩天，管他是大雨還是小雨，總會下著這么一場。方大正看看表，他要到考場去看看，以免出現(xiàn)什么意外情況。高考是大事，誰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出狀況。雖然這么多年來，青山總是順順利利地完成高考，方大正也不敢大意。

軒軒知道爸爸要去考場，他卻不想做爸爸的車，自己拿了一把傘，跟方大正打了個招呼，便走了。方大正收拾好碗筷，車已經(jīng)在下面等著了。新司機是個小年輕人，去年剛從部隊退伍，個子不高，沉默寡言。

陳墨也在車上。“方縣長，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們都過去了。咱們直接到學(xué)校嗎？”方大正點點頭。

他讓司機把車停到了校門口一百多米外的地方，打著傘來到學(xué)校門口。學(xué)校門口是傘的海洋，什么顏色的都有。他們站在離校門口比較遠(yuǎn)、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以便觀察整個學(xué)生入場的情況。十幾個年輕的警察在維持秩序。雖然人很多，但秩序井然，也沒有那種喧鬧的場面。

“你當(dāng)年參加高考，是什么心情？”方大正看著身邊的陳墨問道。

“我啊？非常緊張，而且特別想走進(jìn)考場。上學(xué)那么多年的學(xué)，整個高中都在為高考備戰(zhàn)，想檢驗一下學(xué)習(xí)成果。我也非常害怕，生怕考砸鍋了，對不起那幾年的努力。說真的，最怕的就是高考以后等待的那段時間。整個人就像神經(jīng)病一樣。”

方大正沒有參加過高考，他只是一個小中專生。

前面一陣擁擠，幾個學(xué)生的爭吵聲傳了過來。方大正心里一急，不知出了什么狀況。離入場還有一個小時，怎么會突然亂起來了。方大正的眉頭緊鎖。大步向現(xiàn)場走了過去。

幾個學(xué)生圍著一個人，用手指著他喊著什么。年輕的警察們也圍攏了過來，“陳墨，讓孩子們不要往這邊擠，千萬不要發(fā)生擁擠踩踏事件！”方大正果斷地說道。

陳墨和一個警察急忙拿過來一個手持喇叭，警告學(xué)生們不要往前擁擠，一些想往前著看熱鬧的孩子主動往后撤了，孩子們都不傻，如果這個時候被擠著了，幾年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怎么回事？”方大正擠了過來，幾個男孩圍著的那個男孩抬起頭來，方大正不由心內(nèi)一緊，陸斯桐！

“我們只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罵我們。這種人多的場合，難免碰一下撞一下，我們都道歉了！”一個男孩憤憤地說。

“陸斯桐，是這樣嗎？”方大正沉聲問道。

“不用你管！你是誰呀，他撞了我，我就是要罵他！他竟然敢還嘴，憑什么他還嘴！”典型的坑爹，不坑媽的二代！

“好啦，幾位同學(xué)，先去準(zhǔn)備入場吧。這里交給我們？都不要擠在這時了！今天對你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大日子，千萬別因為這件小事影響了你們的好心情。一會兒就要組織大家進(jìn)考場了。大家千萬要當(dāng)心，別擠別亂，爭取考出個好成績！”方大正把傘扔到了旁邊，大聲說道。細(xì)密的雨絲落到他的頭發(fā)上、臉上，一朵朵地晶瑩盛開，站在人群中的軒軒，不由笑了。

“陸斯桐，來，跟叔叔呆一會兒。”方大正不想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批評這個孩子，對他來說，高考也同樣重要。陸斯桐沒有答話，跟著方大正走到了一旁。

“準(zhǔn)備得怎么樣？”方大正不想再提剛才這件事情，不管是那一方還是這一方，最希望的就是正常走進(jìn)考場，而不是沒完沒了。

“不怎么樣。你是誰啊？管我的事兒干嗎？”陸斯桐歪著脖子，好奇地看著方大正。雖然曾經(jīng)見過面，他的腦海里存不住那么多人的臉。

“先告訴我，你自己在這兒嗎？”

“我自己不自己關(guān)你什么事兒？你怎么管得這么多？”這孩子，真地很坑媽！

“沒什么，只是關(guān)心你。我認(rèn)識你媽媽。”方大正一笑，陸斯桐一恍神，原來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老的男人，很帥！

“你認(rèn)識我媽？你知道我媽是干什么的？”

“當(dāng)然知道！”

“知道了就不要管我！”說完，陸斯桐扭頭就走了。這個孩子，真夠囂張。

方大正不知道，一向?qū)⒆幽鐞塾屑拥年懸溃瑸槭裁礇]在高考時刻出現(xiàn)在兒子的身邊。陸斯桐的成績很差，可能不想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吧。如果軒軒的成績不理想，他到這里來工作也覺得特沒意思。

