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松地過去了，方大正恢復得很快、也很好。

半年以后，他安裝上了假肢，又經過康復性的鍛煉，他已經能很好地控制假肢。如果他走得稍微慢一些，除了走路姿勢看上去有些別扭外，在衣服掩蓋下的殘缺肢體，他終于縮小了與正常人的差別。

當他拄著拐杖出現在辦公樓前的時候，所有人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瘸子縣長，來上班了！

坐在辦公室里，一撥一撥的人過來向他祝賀，他笑著和每一個人打招呼，站起來走到飲水機前，給每個一個倒水，向他們微笑，讓他們覺得溫暖。那個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方大正，又回來了！

“大正，你終于回來！”徐不言也來看他，他頭上的白發已經非常明顯了，歲月是把殺豬刀，真是一點也不假啊。

“嗯，回來了。”兩個人熱絡拉了一會兒家常。

“老部長去世了。年沒有過去，那時候你正養傷，就沒有告訴你。”談到了一些人和事，徐不言突然說道。

方大正怔住了，老部長？那個精神矍鑠的老人，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他心臟病突然發作，悄無聲息地就走了，連家里人都不知道。第二天去看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沒有起床，一只手還保持著打電話的姿態。”聽徐不言說這些的時候，方大正的眼睛水霧泛起。

有些事情，總也無法避免，比如死亡。老部長看淡生死，徐方潔對生的留戀，還有父母離開時那令人不解的眼神，任何一個人面對死亡，都應該是一種心態吧，那就是無可奈何，擁有再多的金錢，到頭來換得的不還是那一方矮矮的墳墓嗎！

當辦公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有些害怕。他的人生，已經走過了近四十個年頭，或許過了一半，或許已經過了多一半。在他的這個序列里，他還算得上年輕，但在軒軒他們這些九零后眼里，他們已經是超級古董了。

又有人敲門了，說了聲“請進”之后，赫然發現肖亦鐵站在自己的面前。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這個最親的老同學，上來就來了一個熊抱。“終于又他媽站起來了。你是不知道，我都快擔心死你了。”肖亦鐵說的是真的，在聽到方大正出事的時候，他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圈兒。

后來到醫院去看他，那里的人太多了。回家的時候，他又來過幾次，每次都來不及說太多的話。“大正啊，來，走幾步看看，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個帥氣逼人的方大正？”方大正嘻嘻笑著，在辦公室里走了兩圈兒。剛扔下拐杖的那一刻，方大正覺得自己像是長了一雙翅膀，那種興奮勁兒，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爸，你真棒，你太厲害了！”軒軒站在旁邊，大聲地鼓勵他。方大正攥著拳頭，向兒子揮了揮，父子倆笑了起來。

“你小子，還那么帥，少了一條腿，還是讓我羨慕得要死要活。”肖亦鐵眼里含著淚，雖然方大正能走路了，但走路的姿勢那么別扭，一看就是腿腳有毛病的人。

“你個老東西，羨慕我什么，我還羨慕你呢，好腿好腳的！我又不能跑，又不能跳，也就能走個路罷了。”

兩個好朋友坐在一起，談了很多。二十多年過去了，經過歲月的淘洗、沉淀，他們的友誼反而更濃了。

“你知不知道，申晴和許一諾，他們倆已經離婚了！”肖亦鐵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方大正心底動了一下，挑起眉毛，像是再求證。

“真的，他們真的離婚了。據說，許一諾在外面養了一個女人，被申晴知道了，帶著許一諾父母當場抓了奸。聽說許一諾已經在城里給那個女人買了一套房子，兩個人在一起同居。沒想到，申晴這么能干。大正，你們倆終于要修成正果了，我都替你們高興！”

方大正卻沒有想像中的那么興奮。肖亦鐵以為，兩個人現在單身，又有感情基礎，順利走到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他早就知道了申晴和許一諾離婚的消息，但考慮到方大正的現狀和軒軒的情況，他不想再給方大正千萬困擾。

“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激動得邊話都不會說了？”肖亦鐵看著兩眼直勾勾的方大正，以為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驚得呢，卻沒想到方大正淡淡一笑：“他們離婚也是因為我，如果我真的跟申晴走到一起，會有什么后果呢？”

關于這個，肖亦鐵還相信沒認真想過，兩個人結婚，本來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們感情那么好，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以前是條件不具備，一方有徐方潔，一方有許一諾，現在條件都已經變成了過去式。

“你想得太多了吧。”兜頭一盆涼水澆了下來，肖亦鐵說得也不太確定了。

“你想過沒有，申晴離婚了，為什么沒有告訴我，為什么我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她都沒來看我？即使因為許一諾，但到單位以后偷著打個電話總可以吧。”方大正心里在痛，他清楚申晴這樣做的原因，她想與他再也沒有瓜葛！

“是啊，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你的意思是申晴的心里已經沒有你了？”肖亦鐵很疑惑，那么深的感情，說沒就沒了？

