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馬克·吐溫自傳(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美)馬克·吐溫
- 2761字
- 2013-08-02 23:39:52
我爸爸一次性購買了十萬英畝左右的一塊地方。全部土地的價格為四百元左右。在那個時候,一次付這么多錢,已經非常不少了——至少在東田納西的芬屈雷斯縣坎伯蘭山的松林和圓丘這一帶是這樣的。我爸爸付了一大筆錢后,在詹姆斯敦法院門前掉轉過身,站著望向他那一大片地,欣慰地說,“不管今后我自己的遭遇怎樣,我的子孫們是保險的了。我不能親自看到我這些地皮成為銀子、金子,可是我的孩子們是能夠見到的。”就這樣,雖然他對我們滿懷好心,但是卻在我們身上安上了將來會發財這種沉重的詛咒。他直到死都以為對我們做了好事。但是,這卻是一場可悲的錯誤,幸虧他并不知情。接下來,他又說道:“這片地里,除了富含鐵礦之外,還具有別的礦藏。
在美國,只要擁有幾千英畝上好的黃松木材,我們就可以用這些木材編成筏子,順著奧勃茲河放下去,等到了坎伯蘭,再從坎伯蘭放下去,到了俄亥俄,再從俄亥俄放下去,一直放到密西西比河,然后放到所有需要這些木材的地方。這大片的松林,能夠產出要多少有多少的焦油、松脂和松節油。這里還是天然的酒產區。美國那些無論是種植的還是用作他用的土地,沒有一處能像這里那樣盛產葡萄。這里的葡萄全是野生的。這里有牧場、玉米地、小麥地和土豆地,還有各式各樣的木材——在這廣袤的土地上,從地下到地上,應有盡有,使這片地變成了無價之寶。美國共有一千四百萬人口,其中有一千一百萬人是最近四十年增加的,以后的增加速度還會更快。我的孩子們會親眼見到移民一直向著田納西州芬屈雷斯縣沖來,到那時,他們手里擁有的這十萬英畝好地,會令他們變成巨富。”
我爸爸對于那片地的種種發展前途的預測是完全確實的——不過,他可以對這里有無窮無盡的煤進行預測也同樣是確實的,不過可能因為田納西的老實人們并不習慣對燃料進行挖掘,所以他并不太懂煤這個東西。其實我爸爸還可以在發展前途的清單上補充一點,那就是從辛辛那提南行的鐵路線將來肯定會通過這片地,因為這片地距離諾克斯維爾僅有一百英里。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見到任何一條鐵路,甚至都沒聽說過這類事情。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有些居住在詹姆斯敦附近的人,到了一八六○年左右,甚至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鐵路,也從不相信有輪船。在芬屈雷斯,人們投華盛頓①的票,而并不投杰克遜②。住在這一帶的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兒子時說道,“吉姆從凱因塔克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當地的姑娘,那個姑娘非常自以為是,天知道,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多新奇的念頭,啊呀——按照他們的說法,木屋子已經不合意了——是啊,不合意啦——他們把屋子用臟東西統統粉刷了一道。他們說,凱因塔克貪心的上等人們都這么干,據說這叫做‘上泥灰。’
我爸爸成功地完成這筆大交易的時候,我大哥四五歲,大姐更小,還只是個被抱在懷里的嬰兒。至于在我們一家人中占大多數的其他那些人,都是后來十年中才生的。一八三四年的金融大危機在買田四年后爆發了。我爸爸的好運道毀在了這場風暴中。本來他備受尊敬與羨慕,還被認為是芬屈雷斯縣最富有的公民,因為大家都認為他除了大批田地以外,至少還擁有不少于三千五百元的財產。可是一覺醒來,卻猛然發現他的財產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爸爸是個沉默、嚴肅而又傲氣的人,他不容易安于逝去了光榮、成為眾人憐憫對象的境地。他召集起了全家人,向當時所說的“西部”——那片的荒涼地區艱難跋涉,最后,在位于密蘇里州的佛羅里達小鎮搭起了帳篷。