高考就是一場對家長的折磨，更是對學(xué)生的一種考驗。贏了的，走進(jìn)象牙塔；輸了的，或無所事事，或從頭再來。雖然現(xiàn)在的高考，已經(jīng)不是從此岸到彼岸的唯一通道，但它確實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捷徑。

高考順利結(jié)束了，除了陸斯桐那件事情。后來在一個偶然的場合，方大正聽說陸依的寶貝兒子跟人打架，致人重傷，被判了刑。

高考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軒軒開始補覺，從早睡到晚，睡了個昏天黑地。方大正回來的時候，屋里屋外干干凈凈的。他會心一笑，那肯定是軒軒打掃的。偶而跟人談?wù)撈鸷⒆樱瑒e人都說閨女是小棉襖，現(xiàn)在軒軒成了他的小棉襖，真的很暖和。

“爸，我要是上大學(xué)了，你一個人怎么辦？”軒軒做好了飯，父子倆坐在飯桌前吃飯的時候，軒軒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我可沒有想過。咦，我怎么會是一個人呢，不是還有你嗎？只不過你不在我身邊而已！”方大正奇怪軒軒到底想說什么。

“爸，我媽已經(jīng)走了快兩年了，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你的個人問題了？”天，這孩子在想什么！

“你想把你爸推銷給誰啊？”方大正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這個兒子，長得真像自己，帥氣陽光的外形，那么溫柔，那么善良，跟一年前的那個軒軒相比，真是兩個世界的人。

“爸！這是正經(jīng)事兒，別嘻皮笑臉的。”軒軒給了父親一個大白眼。

“我多正經(jīng)啊！軒軒，有什么話就直說吧，別跟爸繞彎子。”夾了一口軒軒炒的地三鮮，哇，鹽業(yè)公司倒閉了！為了兒子，拼了！把那一口咸得發(fā)苦的茄子強咽了下去。

“爸，咸了。我不知道放多少鹽，這個別吃了，吃這個吧。”把黃瓜抖干豆腐絲推到了方大正跟前。

方大正趕緊搶了一口，這個不至于把鹽業(yè)公司搞倒閉吧。嗯，這什么味兒，放了多少味精啊！味精吃多了，那可是要掉頭發(fā)的。再拼一次吧！軒軒也夾了一口，皺了皺眉。

“爸，別岔話題，跟兒子說說，對將來有什么打算？”這個孩子，怎么說話呢，怎么覺得他像老子呢。

“軒軒，爸的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自己也一樣的，你想想看，爸有工作，還有你，整天上班，那么多事兒忙都忙不過來，自己一個人不挺好的嗎。你姑、你大爹、小叔他們都來看我。你覺得考得怎么樣？”方大正又岔開了話題。

“還可以吧。應(yīng)該在600分以其以上。你怎么又把我話題岔開了，攪賴！”軒軒不滿地瞪了方大正一眼。這個老爸，真是狡猾，老狐貍！腹誹一下，軒軒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抬頭看了看方大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盡管很缺覺，軒軒卻失眠了。一個人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心里合計著白天的一閃念，實在睡不著，就爬了起來，把電腦打開了。

輕車熟路，打到了方大正的QQ。敲進(jìn)去一溜數(shù)字以后，才發(fā)現(xiàn)密碼被這老狐貍給改了。軒軒發(fā)愁了，琢磨著方大正最有可能用的密碼，想一會兒試一個，半個小時過去了，當(dāng)敲入他名字的縮寫加生日的時候，那只企鵝扭扭答答的登錄成功了。

軒軒揮了揮拳，臉上露出了笑容。看來，老爸這段時間很老實，沒有在家聊天。又打開了空間，更新很少。軒軒有些郁悶，沒法掌握老爸的思想動態(tài)。

又往前翻看了一下日志，一則題為“思”的小文引起了他的注意：

愛是無可奈何。第一個遇到的，不是你愛的人。后來遇到的，是你愛的也是愛你的人。

你知道嗎？我們便是后面的那一種。

如果前世無緣，為何讓我們今生相遇；如果今生無緣，又為何讓我們生死相依。即使你忘了我，我還是你的頭發(fā)、你的指甲、你的雙腳、你的不可或缺的心。她走了，你還在，我還在，我們守望彼此的心靈，在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呼喚彼此。

愛是你窗欞上的網(wǎng)。上面結(jié)著我的愁、你的怨，在晨光里搖曳。我們掙不脫那網(wǎng)，望著窗外的世界，滴下的是我的血、你的淚。

軒軒很難想像，爸爸這樣一個大男人，會寫出這樣一則小文。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方大正煙霧繚繞、濃眉緊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