“我不敢說。她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或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屋子里，沉默。肖亦鐵一度以為，如果真外力能夠成功阻止方大正和申晴在一起的話，那個阻力就是軒軒。畢竟，在軒軒的認知里，申晴是千萬他們家庭失和的原動力。他也聽說了軒軒去找申晴的事情，雖然事情沒有像一些想要看到的那樣，鬧得不可開交。

晚上，肖亦鐵又沒有做，住到了方大正的家里，兩個老朋友在一起，話總是說也說不完。軒軒放學回來的時候，看到肖亦鐵在，沒有像上次一樣不理他，而是微笑著跟他打招呼：“軒軒，怎么這么瘦了？”

方大正也發現，最近兒子瘦得厲害。他也努力做好飯菜，讓軒軒吃得可口。“肖叔，我爸的廚藝一直沒有找進，餓著餓著就瘦了。”軒軒嘻嘻笑著。他可不想告訴他老爸，他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瘋了似的狂補功課。不過，說也奇怪，他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一點兒也不困，腦子里老是那些代數幾何英語語文。

“你爸真是廢物點心。兒子，說說，想吃什么，你肖叔的手藝那可不是蓋的。”肖亦鐵還真不是吹，他的廚藝真是比方大正要好。方大正做飯，也不像軒軒說得那么差，只是比不過肖亦鐵罷了。

幾個人說笑了一會兒，軒軒回到房間，又開始盡快著那些數學題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肖亦鐵真地爬起來做了一頓飯，白米粥還有幾張大餅，軒軒說得不亦樂乎。兩個大人看著軒軒風卷殘云，心里有說不出的溫暖。

“兒子，想吃什么就給肖叔打電話，肖叔馬上過來給你做。好好學習，努力努力再努力，明年考個他奶奶的什么211、985里面的重點大學，給那些曾經嘲笑過你的孫子們看看，方皓軒的智商，那可是剛剛的！”軒軒就喜歡肖亦鐵這種嬉皮似的說話風格。

“肖叔，您老就擎好吧。那時候，得給我封個大大的紅包。”

“這是必須的，必須的必，必須的須！考上985了，肖叔給你整個筆記本電腦。考上清華北大什么的，肖叔再加一個愛瘋新一代！”說完，肖亦鐵為老不尊的舉起手，軒軒十分配合地張開手掌，一副中年人、一副年輕人的手掌，“啪”的擊在一起。

方大正快速投入了工作。鑒于他身體條件的限制，魏向東對他的工作分工進行了調整，不再讓他分管需要長期深入農村的農林水工作，而是讓他分管了文教衛生廣電等。相對來說，這幾項工作還算是比較輕松的，不用經常到田間地頭去。

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殘疾人，所以縣里還把殘聯的工作交由他來分管。方大正因為剛剛接手，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新的工作領域，以前雖知道一點，但并不全面，也沒有形成系統。需要前期調研，陳墨還是他的秘書，小伙子已經結婚了，妻子已有身孕。方大正很照顧他，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就讓他在家里陪著媳婦。不像其他府辦的秘書，一周恨不得有100個小時在單位加班。

林羽翀說什么也不再給他開車了，回到了上青坪。他明顯變了，本來方大正還讓他開車，只是他自己心里過不去那道坎。在他的心里，方大正是他非常尊重的一個人，也是對他最好的一個領導，可是因為他的原因，方大正失去了一條腿。林羽翀抬不起頭來，總是低頭走路，無論方大正怎么說，他還是回到了上青坪。

“陳墨，走，咱們一起去中學看看吧。”分管了教育，就得摸清全縣學校分布和師資、生源等狀況，不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數字發呆，得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解。

陳墨答應一聲，快速從辦公室走了出來。方大正還沒有找新的司機，他的腿還開不了車，只好由陳墨代勞。陳墨開車技術不太好，跟主任說了好幾次了，盡快給方縣長配個司機，省得他提心吊膽的。

車子剛到學校門口，便看見周校長領幾個人在門口迎接，方大正皺了皺眉，他最煩的就是搞這一套。教育局的一個副局長也跟了過來，顯然是通知了學校，學校才會有所準備的。

“方縣長，您好，請到會議室吧。”周校長急忙上得前來，方大正伸出手，兩人握了握，方大正點點頭，向會議室走去。方大正的事兒，全縣人都知道他是個瘸子，瘸子縣長走得慢，其他人都得慢慢跟在后面，不能越過他，這是規矩。

周校長匯報了學校的工作情況，方大正有針對性地提了一些問題，周校長作了回答，方大正不住的點地。別看青山經濟實力不強，但教育實力還可以。聊完了工作，周校長主動聊起了軒軒，“方縣長，方皓軒這個孩子最近變化實在太大了，成績直線上升，現在已經到了年級百名左右了，如果到高三再努努力，重點大學應該沒有問題。

方大正倒是不太擔心軒軒的成績，男孩子的暴發力是很可怕的。關鍵是軒軒的心態，只要心態問題解決好了，高考應該不是什么大的問題。方大正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把話題岔開了。他不想在工作時間談個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