他在那里“開店”好幾年,可惜除了我的出生是件喜事之外,其他運氣一直不佳。不久后,他遷移到了漢尼巴爾,從此以后,運氣轉好了一些,開始有了治安法官這樣的身份,并在塞羅格特法院做起了書記官,當時沒有任何人敢不理睬他發出的傳票。在漢尼巴爾的頭幾年里,他干得很好,可是噩運再一次捉弄了他。他為艾拉·斯托特做擔保人,可是艾拉故意鉆了新破產法的空子,溜走了——這樣做,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一直過到死去,可是這一下我爸爸卻被毀了,因此他窮了一輩子,直到他進入墳墓,還迫使他的子女長期為了生活而在世上掙扎。但是,每當我爸爸想到田納西的田地,哪怕是在他臨危時躺在病床上,也會變得興奮起來。他說,過不了多久,這塊地皮就能夠讓大家發財,從此過上幸福的日子。抱著這個信念,他安然地死去。
于是,我們立刻將充滿期待的眼睛轉向了田納西。不管是在我們流浪遷移的途中還是在那些忽沉忽浮的時刻,那個方向永遠是我們的希望,我們的眼睛總是盯住了它,越過大陸,越過海洋,帶著古老的希望,帶著有時高漲、有時消退但卻永遠不滅的信念這么盯著。
我們在爸爸死后將家業臨時性地整頓了一下,因為我們一心想賣掉田地以后再做長遠的安排。我哥哥用借來的五百元錢,盤下了一家沒有任何價值的周報。當時我們全都認為,在賣掉田地,大家能夠憑借聰明才智做些什么以前,其他事情用不著干得太認真。我們最初租了一座大房子,不過我們寄予無限希望的那次交易非常令人失望,那個人只要了我們的部分田地,我們商量了一下,最后決定如果不是全部賣出,那就一英畝也不賣,結果就是沒有交易成功,所以我們被迫換了一個開銷小一些的房子。
像我所說的那樣,我爸爸買下田納西那一大片地產已經有二十年了,在這期間田產一直是完好的。在一八四七年他去世以后,我們便開始自己經營。四十年以后,大部分田產都被我們處理掉了,只剩下了一萬英畝,也沒有賣出什么好價錢。在一八八七年,或者更早一些,最后的一萬英畝也被賣掉了。借此,我哥哥買下了位于賓夕法尼亞州油區科里鎮上的一座房子和一塊地皮。到了一八九四年左右,他賣掉了這座房子,得到了二百五十元錢。關于田納西洲田地的美夢就這樣破滅了。
除了這筆錢外,我爸爸很具有遠見卓識的那一回投資,似乎沒有一分錢的贏利,反正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其他的了。不,我還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它還為我提供了塞勒斯以及一本書的背景。而憑借那半部書,我賺了一萬五千元錢,還有可能是兩萬。正好是一塊錢左右一英畝。好奇怪啊。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爸爸便開始進行投資,因此他不是有意偏向于我的。但是我是我家里唯一一個受惠于這項投資的人。下面我間或還會再講到這片田地,那是因為在超過一代的歲月里,它曾這樣或是那樣地影響到了我的一生。每當情況變得黑暗令我不知多措的時候,它就會浮現出來,并將塞勒斯的充滿希望之手伸了出來,對我們進行鼓舞:“不要怕——相信我——再等等。”在這四十年中,它鼓舞著我們盼啊盼,而最后卻將我們拋棄了。它抑制了我們的能力,令我們成為了夢想家、懶漢那樣專愛幻想的人。我們總是以為明年我們總會發財,就不用干活了。生是窮人是好事,生是富人也是好事,這些于人生都有益。可是生來就是窮人的話就有希望一夜變富,這其實是一個巨大的災難,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想象不出這是多大的禍害。
華盛頓(1732—1799),美國首任總統,獨立戰爭的領導人。
杰克遜(1767—1845),美國第七任總統。